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不忍。”宁皇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又像是心怀慈悲的怜悯。
谢衍知眼眸垂下,等待着命运之神对他做出是生是死的判决。
良久,宁皇才开口,“说说你的想法,西辽之事,你有何见解。”
谢衍知也知道,宁皇也并非是真的对西辽百姓毫无作为。只是,整个大宁恢复动荡了没几年,宁皇要收权,自然也能细微的察觉到雍王的小心思。
这样一来,也就把西辽地区的接下来的管控耽误了。
“陛下。”谢衍知知晓宁皇的烦心,正是带了应对之策来,“微臣抵达临城时,从临城百姓口中得知,临城知州罗记,爱民如子,心系百姓。大敌当前,并未弃城而逃,还将自己府中的私粮分发给百姓,是一位心系黎庶,清正廉洁的好官。临城百姓,也纷纷爱之,敬之。而在西辽,也有很多如罗记一般,一心为民的官员,既然陛下如今并未想到由谁去掌管西辽之事,不如先让先前的一些清正官员代行管理之责。”
宁皇思索片刻,点点头,“那这些官员,现如今关押在何地?”
“在攻破绥阳前,这些官员已经先后被押解入京,如今就关押在天牢中,听候陛下的发落。”
“衍知,这些都是前朝旧臣,你如何保证他们不会煽动百姓,意图不轨。”
“陛下,还望陛下给微臣一个机会,准许微臣探望罗记,微臣有把握,让罗记归顺大宁。”
苏栀等在府中,离谢衍知入宫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她有些焦急。
昨日,谢衍知同自己提起此事时,她心中是很迷惘的。
大宁的朝臣们不缺心存善念之人,他们并非看不见如今西辽大地上百姓无家可归的窘迫,可此时此刻,谁先率先提起关于西辽的归属权,谁就最有可能被扣上心怀不轨的帽子。
所以,连雍王都安生了下来,装作对西辽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
谢衍知的父亲定安侯,手握重兵,驻守南疆,落在当权者眼中,已经是对皇位有威胁的重臣。
若是谢衍知贸然提起,宁皇误会谢衍知有心掌管西辽,后果不堪设想。
可谢衍知昨夜离开自己房间时,面上丝毫不见紧张之色,还向自己询问了西辽各地官员的名字及任职的时间。
苏栀隐隐能猜到,谢衍知想干什么。
可放前朝旧臣,放虎归山,宁皇真的会同意吗?
谢衍知回来时,远远的看见苏栀坐在凉亭里,单手托腮,肌肤莹润如玉,乌黑的长发垂在肩头,穿着素衣,额发随风而动。
一张脸似桃花般美艳,眼角眉梢又带了几分中原女子的柔。
谢衍知看的有些入神,反应过来后轻咳了两声。
苏栀闻声,偏头看过去,狐狸眸潋滟,开口问“他为难你了?”
少女的声音酥酥麻麻,像是小猫伸出爪子在谢衍知的心头挠了两下,有些痒。
“没。”谢衍知长腿一迈,几步走到苏栀面前坐下。
苏栀抬手帮他倒茶,“那他,答应了?”
谢衍知不知为何觉得口干舌燥,抿了口茶,“是,陛下答应明日让我去见一面罗记,那接下来,就看你的了,你有没有本事,让罗记心甘情愿为大宁所用。”
“明日。”苏栀道“那明日送完姨母,我们就去天牢。”
“嗯,你的行囊,收拾好了?”
“好了。”苏栀纤细葱白的手指轻轻在石桌上敲打,长睫卷而翘,一颤一颤,嗓音软软的,“谢衍知,谢谢你。”
凛冽的风似乎变柔了,像绸缎,又像薄纱,轻轻抚过了谢衍知的脸,将少年的耳根吹的微微泛红。
“什么?”谢衍知下意识开口反问。
“我说,谢谢你,谢谢你给了西辽百姓以活下去的机会,也谢谢你,将我从复仇的深渊中拉了出来。”她樱唇轻启,眸若含水的看过来,妖艳的眸中,再也没有了攻击性,只剩一汪春水。
次日,天气放晴,万里无云,气温竟然升了起来。
宋妧拉着二人交代了一个时辰,才半推半就的被谢衍知送上了马车。
苏栀看着他们母子二人相互打趣,忽然心生羡慕。
对于要去贴身保护宋妧的安排,诗情和画意并未有什么怨言,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二人也能看出宋妧的确是个慈悲为怀的人,和去了的西辽皇后,不愧为亲姐妹。
所以,当苏栀和她们二人提起此事时,她们没有排斥,更多的是放心不下苏栀。
马车扬长而去,谢衍知带着昨日宁皇的手谕,十分顺利的进去了天牢。
牢中昏暗潮湿,有股霉菌味在空气中飘荡。
侍卫领着他们左拐右拐,在最里面一个牢房前停了下来。
谢衍知挥手让他退下,苏栀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那个穿着粗布囚衣,披头散发,背对着他们的男人,竟觉得几分陌生。
“罗大人。”
空荡荡的牢房,少女甜软的嗓音无比突出。
罗记先是一愣,随后胡子拉碴的一张脸,缓缓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眼前身着素服的少女。
“韵华…帝姬?”罗记声音嘶哑,低低的不敢声张,带着稍稍的不确定。
“是我。”苏栀垂眸,“多年不见,大人竟还记得韵华。”
“帝姬…你怎么来了?”罗记起身,拖着锁链生缓缓走到栏杆前,看着少女娇嫩的脸,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苏栀没答,看向谢衍知。
谢衍知开口,“罗大人可还记得在下?”
