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织机旁一盏孤灯摇曳,将柳涵苔单薄的身影投在墙面上。
她捧着那两片半幅洛霞锦,锦缎上金丝银线交织出的云霞纹样,此刻正如她纷乱的心绪般支离破碎。
“怎么会...”她喃喃自语,指尖抚过锦缎边缘细若发丝的接缝。
这织法精妙得近乎诡谲,经纬交错间暗藏玄机,每根丝线都似有生命般相互咬合。
窗外更漏声传来,她才惊觉掌心已沁出细汗,将那本就脆弱的古锦浸得愈发沉重。
歌离会长的要求她倒不是非听从不可,只是能得另外半幅洛霞锦,她又怎肯错过如此机会?
因此她才顺水推舟揽了这差事,只是没料到给自己找了个难题。
“看来只有请师父出山了。”她喃声说道。
窗棂透出昏黄的烛光,将屋内那道纤细的身影拓印在窗纸上。
言莫谦静立檐下,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那道剪影。她微微倾身的弧度,发梢垂落的线条,让他神思飘忽。
今日她让桐溪通知自己,他体内浮墨之毒已排除大半,可将每日施针改为每三日施针一次,但每日蒸汽池泡药浴依然是他雷打不动的任务。
他不知道,她是故意回避自己,还是她已经在心底讨厌于他。
从蒸汽池泡完药浴出来,见织坊还有亮光,他便在此驻留。
此时,他隐约可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莫非复原洛霞锦并不顺利?
他迈动脚步,想要进里与她共同研究解决之法,但刚抬脚却又猛然顿住。
白日里在慈安堂,以她的敏锐,分明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易容术,可他并没有拆穿自己。
除了在她师父面前给他留了点体面之外,她或许还在等他一个亲口解释。
可他暂时还不能与她坦白,三皇子还徘徊在西岭镇,他不能冒险让他翀昭质子的身份暴露人前。
这个特殊的身份,除了给她带来灾祸,别无益处。她知道的越少,才能越安全。
言莫谦正想着的时候,屋内亮光突然熄灭。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往暗处隐去身形。木门“吱呀”一声轻响,柳涵苔披着件月白外衫走了出来。
夜风拂过她略显疲惫的面庞,带走几分倦意。她紧了紧衣衫,迈步向着慈安堂的方向走去。
晨雾未散,柳涵苔已收拾好行囊,将两片半幅洛霞锦仔细包裹在防水的油纸中,贴身收好。
“姑娘,真的不用我陪您去吗?”桐溪抱着件厚斗篷追出来,眼中满是担忧。
柳涵苔接过斗篷,轻轻摇头:“梅林山的一草一木都刻在我骨子里,闭着眼都能走个来回,姑娘我还能在山里迷了路不成?”
桐溪还想说什么,柳涵苔已经利落地系好斗篷,朝她眨了眨眼:“放心,我不过去请教师父几个织锦的疑难,天黑前定能回来。”
晨雾中的西岭镇还未完全苏醒,小镇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商贩在张罗摊位。
柳涵苔踩着露水打湿的道路,脚步轻盈却带着警觉。
薄雾如纱,缠绕在梅林山蜿蜒的山间小道上。
柳涵苔的脚步踩在湿润的青苔上几乎没有声响,只有偶尔踏断的枯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行至半山腰一处拐角,她突然停下,右手无意识地抚过腰间暗藏的银针。
山风送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樟脑气息。
柳涵苔心中一阵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继续装作毫无察觉地向上攀登。
右手却已悄悄解开斗篷系带,让宽大的衣摆能随时甩开。
山路渐陡,雾气更浓。柳涵苔突然闪身躲入一株古松背后,屏息凝神。
片刻后,两个着灰褐色劲装的男子从雾中显现,腰间佩刀在晨光中泛着冷芒。
“跟丢了?”其中一人压低声音。
“不可能,这山路没有岔道。”另一人警惕地环顾四周。
松针上的露珠滴落在柳涵苔的颈间,冰凉刺骨。
她暗自计算着距离,七步,若同时出手,有七成把握能在他们拔刀前封住穴道。
但就在她蓄势待发的瞬间,山道下方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
两名探子猛然回头。柳涵苔趁机纵身一跃,足尖在岩壁上轻点三下,如白鹤掠空般隐入更高处的雾霭中。
她藏身于一块突出的山岩后,看见阡陌的身影出现在下方小径上。
他今日换了樵夫装扮,粗布衣衫下却掩不住挺拔如松的身姿。
柳涵苔注意到他右手虚握的姿势,那是随时准备抽出软剑的起手式。
“这位大哥,可曾见过一位穿月白斗篷的姑娘上山?”其中一名探子假意询问。
言莫谦佯装憨厚地挠头:“啊?姑娘没见着,倒是看见只白狐狸往东边峡谷去了。”他说话时左脚微微前踏,正好封住两人追击的去路。
柳涵苔心头微热。这呆子,明明自己浮墨之毒还未彻底清除,还要跟来。
她借着雾气的掩护继续向上攀爬,身后隐约传来阡陌刻意提高的嗓音:“两位官爷要是打猎,可得当心峡谷里的毒瘴气!”
