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就这么死了,真是没用。”
伶舟云一甩线,将那傀儡于线中脱出,随意地落于草丛中。
九人死了七人,尚有二人存活。
拂羽煦作为阵主,阵内风吹草动皆瞒不了他。那七人怎么死的,他清楚得很,并不住地为傀儡术所震撼。
这是怎样诡异又怎样强大的力量,能使人完完全全如自己意而行动,意之所往、行之所向,难怪被列为禁术!
“还剩二人,我再布个幻将他们杀了。”
伶舟云理着手中白线,闻言又看向拂羽煦,道:“你受不住的。”
别说杀二个,哪怕只再杀一个,以拂羽煦如今的状态也很难支撑。
“可我剑上没有血了。”
拂羽煦一扬手中的剑,剑身光亮如新。
没有血,他还怎么控傀儡,还怎么救自己?
“你可太小看傀儡术了。”伶舟云垂着手,下颌在月色里勾勒出一个精致流畅的弧度。“借傀儡驭人行动不过是其间最基础的罢了。”
他大步向前走去。拂羽煦愣了一下,紧随其后。
伶舟云挥开挡于身前的枝叶,姿态却优雅得像是穿花拂叶。他的衣摆在秋日的一片枯枝败叶中如风般拂过,似一团疾步而前的流云。
他借着阵法移形换影,几步便是一里,刹那到了那二人身边。
“谁?”
那二人倒也警觉,齐齐回头,心中掠过一个念头——莫不是拂羽煦杀回来了?
这个念头才出现便消散了,因为他们看见了一个素衣的男子,面如冠玉、眉黛若画、眼波流转似笑非笑。
这又是谁?是敌是友?
伶舟云双手抬起于身前,十指皆张,袖袍飞卷,而破空之声骤起,指缝间射出千百根白线!
林间仿佛炸开了无限星辉,华丽的、灿烂的、转动间光华万丈的星芒分水拨浪般划裂黑暗,刹那笼罩天地,像是从虚空天际升起再破碎苍穹般,充满了宇宙洪荒。
二人明白了眼前人是敌非友,挪了步子要逃,只可惜那人的线更快。惊呼声此起彼伏,而那飞出的白线结结实实将那二人捆了,一手一个。
伶舟云十指一收。
白线狠狠勒入皮肉,全身百骨皆碎、肉屑横飞。如遭凌迟,却比凌迟更为短暂。殷红的血液如曼陀罗花般摇曳出细长的枝叶,在半空中溅出惊艳的画面。
一切发生在刹那。
不过是手一张,指一收,那三人便活活被傀儡线绞死了。草尖挑着干涸的血迹,又被新鲜的血液再覆上一层。林间横七竖八躺了十五具尸体,追兵全军覆没。
拂羽煦眼底满是震撼。这就是傀儡师的厉害之处么,张手可翻云、收指可覆雨。
“借傀儡驭人行动是其间的基础,那么以傀儡线将人绞杀算是……”这总能算是厉害的了罢。
“不过基本功罢了。”伶舟云说得轻描淡写。
此时月色挣脱的枝叶的束缚,那一袭素色衣襟染上无限清辉,似九天之上的仙人衣袂。
拂羽煦:“那么什么才算得上是厉害的呢?”
“傀儡术境界有三重,驭物,驭神,造物。借傀儡驭人行动介于驭神与驭物之间,至于傀儡线,它连驭物也不算,只是基础中的基础。”
拂羽煦似懂非懂,眼中疑惑之意不去。
“与其于此研究傀儡术的招式,不若早将这阵解了。”伶舟云挑眉。
拂羽煦猛然惊醒般一抬手,那些纷飞的黄色符纸从四面八方涌来,钻入他的袖中。这场景是布阵时的一场倒放,更是一场华丽的谢幕。
空中隐约有碎裂之声,那是隐在虚空里的阵图一寸寸碎裂。
精神撤去最后的支撑,拂羽煦脚下一软,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喉中便是一甜,喷出一口血来,同时眼前又是一黑。
他昏迷了。
阳光里霞彩万丈,长阶如在云端。
长阶尽头端坐着一人,其华衣艳贵,环佩摇曳,重重衣袍之下隐约可见珠光璀璨。他面容年轻、皮肤光滑如脂玉,而那只执笔的手却是枯朽的,青筋于褶皱间纵横。
“殿下……”
一人跪在长阶之下,不敢抬起头来。
“拂羽煦逃走……全军覆没。”
长风寂寂。半晌,封弄影开了口,语气毫无波澜。
“言盏呢?”