罗记目光移过去,少年生的邪肆俊美,桃花眼随意一瞥,一身紫衣坐在骏马之上,眉眼间皆是不羁放纵。
那日,自己被逼到城池最后一角,身后是临城三分之一的百姓,自己带着自愿留守下来的士兵,用□□为百姓竖起人墙。
少年看似玩世不恭,把玩着手中玉佩,却在雍王主将下令一个不留时出手留下了自己。
他没有刻意去记住这人是什么模样,却也不自觉的记住了他。
“定安侯世子。”
“罗大人竟然还记得,”谢衍知垂在身侧的手指指骨微屈,“本世子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同罗大人商讨。”
罗记看向谢衍知身侧的苏栀,安静的站着,面上并无恐惧胁迫之色,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何事?”
“自西辽城破之日起,广袤的土地之上群龙无首,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大宁朝堂混乱,陛下信任罗大人,愿将临城,松州一带交由罗大人掌管,并代替陛下,代行西辽之事。”
罗记闻言微微一愣,他想过很多种劝降的可能,唯独没想过,宁皇会愿意放虎归山。
“世子,是在说笑吗?”罗记道“我罗记虽然已是将死之人,却也不会,为让我国破家亡的敌人效力。”
“罗大人。”苏栀眼眸清澈,缀满了星子,“你为的不是宁皇,而是千千万万正饱受饥荒,被山匪所侵扰的西辽百姓。战火纷飞,他们已是无家可归,他们想活下去就必须离开故乡,可离开故乡的路道阻且长,不等踏入大宁土地,就已饥肠辘辘的饿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帝姬…”罗记看着她,却看不透,“你,你怎会如此想?大宁是我们的仇人,是他们,让我们国破家亡,让百姓流离失所。”
“大人谙熟政治,真的会看不通宁皇和父皇的差别吗?宁皇纵使出兵西辽有错,难道不是父皇蓄意在边境挑起战火造成的吗?临城距绥阳不远,父皇鱼肉百姓、贪图享乐的暴政,大人当真看不到吗?”
“此刻,我不愿与大人探讨,究其根本这场战争是谁的错,我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任何人。可是,百姓是无辜的,自战火烧起之日起,他们便日日夜夜生活恐惧之中,被强行征兵入伍,以及大量的将粮食上缴,他们不在乎是谁统治他们,那片土地姓苏还是宋于他们而言并未有差别。他们只在乎,这个高冷的冬日,他们是否会饿死,冻死,是否会被山匪掠夺。”
苏栀顿住,罗记原本不解的眼神暗了下来,作为西辽官员,他本该对自己的国家充满信心,可不知为何,从这场战争开始之日,他便觉得,西辽真的要改朝换姓了。
“罗大人从政以来,一直两袖清风,体恤民情,在罗大人看来,重要的是国家,还是百姓呢?”谢衍知嗓音清冽,直击要处。
罗记后退几步,喃喃几句,“国?国亡了。”
“是啊,国亡了,但西辽千千万万百姓的家还在,还在等一个惠民利民的好官,等一个贤明的统治者。”苏栀道“大人,国破的那两个月,我日日夜夜生在仇恨的深渊中,我想杀了宁皇,可转念一想,杀了宁皇天下大乱,大宁的百姓血流成河,西辽又能好到哪里去。”
“大人身上担的是临城百姓的希望,他们被人遗忘在西辽的沃土之上,却守在那里不肯离开,可冬日已经到来了,暴风暴雪都可以抵御,那山匪呢?大人掌管临城多年,又怎会不知山匪的脾性?”
罗记原本只是安静的听着,忽然察觉,“咚”的一声巨响,心中被砸开了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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