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败的老槐树只剩半根主干，叶扶瑰原以为它早就死了，却没想到这次进来发现它竟开始重新焕出生机。
目光落在老槐树新生出的那颗小小嫩芽上，叶扶瑰心中五味杂陈。
复杂而强烈的情感冲击脑海，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声中气十足的“曹爱卿”忽地打断了他所有的想法。
叶扶瑰乍然回头，却见本应在云城待得好好的女帝出现在这里。
日头偏西，女帝一身玄袍不知在何处沾了灰，低调的银丝线逆着日光，衣摆随着女帝的走动仿佛产生阵阵涟漪。
她从坍塌破败的废墟中走出，整个人好似携光而来。
七年多以来，叶扶瑰的记忆中，这里从来都是晦涩的，是灰暗无光的，是充满绝望不敢回忆的。
可她出现在这里，即便身着玄衣，即便身染尘埃，却也明亮耀眼、不落俗尘。
那股坚定而不可摧毁的气势，像是无惧任何困境，能扫除一切阴霾。
似乎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见曹富贵回过头后又开始出神，巴章烨轻咳了一声：“曹大人。”
还搁这儿发什么呆呢？
叶扶瑰猛然反应过来，连忙行礼。
“爱卿在此是？”容华止住叶扶瑰下跪的动作，顺势往先前他一直看着的方向望去。
……欣赏枯藤老树昏鸦？
可这只有半根枯树。
“微臣接到百姓鸣冤，特来叶府现场查看。”
容华打眼没看出什么门道，听到叶扶瑰说话，便又回过头看向他。
视线交接，叶扶瑰不知在想什么，顺口问了句：“陛下这是……”
话刚出口叶扶瑰便心知不好，臣子打探帝王行踪乃是大忌。
一时出神，竟犯下这种错误。
只开了个头，叶扶瑰便皱着眉请罪：“今日事务繁多，一时口不择言，并非故意探听陛下行踪，还望陛下恕微臣无礼。”
“无妨。”容华抬起叶扶瑰的手臂示意他起身，“你方才说这是叶府？”
哪个叶府？
不会是那个叶府吧？
“回陛下，是的。”
叶扶瑰看见容华眼中的疑问，又补了句：“是…曾经最擅制金镶玉类器物的，凌州叶家府邸。”
啧。
容华脑中的许多事情迅速开始串联。
这地方小了就是藏不住事儿哈，东一件西一件的，竟能联系在一起。
那天抄家的时候她就觉得叶府这事儿有猫腻，如今一看，果然。
已知情况：
一、齐王想谋反。
二、凌州官员沆瀣一气。
三、知府底下有密道，密道如迷宫，四通八达，终点站在郊外练兵场。
四、其中一条出口通往叶府。
五、前丞相府内有大量叶家制品。
容华忽然没头没脑侧身问了巴章烨一句：“前丞相刘家，跟齐王府，可曾有何往来？”
“回陛下，前丞相有个庶妹，是前齐王的贵妾，也是如今齐王的亲生母亲。”
这些事不是秘密，东厂内是个侍卫都能查到，故而巴章烨并未顾忌在场的另一人。
叶扶瑰有些愣住。
他亲自审问的刘护，亲手查抄的前丞相府，自然知道她不是刘家的靠山。
但她能问出这个问题，显然是连刘府和齐王的关系都不知晓。
是不是说明，她从未在意过刘家。
可是刘氏……
不，她都能面不改色光明坦荡地让他重查旧案，本就说明她确实跟这些事情无关。
只是他一直放不下，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揪住别人不放，迫切想要转移伤害而已。
早该承认。
容华听到巴章烨的话，直接挑起了眉。
原来如此。
这下是真能串起来了。
叶家铸造手艺高超，又累积多年财富，好巧不巧还身处凌州城、在预谋造反的齐王眼皮子底下。
他们自然会是齐王一党非常渴望的“队友”。
可是看叶扶瑰现在都还维持着的那么高的道德，以及叶府在百姓中的好口碑，便能知道叶府一家估计都不会同意加入“造反”这种极其不合适的事情。
毕竟皇帝又没有对不起他们，是吧。
如此一来，岂不就祸事上身。
想必当初叶府失火后府中财物皆消失不见，便是这密道的功劳。
怪不得外面的百姓都没看到过有可疑人员进出。
原来是从府内进攻。
高门大户关起门来杀，外面自然无所察觉。
而四年前齐王突然去世，仅余一个不通世事的十岁庶子。
即便有丞相从中斡旋，将齐王的爵位继承下来，孤儿寡母也难以扛起“造反”的大业。
更甚者，眼见前齐王楼塌了，说不定还有其他野心勃勃的人趁机反水想要夺权。
毕竟都能走上谋反的路了，还能是什么怜惜小孩儿的好人？
走上这条路，谁不想当人上人。
至于巴章烨说，东厂查到齐王这两年有囤积武器的小动作，应该是小孩儿一党最终胜出，稳住了位置，并且打算接过老父亲的棒。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立住，想来少不了前丞相的帮忙。
结果哦豁，很遗憾，她莫名其妙穿了进来。
估计这几□□堂的动荡会让齐王很不安哦。