“也……也死了。”
嚓的一声,封弄影赫然起身,拔剑斩下了木桌的一角。
木块滚落。那形状不甚规则的物体竟沿着长阶一滚到底,滚到了跪着的人跟前。
“百余精锐,甚至言盏本人上阵,都不管用……”
封弄影眼底有怒色,语气却不见起伏。
那人未抬头,因而看不见封弄影眼中怒意,却在他的语声里瑟瑟发抖。
“拂羽缉熙啊拂羽缉熙……”
他走在阴沉的长廊内,壁上几点长明灯火幽幽。耳边喃喃有无迹可寻又无处不在的语声,似吟唱又似佛偈,似风鸣又似龙吟。
这条路幽长得似乎没有尽头,他看不清去处,却也忘了来处。于是他迟疑地停下了脚步,转身向来处望去。
转身的刹那他又站到了白玉的棺椁前,棺中躺着的人是他认识的。他走上前,伸手去抚摸透明的棺盖,看清那张脸的刹那他又惊了一下。
——昭阳皇后千岁——
有人喊得大声,到了他耳边又成了萦绕的低吟。
——昭阳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更多的人喊着。他转头,看见无数人跪拜。他回身,见那女子自棺中坐起,整理仪容。不,那不是棺椁,那是雕了凤凰的宝座,那是皇后的凤位。而他亦跪在那些人之中,山呼千岁。
皇后看向他,含笑的眼神如春风一抹,刹那逝水倒流、冰雪消融。那样柔和的目光里,却又隐藏着一丝细小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意味,令人望之便心底一痛。
他没跪着,他站在皇后跟前。
——阿煦。
皇后轻轻扬起的唇角似乎承载了世间最温暖最柔和的阳光。他没站在皇后跟前,他坐在皇后怀中。他低头看着自己伸出的双手,小小的,带着稚子的幼嫩。
——阿煦,不要回头。
他回了头,眼前依旧是千人跪拜,山呼千岁。
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要回头?
眼前依旧是人山人海。那呼声如潮水,能将他淹没。人海里似乎升腾起火焰,明晃晃的一片,似乎要晃瞎他的眼。
——阿煦。
他看向母后。母后站在高台之上,带着一身燃烧的火焰纵身跃下,似是要将这个王朝最后的痕迹抹去。
——不要回头。
他跑去,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他没有回头,于是他离火焰越来越远,亦离她越来越远。
他跑不动,他觉得自己在被人追杀着,但是他的脚步沉重,他跑不动。他拔出剑四处乱砍,却发现自己没了真力。
——阿煦,不要回头。
他惊醒了。
柔和的晨曦里,拂羽煦自榻上睁眼。
“醒了?”
音尾轻轻往上挑着,带着些许的慵懒。男子手握一卷薄书,下颌在碎金般的阳光里划出优美的弧度,延伸出整张脸精致得恰到好处的线条。
忽然他笑了。
一笑间朗月清风。
拂羽煦揉了两下眼睛,似乎要把全身的睡意揉去。
“我昏迷了多久?”
“三个时辰。”
伶舟云搁下手中的书卷,淡淡说着。
拂羽煦掀开被褥坐起,发现自己的衣物被换过了,干净清洁。大大小小的伤口也被处理包扎过了。
“此间何间?”
“我家。”
伶舟云默了默,又补道:“这里是安全的。”
“你一直在等我醒么?”
“让人给你诊过了,他们说你此时会醒,我便提早一刻过来了。”
伶舟云面上确实不见熬夜的痕迹,想来的确歇过了。
“那么,我如今有个问题。”
伶舟云看向拂羽煦。双目交视,少年的眼底神光变幻,如海上波浪不住地层叠翻滚着。男子的眼神凝定,像是沧海之上立着的灯柱,一点弱而黯淡的灯火遥遥远于海面,其火光却能抚得海面静下来。
“你是谁?又缘何会被追杀?”
——你是谁?
说谎么?坦白么?
——又缘何会被追杀?
将真相告诉他么?编个假话骗他么?
他救了自己,那么他对自己应当是没有恶意的。若是心怀不轨,趁他昏迷之时便该对他做些什么了。
只是,若是他还未有所动作,只是因为尚未确认他的身份呢?倘若当真如此,他再将自己的身份说出,那不是自寻死路?
脑海中天人交战,终于还是诚实的想法占了上风,毕竟那人昨夜救了自己。
“我唤作拂羽煦,字缉熙。”
伶舟云眼中讶异一闪而过。
“你便是拂羽缉熙?”
你便是那个两岁习文、三岁习武、十岁领兵、十二岁监国的拂羽缉熙?
你便是那个“孤身入阵杀九将,一剑寒霜伤平王”的拂羽缉熙?
你便是……前朝太子?
关于拂羽煦的那些半真半假的传闻,伶舟云自十岁起便时常听人说起。
——他十岁那年,拂羽煦三岁。
“是我。”拂羽煦垂着眸。
是,他是那个亡国太子拂羽缉熙。
是,他是那个伤敌军主将于阵前却杀不得对方的拂羽缉熙。
是,他是那个满门皆作了亡魂,自己却苟且存活的拂羽缉熙。
是,他是拂羽缉熙。
他是大胤的佳话,亦是大平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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