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身故
大魏,京都永安,景明十六年,冬至,大雪。
常府后宅,静心凉亭内。
绮丽的五色云锦帷帐随着冷风鼓动不休,鹅毛般的大雪从空中落下,昔日万花齐绽的常府花园此时却是枯枝败叶,一片萧条。
常徽坐在凉亭里,拿着一双象牙筷,慢慢的在面前的羊肉火锅里挑挑拣拣,末了,才漫不经心的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羊肉腥膻味重,这锅子以昂贵的香料压之,倒有了几分滋味。
天冷,又坐在风口处,一旁美人怀着琵琶忐忑地弹着,冻得瑟瑟发抖,却并不敢多话,只用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盯着眼前人。
她眸中有惊惧,但更多的竟是仰慕。
坐在这儿的男人,弯而长的桃花眼微微翘着,眼神似醉非醉,有些迷离。他琥珀般的眸子只盯着眼前火锅,哪里是权倾朝野、手段狠辣的常国舅,分明是个锦绣堆里簇拥着的公子哥儿,甚至,还隐隐地有了几分淡漠的气质,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远离尘嚣之感。
他鬓发未束,散落在肩头脑后,有几缕鬓边碎发,随着冷风微微拂动着。一身雪白色的大氅,毛绒绒的滚边映衬着他如雪的肌肤,更添几分冷色。
这幅装扮,芝兰玉树,更显得他恍然似月中谪仙人,清清冷冷,不似凡俗人物。
相传常家姐弟凭着皮囊魅惑君心,果真不假。
貌美娘子心中暗叹,似想起什么,不禁心下怅然。
常徽习惯性的忽略一旁美人的目光,刚咽下去口中肉,就听得外间一阵喧嚣。紧接着,暖廊那边一阵兵戈交加之声,还有府中下人的呼死之声。
身边站着伺候的华荣弯腰给常徽斟了一杯酒,毕恭毕敬。一听外头的金戈之声,他手下一抖,斟满了,还溢出来一点。
叛军已至。
常徽心中明了,只他仍旧未停手中动作,反而还点头安抚了下一旁受惊的美人,夹了一块肉给她,却见对方摇着头拒绝了。
三年前,常州太守白禅举兵造反,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一路北上。
叛军来势汹汹,不过两年时间,竟然连破二十一城,拿下大魏半壁江山,如今更是在三个月前围困皇城永安,自立为王。
这三个月来永安城内人心惶惶,魏帝杨简更是寝食难安,只仍旧不愿投降,反而下旨痛骂叛军是为窃国贼。
当然,没人鸟他。
白禅虽然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名义上是要杀了蛊惑君心、祸乱朝纲的贵妃常允君和专权弄国、残害忠良的国舅常徽,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明晃晃的造反。
魏帝杨简必死无疑。
常徽微垂着眸,神情淡定,心中暗想:白禅攻城,目标不过三人,一则魏帝杨简,二则妖妃常允君,三么,就是他了。
虽然心知肚明自己今日在劫难逃,常徽却是仍旧镇定自若,面不改色。
“常国舅在这里!”有人高呼,由远及近。
其实常徽不仅是国舅,他还是丞相,是禁军统领,是史官,是尚书郎,是御前行走,是景明帝亲封的安乐公,他身兼七*八个实职,虚衔更是不知有多少个。
当然,从前这是他权倾朝野的凭证,如今这是他专权弄国的实据。
明晃晃的,想甩也甩不掉。
更何况,常徽根本就没想甩。
金戈之声由回廊传至凉亭,不过瞬息间,这四面透风的凉亭便被一群白衣银甲的叛军围住了。
一行人迈进凉亭,靠近常徽。
凉亭里立着的方才还给常徽斟酒的华荣气势一变,抽出了腰间的大刀横在胸*前,看来人,眼神戒备。
冷风一肃,凉亭内气势顿时变了。
为首的那人,未着甲胄,只一身薄薄的青衫加身,看起来不过不惑之年,面白长须,双目炯炯有神,一身文人风骨展露无遗。
是了,叛军首领白禅,本就是文人出身。
五年前的状元郎,估计也是传承了两百多年的大魏的最后一任状元郎。
白禅左右两侧,各站了全副武装的两个副将,一人拿刀,一人拿木仓。
常徽一眼扫过,目光在拿红缨长木仓的那少年身上顿了顿。
对方的身躯有些僵硬。
不知为何,常徽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可他怎会认得一个叛军首领身边的人呢。
“三年未见,国舅风采依旧。”
白禅摸着胡须,哪怕是面对横刀身前的华荣,他脸上也没有丝毫惧色。
不得不叫人叹一句,不愧是能谋反的枭雄。
他慢悠悠问:“这锅羊肉滋味如何?”
“嗯,肥而不腻、香味浓郁,不错。”
常徽举杯饮下那杯酒,拿了锦帕拭了嘴角,慢条斯理道。
“状元公如有想法,也可一试。”
“放肆!魏帝杨简已然自尽,现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我大晋的陛下!”
一旁的副将忙呵斥道,他眸光冷冽,拔剑出鞘,杀气四溢,和华荣两相对峙。
此番一对比,方才还视死如归一身英勇之气的华荣就显得弱势了许多。
也是,宫闱宅邸出来的太监管家,如何比得上叛军首领白禅身边出生入死、军功赫赫的副将。
如今新朝已立,常徽仍旧以旧朝身份称呼白禅,在这些人眼里看来自然是大逆不道的。
“不可如此!”白禅挥手呵斥,语气严厉,看着常徽的眼神略带复杂。
常徽早就料想有此刻,只问:“魏帝已死,我阿姊何在?”
