这是刘姥姥头一回从后门进去见王夫人,心里紧张不已,不知王夫人是否会问起她为何来贾府?怎么三年不来一回?
刘姥姥一边走一边打腹稿:
因近来梦到了太太,这才勾起来贾府探望太太的心思。
因为农事繁忙、女儿落了胎要照顾、亲家公卧病在床,总之有许多事情牵绊着她。
“姥姥,进去罢。”周瑞家的一嗓子唤回了刘姥姥的走神,抬起下巴示意。
刘姥姥这才瞧有人打着帘子等她们进去,不敢细瞧便抬腿进去,只觉得屋外有些变化——似乎是丫鬟、婆子少了些人。
这时,刘姥姥倒是有些懊悔自己想东想西,忘了跟周瑞家的问起贾府近况,万一她多嘴说起王夫人不喜之事。
“哟,是刘姥姥?”屋内先是出来一个通身绸缎、穿金戴银的女子,笑着迎来。
刘姥姥定睛一看,脑子一转,咧嘴笑道:“可是彩燕姑娘?”上下打量了下,只觉得彩燕比先前更气派、更晃眼。
“姥姥,你莫喊错了,该正经称呼周姨娘。”周瑞家的笑着纠正道,惹得刘姥姥自个打嘴告罪。
周姨娘撇了一眼周瑞家的,拉过刘姥姥的手,道:“不过是称呼罢了,姥姥唤我彩燕,我也应下。”
见周瑞家的不敢吭声,刘姥姥忙摇头,惊恐道:“我可不敢,姨娘的身份可是贵上一等,岂能让我胡乱喊的。周姨娘好,板儿,赶快来喊一声周姨奶奶。”
板儿却扭捏得很,半天都不愿意喊,差点惹火刘姥姥,就要当面打起屁股。
周姨娘连忙护住了板儿,笑道:“姥姥不要为难小孩,初来乍到的自然害羞些。走吧,太太等得好会儿了。”
刘姥姥听了连忙慌张跟上去,见板儿直勾勾地望着桌上摆的水果,连忙揪着耳朵往里走。
这小段路便听板儿哀叫了几声,倒是把屋内的王夫人听得心紧,忙问:“可是环儿在哭?”
周姨娘先进了屋,笑道:“太太,是刘姥姥的外孙板儿,正被姥姥教训着呢。”
“快别丢了脸,撒手。”周瑞家的见王夫人过问,不由得紧张,大力戳了下刘姥姥的后腰处。
刘姥姥这才松了手,进了屋,一脸陪笑道:“太太万福,这小子不老实,让您见了笑话。”
王夫人先是点了点头,请了刘姥姥入座,紧接着探头看刘姥姥身后,周姨娘立马反应过来,笑着便要牵板儿给王夫人跟前看。
可惜板儿紧攥着刘姥姥的衣摆,死活不肯挪半步。
倒是王夫人看得发笑,道:“你也莫为难他了,看看有没有小孩牙口吃的东西,给他解解馋。”
周姨娘道:“哎呀,昨夜环三爷来太太屋里吃光了,今儿还没来得及补上,我回屋里拿来些。”
“环儿无事也带来,难得有个小男孩在,一起玩耍也好。”王夫人吩咐道,周姨娘应声便走。
刘姥姥脸都笑僵,搓手道:“太太,便是打发这小子去陪环三爷玩,怎能让爷自个来呢。”
“姥姥,环儿比他大,自是该他走来。”王夫人笑了笑,转头问周瑞家的:“事办妥了?”
周瑞家的忙回话:“太太,我去严三姑娘那取了稿,是三折,我便一同给了周瑞。方才我们来时,周瑞已揣着东西下江南去,我让他到了回一封驿站来,也好让太太早些知道。”
王夫人点了点头,又道:“你去忙吧,喜妹在这伺候便得。”
周瑞家的抬眼看了看刘姥姥一脸不舍,心一狠,便应声出了屋去。
少了周瑞家的作胆,刘姥姥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开口道:“怎不见太太身边的彩鸳姑娘了?”
恰好喜妹端着茶水来,刘姥姥眼一花,叫了一声彩鸳姑娘。
喜妹忍不住笑道:“姥姥,您认错了。”
“啊?”刘姥姥仔细一瞧,身量、穿着一个样,又记得彩鸳一双大眼睛,这不也是一双大眼睛。
一时联想到彩燕翻身当了周姨娘,难不成是叫错了称号。
身边没一个人可提醒她的,刘姥姥正要腆着脸问,喜妹便递了茶杯,笑道:“姥姥,请用茶。我唤喜妹,您老刚说的彩鸳姐姐可是嫁了两年,娃都有一岁了。”
“哟,福气啊。”刘姥姥庆幸自己的嘴不快,不然一问惹得众人难看。
“如何不是呢,大伙说她随了太太心善,助人为乐。这才有福可享。”喜妹笑道,便站回王夫人身侧。
刘姥姥立马接了话,道:“喜妹姑娘说得在理,便是太太菩萨心肠好,众人才会惦记着好。可巧我也念叨着太太,农事不忙,便赶忙来见过太太,怕一耽搁便又几年了。”
这话把来贾府的前因后果都说了,王夫人自是不再过问,道:“姥姥是大忙人,能有心来坐坐就很好了。”
“这农家人就是瞎忙,忙了大半年,老天爷一不给好脸色,也就白干了一年。”刘姥姥说起农家事,心里便是烦躁。
第一回从北静王妃听得皇太孙和北静王去东南剿流寇,王夫人便在猜是何因闹流寇。
第二回从云骧口中得知,京城百里外粮食不足,这才火急火燎要从别处运粮食去。
第三回便是周姨娘说起庄子收成一年比一年少,去年年底更是少得可怜,常用米吃没几个月便要去外出采买。
这下真真切切的农家人坐在跟前,王夫人便起了心思,问道:“姥姥,你乡里离京城近,今年也不好种?”