当朝阳完全驱散山雾时,柳涵苔已站在梅林草庐前的石碑处。
她回望来路,只见言莫谦不知何时已甩开跟踪者,正立在下方的枫林中。晨光透过红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光影。
他朝她遥遥拱手,却没有再靠近一步。柳涵苔忽然想起昨夜暗影的身影,心头泛起一丝酸涩。
这个总在暗处守护的傻子,难道不知道有些秘密,她宁愿与他共同承担?
梅林山的晨雾如流动的轻纱,缠绕在青翠的山峦之间。
柳涵苔踏着满是青苔的山路向上攀登。她熟悉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处转弯,就像呼吸那么自然。
山风拂过,带来松木与野花的清香。柳涵苔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片师父们隐居之地的宁静气息。
梅林山并非因梅树得名,而是取自“梅林八贤”的雅号。
她的八位师父,曾是前朝各领域的顶尖人物,如今隐居于此,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大师父的剑气应该已经划破了东峰的晨雾。”柳涵苔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峰,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沈顾银,她的第一位师父,南沈北刘中的“南沈”,每日清晨必在东峰练剑,二十年来风雨无阻。
转过一道山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开阔的平台上,几间茅草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其间,炊烟袅袅升起,与山雾交融。
这里就是梅林草庐,七位师父的隐居之所。
“小苔儿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右侧的茅屋中传出。
紧接着,一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大步走出,正是三师父苏印礼,前朝工部尚书,机关术的大家。
“三师父。”柳涵苔恭敬行礼,眼中却闪烁着见到亲人的喜悦。
“让我看看,我们的小苔儿又瘦了。”苏印礼捏了捏柳涵苔的脸颊,眼中满是慈爱,“是不是西岭镇那些不长眼的又找你麻烦了?”
柳涵苔笑着摇头:“有师父们的教导,谁敢欺负我?只是最近接了个棘手的活计,特来请教。”
“哦?”苏印礼眼中精光一闪,“能让你特地跑一趟的,定非寻常之物。走,去见你其他师父。”
就在这时,柳涵苔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异样的气流。她猛地转身,右手已按在腰间的银针上。
“别紧张,是我。”言莫谦从一棵古松后走出,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
他此刻换了一身素色长衫,腰间悬着一柄看似普通的软剑,整个人如松如竹,挺拔而内敛。
“阡陌?”柳涵苔眉头微蹙,“你跟踪我?”
言莫谦摇头:“山路崎岖,我怕你遇到危险。”
苏印礼眯起眼睛打量着言莫谦:“这位是...”
“他是裳绮阁的阡陌掌柜。”柳涵苔介绍道。
“晚辈阡陌,见过苏前辈。”言莫谦恭敬行礼,姿态端正却不卑不亢。
“掌柜?”苏印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鹤立鸡群者,自称凡鸟。阁下这个掌柜,倒是比许多东家更显贵气。”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柳涵苔敏锐地捕捉到言莫谦眼中闪过的警惕,以及三师父若有所思的表情。
“三师父,”柳涵苔适时打破沉默,“我这次来是为了...”
“不急,”苏印礼摆摆手,“既然来了客人,总得让其他老家伙们见见。阡陌公子,可愿入内一叙?”
言莫谦看了柳涵苔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向主屋走去,路上柳涵苔压低声音问言莫谦:“你体内的浮墨之毒...”
“无碍,”言莫谦轻声回答,“多谢关心。”
柳涵苔注意到他说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按在左胸上方,那是浮墨之毒最易淤积的位置。
她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悠扬的琴声打断,“五师父在调琴。”
柳涵苔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清音师父的琴艺冠绝前朝,一曲能引百鸟来朝。
主屋前的空地上,几位老者或坐或立,正在各自忙碌。见三人到来,纷纷停下手中活计。
“小苔儿!”一位身着素雅长裙的老妇人快步上前,将柳涵苔拥入怀中。卓兰仪,前朝尚衣局掌事,柳涵苔织锦技艺的启蒙老师。
“四师父,”柳涵苔在她怀中蹭了蹭,像个撒娇的孩子,“我想您了。”
“想我也不常来看我,”卓兰仪假装生气,眼中却满是笑意,“这次来定是有事相求吧?”
柳涵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向其他师父一一问好。
华砚南,前朝太傅,正捧着一本古籍研读;毕学焰,国子监老师,正在石桌上摆弄一副棋局;泉中朗,前朝国手,则站在一旁观棋不语。
望着眼前这群人,言莫谦终于明白柳涵苔的博学多才从何而来。
只是他心底仍不免暗自揣测:能培养出柳涵苔这般惊才绝艳的弟子,这些师父们,究竟有着怎样的身份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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