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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187

187

谷底。

水草丰茂,流水淙淙。

“我说黄瓜!”摇光盘腿坐大石头上,拿着黄枞菖递送过来的布巾,擦掉额角的血迹,抱怨道,“你这不对啊!你们的人找了个铁钩子拴根铁索把我揪下来,就真不怕自己手艺潮,害我跌落山崖摔个粉身碎骨?”

“哪能呢?”黄枞菖连忙笑着说,“陛下的雪鹰旗常年打鹞子那类的猛禽,海东青也控过,尤其我们王爷从西北捕回来的那只金雕,凶猛无比,雪鹰旗伺候那鸟比伺候亲爹都尽心。他们手艺特别好,用铁钩子揪您那是牛刀小试,不会失手的。”

“搬皇上压我是吧?”摇光将手中布巾往黄枞菖身上一扔,“黄瓜,你小子等着,咱没完,老子记你这一回。”

黄枞菖笑着接过布巾,却说,“人都道二殿下勇武无双,自然是不怕事儿的硬骨头,没想到,当真遇到事儿,您也是如此这般欺软怕硬。”

“这话怎么说?”摇光追问。

黄枞菖,“把您从悬崖边上揪下来,也不是奴婢起的头。”

摇光一摆手,“不,你别用激将法,这理不是这么论的。我是骨头硬,可我不傻,我分得清楚刀口在哪。黄瓜,你欠我一个人情,是因为你作为陛下的近侍重臣,你有劝谏之责,你不能任由他胡闹而不加阻拦。”

黄枞菖,“二殿下这话可真是折煞奴婢了,我没这么大权力,我是天家奴婢,主子让我干啥我干啥。再说了,柳大人不是还在嘛,俗话说天塌下来大个顶着,我是矬子,我得躲一边去。”

摇光抬头,看了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柳密,“青天大老爷,说句话吧。”

柳密方才跟随到此处,方知那时见赵毓入王狩则问黄枞菖‘用奏禀陛下吗?’,而黄枞菖回答‘不用’的真正含义。

此时,他见摇光点他,就说了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

摇光,“……”

崖上。铠甲抖擞的声音逼近,赵毓脖子又疼又痒,更麻烦的是,文湛折腾的他欲念都快上来了。祭台那边传过来的《九韶》华音,一浪一浪,如同波涛怒吼,赵毓扯了扯文湛后腰上锦带的扣,本来想着让他放开,结果文湛一侧身,将他压在崖壁旁厚厚的丛叠兰花中,愈发放肆起来。

已经,近在咫尺。

铁片摩擦带出锋芒的森冷,守军的锋刃似乎就悬于他们二人的发顶,而呻|吟就要破碎而出……

赵毓的手指已经抓烂了身旁几支兰花。

……

终于。

文湛指尖一粒石子去远处。

引那些凛然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终于。

赵毓长出了一口气,“我差点被你憋死。”

文湛还不肯放过他,就这样固着,紧紧固着,却不说话。

其实他们两人之间什么也不用说了,该说的都说尽了,该劝的也劝了,可他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而他不想让他以身犯险。

“我会平安的。”赵毓重复了一遍,“文湛,我会平安的。”

“承怡。”

“嗯?”

文湛轻声问,“承怡,作臣子,你不负君王,全了这份忠;作尹氏外子,你不负妻族,全了这份孝;作为曾经西北军统帅,你不负袍泽,全了这份仁,你真可谓忠孝仁俱全!可是,作为我的夫君,你可曾想过,如果你病了伤了死了,不能归来,文湛这个人的性命,还在不在?”

赵毓忽然想起来很多很多年,在一个雨夜,文湛也是这样轻声问他,“只要离开我,即使活得像一条狗,你也不在乎吗?”那时,他的话语似乎很平静,可他的情绪并不平静,俊美的面皮暗隐着一种火焚一般的狰狞,冰冷的呼吸,让人感觉到窒息的眼神。此刻依旧,他们的额头相贴,似乎没有任何间隙,却如履薄冰,文湛还是那个活生生、血淋淋将自己撕开捧到他面前的人。

赵毓,“文湛,你信命吗?”

“不信。”

——只信苍生不信鬼神的大郑帝王。

“那就难办了。”赵毓轻声叹息,“本来想要用命和运来忽悠你,可惜陛下至圣极明,微臣忽悠不了呀……”

“……”文湛,“怎么,想赌命?”