白禅冷声道:“不过一亡国妖妃,自是随了末帝去了。”
去了。
常徽默念,心下却是大安。
去了也好,至少不用受他人裁决,平白添了几分侮辱。
他幼年不幸,父母早亡,只和胞姐常允君随着叔叔一家生活,叔父惧内,婶娘不慈,姐弟俩相依为命,只觉朝不保夕。后来更是经了许多世情险恶,心愈发的变冷了,想往上爬的心却是越发的坚定了。
这种生活在大他六岁的阿姐入宫得宠之后才改善了些许,直至后来阿姐独宠六宫,他权倾朝野,那却是另外的事情了。
见常徽低眉不语,白禅自顾道:“我先进宫,看着魏帝和妖妃自尽,称了帝,随后才亲自带着卫兵攻这丞相府邸,国舅猜为何?”
他未自称朕,反而称我的和常徽聊起来。
“允乐竟不知,某在状元郎面前,还有这般大的牌面。”常徽忍着腹内剧痛,话语中便带了丝冷意。
白禅见他面不改色、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下愈发火大,他眼角余光瞥了身旁那静静立着的、红衣白甲的人一眼,只沉了声道:“这自然是因为,国舅值得我亲自来此。”
常徽微微皱眉,腹内愈发痛意难忍,只扯开了话题道:“琴娘无辜,莫要牵连。
他说着,看了眼身侧怀着琵琶的美人。
谁料美人却忽地嚎啕大哭起来。
虽是大哭,却仍旧梨花带雨,一副娇弱美人的模样。
她拉扯着常徽的手臂,跪在他身侧,哭道:“郎君莫要为妾求情!这等逆臣贼子,郎君向他们求情是委屈了自己!妾甘愿赴死!”
美人哭喊着,突地站起,一脸深沉,猛然抽出一旁将领的宝剑,横于颈前,自刎了。
她动作很快,快到常徽来不及反应,甚至一旁的将领也没有反应过来,就这般自刎于敌前了。
众人皆是一惊,不过在场几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不少,区区一弱女子自刎的场面,还是小场面,不值得一提。
只白禅身后红衣白甲手执长木仓的小将军怔怔地看着美人,一动不动。
鲜血溅出来,红的很,似火般燃烧着常徽的眼。
他执着筷的手微微颤.抖,终究忍不住的搁下了。
常徽长叹一口气,顿觉肚内热血翻滚,痛意难忍,喉间一股腥意。
“倒有几分烈性。”白禅叹道,只突的就变了脸色,厉声道:“阿蕴!动手,杀了他!”
“杀了他”三个字掷地有声,仿佛从胸腔里喷涌而出的一样,带着愤愤恨意,有无尽的怒火。
常徽已经习惯了,几年造孽,手下无辜之人甚至忠良的鲜血不少,他被无数人用更加愤恨的目光盯过,用诅咒子孙十八代的嘴骂过。
只是他实在不知,自己究竟有哪里得罪过白禅了。
白禅虽也曾在京中任职过短短数月,但终归两人交情太少,他彼时还是个逍遥自在的膏粱纨袴,未曾作孽,更未曾得罪过他啊?
“阿爷!”一个女人惊愕却又悲怆的声音突然在他右侧响起。
虽不如方才琴娘的娇媚软语,却带着些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
更重要的是,这是个女子的声音。
常徽有些诧异的扭了头,他抬眸去看那人。
叛军将领中竟还有一女子,虽临死,但常徽仍旧心生好奇。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唯一的一次抬眸。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闯进他的视线,狭长细腻的凤眼中似含了万般情绪,明艳的脸庞上满是错愕。
见他看她,猛然一惊,却是别过了头去。
这人红衣白甲,身姿挺拔,手执一杆长.木仓,就站在白禅身侧,浑身带着沙场将领的强大气势,比之一旁的副将更让人觉得心惊。
方才常徽只以为这人怕是白禅的近卫,谁料却是他的独女白蕴。
叛军起事三年,白蕴声名早已传至永安。
白禅爱女白蕴,兵法谋略颇深,少年将军,有名将风采,甚至权势、功劳、地位直逼其同母长兄白萧。
若她不是个女儿身,众人皆传,怕不是要来个第二次的玄武门之变了。
白禅没有再出声,甚至没有扭头去看白蕴,只冷冷的盯着常徽。
白蕴手握长.木仓,看着她父亲犹豫不决。
她不愿上前。
这对父女在打什么哑谜?
常徽心中暗想,却也没有什么心思了。
他腹内痛意汩汩涌来,已然支撑不住。
他猛然伸出手臂放在桌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却仍旧抵挡不住从口鼻中喷涌而出的鲜血。
红,满目的红。
是红色的血,温热的,带着浓重的腥意,比之方才琴娘的更红更艳,因为这是常徽自己的鲜血。
身上有止不住的剧痛,眼前是满目的红。
耳边传来白蕴的惊呼。
不是很懂身为白禅女儿的白蕴为什么要惊呼。
难不成他的死相很难看吗?
常徽忽而有些后悔服了这般毒药,白白辜负了他这身好皮囊,倒教他在敌人面前丢了脸面。
眼前一黑,常徽渐渐的没了意识。
这一年是景明十六年的冬至。
大晋开国帝王白禅兵临永安,围城三月,冬至破城。
魏炀帝杨简火烧大殿殉国,一代亡国妖妃常允君随之。
而后世“留名”的奸相国舅常徽,服毒自尽,年仅二十有三。
传承了两百六十七年的魏杨王朝,自此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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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架空朝代,不大考究男尊女卑嫡庶之分、皇权世家朝廷江湖之别,全看作者行文设定,且全文有许多异想天开的情节。
这大概是一本 身娇体弱沉默寡言冰美人心理异常男主 X 阳光开朗武艺高强少年意气风发型女主。如果人设偏离,大概率是作者水平有限,请轻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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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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