该不会……前几天她连根拔了丞相府，刚好又给齐王的造反之路多添了一道阻碍？
眨眼间容华便想了许多，她感慨地微微摇了下头。
啧，真是时运不济。
怪道说做事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呢。
齐王府是不是该看看风水啥的。
毕竟之前即便她一直不执政，最后也是死于琉球攻城，而不是他们造反。
他们这造反之途，坎坷哟。
容华思索间没注意叶扶瑰的表情，想通之后转而问向叶扶瑰：“爱卿是否知晓…”
话说到一半，却见叶扶瑰头顶的信息，似乎跟刚刚打照面时不一样。
别的都没变，野心为毛突然下降了15？
容华面不改色继续说完：“…这叶府底下设有密道？”
什么情况，就转头问巴章烨一句话的功夫，发生了什么？
叶扶瑰闻言又是一怔。
他还真不知道。
女帝出现在这里本就蹊跷，说话又跨度极大，让人摸不着头脑。
叶扶瑰不清楚女帝问他这个问题的目的，他身份特殊，不由得心内急转，以至于没能在第一时间回复。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叶扶瑰心中有些懊恼，连忙垂头答道：“微臣不知。”
是试探他，还是碰巧？
看着叶扶瑰的反应，容华眼中闪过一抹了然：“那你现在知道了。”
微带戏谑的语调让叶扶瑰不自觉又抬起了眼，视线恰好对在女帝清亮明净的眸中。
“知府府邸内有一密道，朕方才便是从那里进入，没想到出来时竟身处叶府之内。”
“齐王预谋造反，朕要去聚集私兵的现场看看，那密道是通往齐王私兵场的入口。”
容华想起里面的“天罗地网”，微笑着补了两个字：“……之一。”
帝王毫无遮掩的话语仅有简短几句，却涵盖了惊天的秘密。
巴章烨也没想到，容华会将这些机密要事直接告诉曹富贵。
顿时看那位新晋红人的目光又夹杂了点深意。
见到女帝后没有一句话是叶扶瑰预料到的，但此言一出，他仍旧惊诧不已，连与女帝视线交接的眼神都忘了退。
倘若他也心怀不轨，有心浑水摸鱼，亦或干脆就是齐王一党的人，帝王此番“倾心相告”，岂不是给了他颠覆王权的可乘之机。
连日来的经历，他自然知晓她并不是那等鲁莽愚昧之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些。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叶扶瑰看到容华视线中满含着的信赖，只觉心中无端像被什么击中一般。
她……就这般信任他？
可他甚至在这几句话之前，还对她留有怀疑。
容华当然信任他。
信任他高达95的道德，绝不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事。
至少现在不会。
因为她和他有共同的目标：惟愿国力强盛、河清海晏！
啊，多么伟大。
这才是真正的同志。
是尽管才认识几天，却完全可以放心托付的队友！
容华说完那两句之后，看着叶扶瑰讶然呆怔的模样，又简要提点了两句：“齐王十数年前便开始预谋。如今看来，叶府旧案或许能在那里找到些线索。”
顺着话，容华往她钻出来的那个密道所在地对叶扶瑰示意了一眼。
她虽没明说叶家一事多半齐王就是主谋，但叶扶瑰是个聪明人，不会联想不到。
见叶扶瑰果然猛地目光一凝，脑子转过弯儿来之后，头顶的忠诚那里就开始有所变动。
容华略提了嘴角。
他果然是凌州叶家的人。
小样儿，再聪明，还不是被姐姐轻松拿捏。
到底是年纪小啊，经验还是欠缺了点。
恐怕还就跟她最开始的猜测一样，他还是个什么幸存的独苗苗。
嘿，这样一看，说不准她还有成为神探的潜力。
那天在刘府抄家得知凌州叶府一案的时候，她就觉得叶扶瑰恐怕是跟那个叶家有点关系。
她不傻、也不瞎，当时叶扶瑰的表现她只是装作没注意而已。
推动气氛说要大理寺翻案，一来是想提升民心，二来也是侧面验证一下她的猜测。
电视剧也不完全是假的嘛，艺术来源于生活。
生活还可能比电视剧更狗血嘞。
毕竟有些东西没法过广电的审。
叶扶瑰这些属性，不到绝境，她不可能放弃。
怎么也要试试能不能挽救那0的忠诚。
看看，这不就被她一步一步挽救回来了？
瞧瞧，这才几天，忠诚就已经从鸭蛋涨到了此刻的40。
再稍微努把力，很快就会达到及格线。
成为尖子生也指日可待了嘛！
容华心里忽然有点美，语气不自觉又轻松了几度，顺势给叶扶瑰递出了橄榄枝：
“恰好爱卿在此，正好可以助朕一臂之力。”
齐王一事如果真如她推测，有叶扶瑰这个全才来帮忙善后也更好。
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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