“不是,我没有胜天半子的执念。”赵毓想了想,说,“这么多年,我总是习惯说千算万算老天还有一算,已经成口头禅了。可说了这么多遍,似乎也没怎么走脑子。咱这回反其道,不让老天算了,我们自己算。我不相信自己会折,因为你还在这里,我就算不为自己,为了你,也会拼尽全力平安归来。可,……这世上,除却山河日月、还有你对我的心意之外,还有一些什么,是战争、帝王的权谋与权力的搏杀也无法泯灭的,我想自己找一找。”

远处祭台的《九韶》逐渐停息,入了夜,天空飘起微雨,给人们一种荡涤人间的错觉。

细雨的微丝打湿了文湛的头发。

赵毓伸手在文湛的耳廓上轻轻揉捏,柔声说,“陛下,我们躲躲雨吧……”

再向前走三里,有一个山洞,沿路上都是蒲草。

文湛拿过赵毓原本背着的箭筒,晃了一下,看见里面全是玄铁箭矢,而赵毓发现文湛也拿了一个箭筒,却是一水的黄金羽。

水雾和夜色都糊了上来。

文湛在前面蹚路,一手将赵毓牵在身后,走着走着冷不丁来了一句,“为什么挑二王兄?”

赵毓则说,“你现在是陛下还是文湛?”

“嗯?”文湛不解。

赵毓,“说实话,我怕陛下嫌我弄权。”

“弄权?”这黑灯瞎火的,都能看见文湛斜挑起来的鸦翅一般的眉毛,似乎成为一杆锋利的笔。

赵毓,“老二他也曾经镇西北,很多东西都明白,很好说话。呃,其实说不说的吧,老二都明白,他这些年的经书当真没白念。不过,要是你如今在陛下不是文湛,我这么说,你得疑心我们勾结旧部,意图染指北境军权,图谋不轨。”

“呵!”文湛冷笑出声,“好大一顶帽子,当真堂皇,比我端午那日顶着的十二旒冠冕都大,都重!”

赵毓,“呃……”

文湛,“你不用提这些挤兑我。作为君主,我不疑重臣,我也不疑二王兄,即使他是个假和尚,经书也念得七零八落,并且掌控空镜寺的僧兵,我很大度。而我不让你去北境,就是我的私心。那些言官整日念经似的重复着‘天下为公’,可他们自己‘上下交攻,命危丝发,门户私计,毫发不遗’,不成个样子。我对哥哥这点子私心,可昭日月,没什么不能说的,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赵毓叹口气,“唉……”

山洞到了,生了火,也砍了一段树。

赵毓烤了石头,扔进树木挖的凹陷中煮沸水和里面的野菜叶子,而文湛从外面回来,猎了两只兔子,——黄金羽一剑洞穿!虽然如同须弥芥子一般的野兔子死于专门猎杀大郑王公的尊贵的黄金羽之下,并没有超度升天的福祉,但这种鲜血流淌的淋漓,却让它们倔强着一股死不瞑目的惨状。

他们两人不说话,赵毓想着文湛曾纡尊降贵给燕王烤兔子的惨状,只能自告奋勇,给兔子扒皮,架在火焰上焚烤。

赵毓算了算,只要在天亮之前到达侧峰就好,还有一个半时辰可以迷瞪一会儿,于是吃完一只兔子腿,喝了一口野菜汤,他就裹着衣服,靠着火堆躺在一旁。

火堆一直燃着。

火中被砍下的树枝被烧得噼里啪啦。

迷迷瞪瞪,赵毓睁了睁眼皮,发觉自己早滚进文湛的怀中。多年耳边厮磨,他习惯用发顶不自觉在文湛的下巴上蹭了蹭,伸手在他僵直的后背上下抚弄了几下,想要抚平那份僵直,可惜无果,那份僵直越发的强悍起来,随即他被裹挟进入一场火热、猛烈,甚至有些疼痛的梦境当中。

祭台。黄枞菖他们赶过来,看到燕王登台主祭。

因为此时并不是冬至祭天,而燕王虽为姬姓大宗正却毕竟不是陛下,而此处是猎场,杀伐之气与清净也相悖,所以祭祀流程与冬至有异,牺牲却绝不含糊。

整只纯黑色的牛、纯白色的羊,没有任何花色的猪,宰杀之后码在祭台之前,另奉上稻、黍、稷,并玉帛、玉璧、琮,堆满了丝帛锦绣。燕王率诸王公面向神位稽首,以烈酒祝天。

祭祀之礼雍容而漫长。在不断地稽首,敬酒,祝天,奏乐,起舞等等诸多动作之后,越过了漫漫长夜,在天光微现的时候,终于结束了。最后则是望燎。将祭祀用的谷物、祝文抛于燎坛上焚烧,烟气升腾,直入天地之间。

这里人并不全,杀戮早已经开始。

多方人马烈焰腾腾,颇具群雄逐鹿之姿。

“猛将!不世出的猛将!”恭愍郡王就在燕王身侧,他看着远处的战场,忽然感慨到长叹,“百年难遇!”

