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整,大半个城市都在睡梦中,姜泠也不例外。她刚梦见师父在眼前对她说着什么,就被一阵砸门声叫醒了。
“走,去看升旗!”阚铭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罐八宝粥问,“喝不喝?”
刚被叫醒的姑娘摇了摇头,揉着眼睛洗漱去了。等她出门时,阚铭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罐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和两个青菜香菇馅的包子。食物被塞进姜泠怀里,塞给她的人连嘴里的烧麦都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开口了“
“趁热吃,趁热吃,不吃就凉了。”
“谢谢,但是…”
“但是啥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阚铭现在不是饿得慌,她更多的是噎得慌,“入秋了,北方很冷的!吃口…吃口热乎的对肠胃好。”
话刚说完,她又转头走了,边走边嘀咕,“得找点水喝,要不然把人噎死了…”
包子还是热的,姜泠抱着早餐哭笑不得。最近她总觉得身边人可爱,不知是玉玦被慢慢修复的原因,还是她自己的原因。
阚铭很有先见之明——如果不是她积极给大家分早餐,恐怕一出酒店就要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个透心凉。走在路上,沿线的商店和居民楼都还熄着灯,快到**的时候,就能渐渐感受到城市即将从黎明中被唤醒的氛围了。
到达目的地,远远就看到五个安检口已经有人在排队了。刚下过一阵秋雨,北京的凌晨很冷,排队的人群中有自备小马扎靠在背后的围栏上浅睡的,也有裹着大棉袄正瑟瑟发抖的。但人们脸上的表情大差不差——大多都是兴奋又期待的。
三号、四号和七号安检口正对着旗杆,排队的人数也最多。人潮偶尔往前推一推,难免就会有人被踩到。刚巧,凌岓就是这一波被踩到的“幸运儿”之一。他下意识回头看,结果听见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下面传来给他道歉。
“叔叔对不起!”看起来刚刚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一件红外套,脸上画着一面国旗,手里也攥着一面国旗。直到她说话,家里大人才把她抱起来。
“叔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女孩的脸被冻得发红,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看向被她踩了的人,态度十分诚恳。
凌岓本来也不是爱计较的人,何况面对这么可爱的小朋友。他笑着说“没事”,转头继续排他的队。
姜泠站在他前面,越想越觉得好玩,于是打趣道,“从没见你说话是这种语气。”
“我平时说话也不凶吧。”凌岓仔细想了想,怎么都觉得自己是个好脾气。
“不凶。”姜泠笑说,“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你以前穿军装的样子了。我猜,你以前也是那种大人孩子都最信赖的解放军叔叔。”
“那是当然。”
正当两人说笑之际,后面的小女孩又拉了拉凌岓。后者一回身,差点被戳了个正着——小姑娘正拿着五个小红旗递给他。
“谢谢你!但叔叔用不了这么多,拿一个就够了。”
“给阿姨也给一个。”别看攥着旗子的人年纪小,可说起话来却鬼灵精怪得很。
“阿姨?”
“就是叔叔的老婆呀。”小女孩甜甜一笑,才不管大人尴不尴尬,“漂亮阿姨也要有红旗!”