刘姥姥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委屈道:“太太,去年收成少时,我们乡下人就哭天喊地。谁料冬雪下得晚、没得早,今年春雨更是求都求不得,春苗一下地就枯死,更比去年还要惨呐。”
要说王夫人身边无人懂这些,只知道庄子能有多少就有多少,也不细问。
照刘姥姥这样的说法,今年年底庄子送来的东西,只能少,不可能多。
刘姥姥瞧王夫人面色紧张,忍不住落泪说道:“太太,您有所不知,这乡里人就靠天吃饭,若是老天爷不给活路,我们这些贱命就要被天收了。”
“姥姥可别哭,老天爷总会给个法子过的。这雨雪没下,你们乡里河流溪流的,不也可以灌溉?不过辛苦多跑几趟。”王夫人便提议道。
“太太聪慧,只是乡里河流溪水的,哪家住得近便被占了一截,更何况乡里的大地主占地多,便是要供也先供了他们的。我们手脚慢的,多讨几口水喝都难。”刘姥姥摇头道:“别说溪河,花了大把钱去钻口井,里头都冒不出半桶水。没了老天爷下雨雪,这地都是干着的。”
刘姥姥继而感慨道:“我们家原是靠着太太的善心,本有些存粮,只是接连两年不好过,如今米缸掏空了都没几粒。如今过的是借东家的粮,还西家的粮,到肚子里没几粒米。”
王夫人这才正经打量了刘姥姥和板儿的面容,双颊确实凹陷了不少,肚皮也干瘪着。
不免有些心疼,便开口道:“你们怕是来了也没吃上东西。只不过这个时辰厨房也歇了火,我让喜妹去热几个菜,你们将就吃吃吧。”
喜妹连忙撩帘子出去,刘姥姥拉扯着板儿便跪在王夫人面前,磕头道:“太太心善,我们十分感激。”
王夫人连忙扶起了刘姥姥,道:“姥姥,不过一餐饭,何至于此。”
刘姥姥顿时眼眶一红,衣袖抹着泪,哭道:“太太,我们家足足有几个月没吃饱一餐。这难得有一顿有了着落,下一顿却不知。”
刘姥姥话没说完,便呜呜地哭了起来,板儿在旁不知情况,也跟着一块哭了起来。
正当王夫人手足无措时,周姨娘携着贾环进来,笑道:“说什么伤心事呢,哭得如此厉害。”
王夫人像是见到救星一般,忙道:“你来正好,哄哄姥姥和板儿。正巧说到世道艰难,肚子填不饱的事。”
周姨娘眼色一变,扯着笑道:“太太,这世道可不是艰难。早些我才跟你说庄子送的不足,我们府里都要外出采买才能填饱肚子呢。”
“哈?太太府上也如此艰难?”刘姥姥止住了哭声,惊诧道。
周姨娘先是把小孩零食递给了板儿,又让贾环同板儿一块玩,这哭喊声方才止住。
看两个小孩往旁边吃着玩着,周姨娘才正色道:“姥姥,各人有各人的艰辛,乡里的一户人家不过六七口人,我们府上可是几百张嘴吃着呢。要说这气候不佳,谁人家不是靠天吃饭的,姥姥家里也是,我们庄子也是。”
这话说得刘姥姥一麻,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太太,这饭菜可是摆在偏房?”喜妹在屋外请示,便得周姨娘回话:“摆在偏房。”
又见周姨娘唤了刘姥姥、板儿先去偏房吃上热饭,刘姥姥的腰可比来时弯得更厉害,畏缩道了声谢便去偏房。
贾环见玩伴没一会儿便离开,便吵着闹着周姨娘。
王夫人便开口道:“环儿,可不准闹你姨娘。我让姥姥多住几晚,板儿也陪你耍几天,可好?”
贾环拍手称好,不一会儿便钻出屋外,找自己玩伴去了。
这时,四下无人,周姨娘才开口道:“太太,这姥姥来必是打秋风来,这世道艰难的多了去,要是一个个贴补,府里可没那么多可花的。”
“你倒是计较起来了。”王夫人笑道:“贾府家大业大的,岂是一户小小人家吃得空?”
周姨娘还想说什么,被王夫人摆手止住,只好悻悻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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