燕王顺着他指出的方向望去,……

果然!重兵围困,而那人如同蛟龙出海,凤哮九天!

“龙生九子,皆非池中之物!兄长。”恭愍郡王啧啧向燕王感叹道,“先帝这几位皇子,龙章凤姿,鸿鹄大志,都堪称雄才……”

“咳咳!”燕王连忙截住,“慎言。”

恭愍郡王也知自己一时忘形,也是咳嗽一声,掩盖一下,这才说,“这位前宁王,如果不坏事,实为我朝开疆拓土的悍将。承怡虽好,却文弱了些,运筹帷幄无人出其右,可无法上阵斩杀敌首,对于名将来说,到底是一桩憾事。”

燕王,“老弟休妄言,这宁王二字,千钧之重啊!”

“唉!”恭愍郡王摆了摆手,“此时兄长还有什么可遮挡的,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些僧兵大家也都看到了,空镜寺那位主持长老下山入猎场的事也不是什么绝密,而那位长老究竟是何人,你知,我知。”

燕王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模棱两可嗯了一声。

恭愍郡王,“只有宁王,才能杀出这样的阵仗。” 说完,他继续观战,逐渐,却有些微微疑惑,皱眉道,“许是这十几年,宁王在山上修身养性,读书抄经,因而性子过于淡泊了。此时看他的章法,虽于困境中能杀出重围,却过于心慈手软,不忍伤人,更不要说杀人,因而要重复多次对战,白白消耗。”

他向燕王拱了拱手,“兄长,我去盯着他们分胙肉。”

燕王点头,“辛苦。”

恭愍郡王转身,沿着高台大青石台,拾级而下,

——心慈手软?燕王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无法将这个词与宁王摇光连起来。宁王自幼不在宫廷教养,所读之书也颇为偏门杂乱,所以性情难以描述。当年宁王驻西北,先帝曾亲自下旨命他回防雍京,当然,凤化末年波谲云诡的朝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宁王在西北杀伐过重——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而朝廷并无意将西疆诸族屠戮殆尽,留他在西北,不过是激荡仇怨,徒造业障。

而此时,乱军之中,那人却截然不同。

燕王并不认同恭愍郡王所说那人过于心慈手软,白白消耗,因那人武学境界之高如泰山之巅北斗之芒,仰之弥高,却是沉静的,让人想到的是巍巍昆仑、缥缈云海,一片杀戮之中的净土,极为克己复礼。

——十四年青灯古佛,当真让人脱胎换骨吗?

“哎呀,我说黄瓜呀。”

一个声音从西边飘过来,声振屋瓦,就如同他腰间别了一个喇叭。

“祭祀装神弄鬼的也折腾完了,应该开始分肉了,你给我和柳大人弄点吃。饿了,没力气戳着了,马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燕王,“????!!!!!!!!!!!!!!”

他猛地回头,看向说话之人。

摇光也看着他,郁闷道,“王叔,你看我就看我,好好看我一眼就得了,两个眼珠子不用瞪这么大、这么圆,吓人。我说,燕王叔,咱爷俩十四年不见,你也不至于看到我就像活见了鬼吧,让我好伤心呀!”

燕王,“……”

令恭愍郡王惊叹的不世出猛将,不是摇光,而是文湛!战场上,文湛将所有追兵杀退,伸手扯住一匹马的缰绳,揽住赵毓,一跃而上马鞍,单手控住缰绳,将马头强硬拽起,一瞬间便驯服了这匹原本训练有素却依旧桀骜不驯的战马,随即调转马头,涉水而去。

那是比密林更深的深处。

似乎跑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已经换了人间。背后的厮杀已经被抹去,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就像通往世外桃源。

也是一条不深的水路,渐行渐浅。

豁然开朗!