“哦,你说得对。”凌岓把一面红旗递给自己前面的人,然后又把头转回去,“漂亮阿姨没错,但她可不是叔叔的老婆,不能乱叫哦。”
“迟早会是的。”
“倩倩说啥呢!”抱着孩子的大人也觉得有些冒犯了,忙不迭致歉,“抱歉啊,这孩子就爱乱说,但她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童言无忌嘛。”凌岓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莫名生出一股美滋滋的感觉。
姜泠站在前面,把后面的对话和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她没再多说什么,后面人还想再续上刚才的话题,她也只是应付一句,“马上就要升旗了,认真看。”
天边露出鱼肚白,最早从地平线上探出头的阳光带来一道早霞,晨霞渐渐驱散了夜色,古老的城楼缓缓披上一道金辉。
霞光略过两个老人的面庞时,仪仗队出场了。整齐划一的步伐在广场响起,嘈杂的人群立时便安静了下来。一步、两步、三步——从出场走到旗杆处,仪仗队的每一步都像鼓点,和现场观众的心跳重合在一起。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国歌奏响的一瞬间,再没有哪个时刻能比之更神圣、更庄严。这些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注视着红旗慢慢升到顶,又看着它在万道霞光与初升太阳的金辉中飘扬,无不热泪盈眶。
凌岓和彭越注视着红旗,一腔热血直直冲上头——在训练场上、在洪水冲垮的废墟中,他们无比清楚红旗的意义。毫不夸张地说,在灾难发生的地方,只要还有一面国旗在,受灾的人们就有希望,人就有坚守下去的动力。
郭卫国和夏正德更不用说。两位老战士平时说起话来总不着调,可这个时候却比任何人都严肃。飘扬的旗帜上有他们的鲜血,也有曾经那些战友的鲜血。眼看着红旗升起,老人的视线一片模糊,当年的炮火声和冲锋号声在耳边重新响起,最后消散在国歌之中。
无数倒在动荡年代的身躯换来了这片大地的安宁,在有机会替他们一睹今日盛世的人看来,每一次升旗都像是一种回应:它告慰着烈士的灵魂,诉说着未曾遗忘的思念,也讲述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红旗上的五颗星星和旗帜一同在风中飘扬,迎着黎明,身披阳光,叫在场众人看了,顿生力量感。
或许是过于投入,也或许是太过激动,一行六人只顾着对国旗行注目礼,谁也没注意到自己手腕上戴着的玻璃串珠在国歌响起的一刹那变红,然后慢慢转为太阳一般璀璨的金光。
升旗结束,人潮渐渐散场,两位老人对着旗帜标标准准敬了一个军礼,这才噙着泪花离开。刚走到安检口外,就有年轻人围了上来。
“爷爷,您是老兵吗?”
“那何止,这位可是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战士。”不用老人亲自开口,彭越会主动成为他们的代言人。
“好厉害!”只要把简历往出来一摆,就足以收获一片赞叹,“我们能跟爷爷合个照吗?”
“两位老同志,能吗?”这种事情得尊重个人意愿,所以还是要征询老人们的意见。
夏正德正了正军帽,重重点了点头。见状,郭卫国也跟着点点头,一同站到了年轻学生中间。
摄影师阚铭上线,给老人和学生们在旗杆和**前都拍了照,每一组角度拍完,她都会极为贴心地给大家看一看,如果不满意,还负责重拍。
等拍完,其中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孩面向两位老兵问,“爷爷,我也是军人,九月份刚入伍,海军。我后天就要回连队了,在这里能遇到您,还觉得挺有缘分的。”
“好娃娃,好娃娃!”老夏同志不住地夸,“这样算起来,我们两个也能说得上是战友咯。”
“听您口音,好像是四川人?”年轻人问。
“是,我是四川广安的。”
“巧咯不是,我是四川华蓥的,就在广安边边上!”
女孩的一口普通话十分流利地切换成家乡方言,让老夏更激动了,一连说了几个“好”。
“好!真给我们四川老乡长脸!这下子不单单是战友,还是四川老乡诶!”
“老乡好!”来自华蓥的年轻女战士向老兵敬了个礼,郑重其事道,“我是您跨越七十多年的战友,我代表我自己,向老兵致敬!”
立正,对视,敬礼。阚铭偷偷记录下这一幕,忍不住感叹道,“这就是传承吧,某种责任或者精神的传承。”
“真好。”
看多了生离死别,骨医第一次觉得生死不是割裂的。□□的离开并不意味着销声匿迹,能让某种成为力量的东西传承下去,这或许正是一个民族能够不断延续的原因之一。
趁着新老战士对话之际,姜泠看到了手腕上玻璃珠子里的光。她用指腹触摸上去,串珠上还有一丝不明显的暖意。
严格来说,这些流沙一样的粉末是逝者的骨血,骨血融于土地下,就成了这样的形态。这些“流沙”背后是逝者消散不去的灵魂,因为有未竟的事,所以遗憾长存,逝世后的灵魂也徘徊在当年的土地上久久没有离开。串珠上的温度就是他们灵魂骨血的温度,等到金光消散,热度流失,前人的遗憾也就不复存在了。这也意味着,他们将彻底离开,只剩知道这段往事的人还记得住他们的名字。
“还剩一天时间,要不要想想再做点什么?”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阳光照在人身上,驱走了清晨的寒意。
“做点什么呢?”凌岓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手串,突发奇想,“今天有没有哪里放烟花?”
“我搜搜!”一分钟以后,彭越摇头回复,“没有烟花。”
“今年也没有阅兵,有也不一定赶得上。”阚铭刚想起来一茬,自己就把这个念头否定了。
“今年没有,以前有啊。”姜泠若有所思,“找个大点的屏幕,然后我们和老前辈们一起,回顾回顾历史?”
“行啊。”
以往都是卫斯诚负责“后勤保障”,姜泠没想到的是,凌岓的效率比师弟还要高。两个小时不到,会议室和大屏幕就全都搞定了。
“明明快要放假了,这一进门,有种进公司开会的紧迫感。”
阚铭打量着会议室,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长条形的桌子周围有二十张黑色皮面椅,每个座位前都放着一小瓶矿泉水和一个话筒,长桌最中间放着一捧花蓝和一个投影仪——这就是她以前去合作单位开会时候的标准配置,连矿泉水都用的是同一个品牌。
“开会好啊,开完会就能调休了。”彭越随便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摆出一脸认真倾听的架势。
“嗯,开会好。凌总有何指教,属下洗耳恭听。”——彭越嘴里向来是没有正经好话可以听的,但姜泠也接着他的话茬开玩笑,这倒是很不常见。
“咳咳。”凌岓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今天把大家召集在此,主要是为了,为了不浪费剩下的一天。买票买不到,别的地方去不了,那么我们就在回去之前,给老前辈们展现一下变化…好了装不下去了,直接看屏幕吧。”
从1945年到现在,七十多年的巨变都呈现于荧幕上。阚铭坐得端正,很像上课认真听讲的好学生。
凌岓悄悄出门接电话,得到关于家信的反馈。等到第一届春晚放完,他才把姜泠叫出门外。
“老郑和之胖他们来消息了,一百五十五封信,有十七封无人查收,还有三封丢件了。丢件的已经重新发出去了,我们什么时候告诉他们?”
“等把你找的这些都看完吧。”姜泠瞥了一眼会议室,现在在放神舟五号首飞成功的片段。
“真没想到,你也会爱看春晚。”
一道门仿佛楚河汉界,里面是热热闹闹的,外面的两个人却在冷冷清清的空旷走廊里闲聊。
“以前没看过。”姜泠笑得很轻松,“以往全靠师父和小诚给我描述,然后靠自己的想象力去猜那些画面。”
凌岓哑然,总觉得自己说了什么罪不可赦的话。
“我也没看出来,你和彭越会有这个耐心陪老人看电视。”为了避免冷场,冰山女士破天荒主动找了一次话题。
“我还是挺尊老爱幼的。小时候哄爷爷奶奶高兴,全家就数我最拿手。”凌岓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绝口不提自己小时候干过的坏事。
“挺好的,说明你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骨医游走于四面八方,说是为死者医骨,可最后总也绕不开活人的世界。好的坏的,真诚的伪善的,形形色色的人和各种各样的家庭她都遇到过。大部分时间她对此无感,能让她觉得憎恶的属少数,也只在极少的时间中,她会羡慕别人有一个完整又温馨的家庭。
“明年过年,邀请你去我家看春晚?”凌岓这句话完全没过大脑,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了。话说出口,他愣了一秒,赶紧找补道,“我是说,都在一个城市,邀请你和小卫同学一起过年,人多热闹。”
“那感情好啊!”彭越从门里探出头,一脸八卦地问,“聊什么悄悄话呢?”
“去!你是猹吗?一天净想着吃瓜!”
“行吧,那不吃了。”彭越颇为可惜地结束这个话题,“我来报告一声,姜泠同志,你的玉又发光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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