“这是禁地!” 赵毓看着这些地形,忽然想到一些事,“小时候我和黄瓜来过这儿,……不确定是这里,但绝对是这片禁地的边界。”

文湛没说话,滚鞍下马,也伸手将赵毓抱下来,随后拍了一下马背,放其识途出山回去。扫了一下周围,看到林中有若隐若现的禁卫军身影,他们不显山不露水却构筑出严密防线。他点头对赵毓说,“对,是那片边界。”

——那片边界。

这里的确是世外桃源。

神谕在这里被守护。

上一次上林王狩之后,密林深处接连着高山的谷底,便成为一个被封闭的区域,神谕被封闭在这里,同时也放入了一些遗民。他们在桃花源中繁衍生息,不知魏晋,就像是琉璃罐中有土壤,放入了一些瓜果的种子,经年累月,长成了一棵一棵参天大树,一株一株枝蔓,成为一片一片果林,延出无尽的瓜藤。

“外人无法进来这里。” 赵毓,“我记得当年和黄瓜不小心摸到边界,被拦了回去,跪了很久。”

“嗯。” 文湛将方才顺手缴的长刀抽出来,把他们面前路上的杂草劈了劈,拉着赵毓一步一步向前蹚。

“可是……” 赵毓忽然说,“这里面的人如果不小心摸到边界,也会回去被罚很久吗?”

“应该不会。” 文湛看了看这片仿若印在画轴上写意山水的桃花源,神情有些过于平淡了,“他们是回不去的。”

赵毓,“……”

文湛,“就地斩杀埋在边界,这是祖宗之法,已经……逾三百余年了。”

忽然吹过一阵冷风,赵毓缩了缩脖子,听完文湛的话,回首再看这片山林,那参天古木,无尽的榉、杉、楠,风动林动,仿佛一层层的魂。

天已日暮。

出了河谷,就是几户人家。

最先遇到那户,房屋是用河边的石头堆砌而成,涂抹着白色的泥,木框上没有任何雕塑,却显得异常干净。墙也是用河边的石头堆成,不高的墙内,是一个老太太带着一个女孩子在纺布。院子中种了几丛花,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河边随处可见的草鸢,就使小院显出盎然生机。

那户人看到赵毓和文湛,先是有些惊恐,然后赵毓马上堆着笑,上前温和地解释了自己事先编好的一些瞎话,这老太太和女孩子就更惊恐了。她们眼睛睁圆,表情戒备,那种感觉不是见到了一个温柔良善的美男子,而是一头野猪上树之后展翅高飞,翱翔天际。

文湛忽然风凉来了一句,“原来哥哥的魅力也不是无往不利。”

赵毓,“……”

文湛过去,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却很舒缓,对女孩子说了一些什么,赵毓听不太明白,总觉得文湛说那话吧,好像是雍京官话,似乎也许大概能听懂,但是仔细品品那是什么都不对劲儿。就像一块红薯,远看像凉薯,近看像土豆,拿到近处摸了摸,仔细看看,原来是块昆仑籽玉,然后旁边有一个人温柔舒缓但是语气坚定解释道,这是一块上好的酸菜,甚至还有燕窝的甜味儿。

不一会儿,文湛过来说,“我和她们说了,咱们是进山打猎的普通人,来自另外一个村寨,并不是秘境外边来的人。这片山林多水,所以走迷了路,眼看天黑,在她们这里借宿一晚,天一亮就走。”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远处的多户人家的村落,“她们同意替我们隐瞒,不会上报给村堡。”

赵毓有些惊奇,“你会说他们这里的话?”

“没有所谓的他们这里的话。” 文湛,“这是三百年前朱仙镇土话,内庭有一教习太监,专门为东宫传授这种口音。”

“啊?!” 赵毓仔细回想,“我们一起上课,可我怎么不记得这事儿了?”

文湛,“你嫌弃那老内监长得难看,从来不上课。”

赵毓,“……”

文湛,“当年崔姓三等侯业已出毓正宫,竟然依旧随意找借口回来。哥哥也似乎不以为意,不过哥哥一向不在乎宫规,每每陪他去给崔贵妃问安,都忘记我那里的点心,于是被留在崔贵妃处用饭。这些动作颇费时,哥哥便趁着这门课的空档。”

赵毓,“呃……”

这个村落就叫野猪村,因为产猪肉。这里的物产卖给其它村寨,换茶叶、木炭、布匹,食盐还有铁。其实说是卖也不是太合适,因为秘境并没有白银,保留了非常原始的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可是除了这些,其它的一些状态和密林外的大郑王朝没有区别,依旧是森严的宗法制。

“既然这样,为什么这个村落的最外边居然是一个老妇和一个姑娘?” 赵毓有些不解,“不应该安排一些青壮丁口守在村外吗?”

“老太太的女儿私奔,越过了边界……”

文湛没有细说,但是赵毓懂那是什么意思。

“因而为村里所不容。这个女孩子是老太太的孙女,她儿子儿媳为了保护村里在一场大火中丧生,里正给她们在村边上划了一片地,还圈进来这里的果木和河流,让她们在这里采集耕种,围猎捕鱼。她们和村里的关系不亲近,为我们隐瞒也就顺理成章了。”

进到院子,文湛示意看赵毓看墙上挂着的弓,“老太太丈夫活着的时候曾经是村里的猎手,而这祖孙二人在这里还算清静,应该手中有些真东西,也应该着实会些功夫,所以见到你我还有这些箭筒也不觉震惊,只是……对于哥哥说的话,颇为意外。”

“幸好。” 文湛忽然低头笑了一下,“那女孩子毕竟没听过外面人的言语,所以我只说哥哥年幼重病落下病根,耳聋,所以不能学说话,虽然喉咙能发音,却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类鸟声蝉鸣,她就信了。”

赵毓,“呃……”

文湛,“应该是哥哥貌美,斯文良善,容易取信于人。”

赵毓叹口气,“她可是看着陛下这张脸相信您的鬼话。”

文湛听着轻轻一挑眉。

赵毓,“这个女孩子在桃花源中,并没有听说过‘世上无此姝丽,非鬼即狐’的话本,不然,当真将陛下当做鬼狐,那我们此行寻找神谕可能会事半功倍。”

女孩子名字是檎。

——世上无此姝丽,非鬼即狐。这话檎的确没听过,但是她在山林中长大,见过这里的一切。

天很遥远,被密林围困起来,人站在水边,林中,抬头仰望,天际只留一片圆。水岸都是潮湿的,有鹭鸟。这种鹭鸟纯白,可这白色却极致华贵,使鹭就如同林中一株幽然的兰,不似飞禽而似草木。可它并非草木,而是凶猛却安宁的猎手,一动不动临于水边或匿于密林,只为捕猎,一旦发现可吃的肉食迅猛出击,以长喙贯穿,如同人以长剑刺穿敌人的胸膛。

文湛,“有疗治皮外伤口的草药吗?”

檎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就如同鹭鸟,纯白色,即使他的样貌如同神迹一般绚丽而华美。他静,出奇地静。一般安静是草木,此等宁静,则是铁,似没有生命。然而此刻的他却拥有强大生命力,那是一切生灵繁衍之时的动情,绚丽而华美,如孔雀开屏、雀鸟啾鸣,檎甚至可以看清楚他极度克制之下细微颤抖的嘴唇。

“有。”檎说,“我去拿给你。”

赵毓在木桶中昏昏欲睡,头颅沿着桶边缘垂出去,立即就被一只手托住了。木桶边垫块布巾,轻轻挪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子就靠在上面。这是方才文湛砍的木柴,文湛烧的热水。

“松松身子,解乏。”

玉雕一般的手指,沾了药膏,沿着赵毓的脖子一点一点抹。

赵毓觉得脖子被他咬过的地方有些痒痒,在文湛抹药膏的时候伸手抓了抓,却碰到了他的手指,……被烫了一下。

那是和外表迥然不同的火热。

赵毓从迷糊当中睁了眼睛,脖子梗了梗,向上蹭了蹭,对着文湛的嘴亲一下,被他躲开了,只亲到嘴角。

又亲一下。

这次文湛没躲。

……

文湛褪下自己身上那身意义非常的黑色缂丝猎装,裹住赵毓,浸了水也不管不顾,直接将他抱起来。

……

杀戮背后是狰狞的**。

如同一张画皮裹住的兽,内在喧嚣,外表却是工笔美人。

横渡红尘不知人间。

终于。那只兽由狰狞到舒缓,再到平和,仿若经历一场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的戏,而赵毓以为自己就死在戏里了。

月光倾泻,窗外有风,水边小虫振翅,林中夜鸟啼鸣。

嘈杂起于骤然!不用出柴门,自屋中就能看到,远处村寨有火光,原本只是一点,零星几段,可如同火烧水墨画作一般,迅速燃烧,连城一片。

“其他人也进入秘境了。” 文湛的声音清冷,可清冷的过头了,就显出冷酷的内在,“等等,看他们如何动作。”

赵毓,“……,不救火,不救人吗?”

文湛,“他们不是大郑的子民。”

三百年前,先祖在琉璃罐子中放了土,撒了种子;三百年后,这里长成了一片林子,茂密繁盛。

可……

他们是人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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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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