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的伤好得很快，艾榴草不愧是三界第一驻颜神物，原本肿成猪头的脸敷了艾榴草籽研磨成的粉，不出三日就消肿恢复了容貌。手和脚也恢复了原样，不再像熊掌似的笨笨的。
窝在落苑养伤期间，沈临忽然想起之前擎涳带了羽伊国主的陶埙要交给浣月，后来忙着“中毒赴死”，倒是忘了问擎涳这件事。
擎涳说，将陶埙交给浣月的时候，她捧着陶埙哭得像个泪人，陶埙上刻着的半只彩蝶沾染到她的泪水，瞬间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浣月此生的执念，随着这纷飞的彩蝶，恍然消散于世间。她魂归故里，终是无怨无恨，便自愿前往冥界转生轮回。从此世间再无只为家国而活的蓝月公主，倒是多了一个自由无羁的灵魂。
擎涳又问沈临：“之前你与叶沐笙去人间时，他可有什么异常行为？”
沈临想了想说：“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有一次我们路遇山匪，那赶尸匠被山匪所害，所有人皆惊慌失措，但叶先生却像是灵魂出窍般，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也听不到大家的呼喊。我使用双印之力回到过去救下了赶尸匠，再回来时，叶先生就已清醒过来，他说是为了让我发现双印之力的弊端，所以才故意没有理会我们。当时场面混乱，我也来不及多想，可现在细想起来，总觉得叶先生好像有事瞒着我。”
听了沈临的话，擎涳不禁陷入沉思，不仅是沈临，擎涳很早之前就觉得叶沐笙有事在瞒着大家，他像是一团清冷的迷雾，叫人愈加琢磨不透。
“尽量不要与叶沐笙过分亲近。”擎涳嘱咐道。
沈临不解：“你是在怀疑叶先生吗？”
擎涳摇摇头，如实说道：“我也不确定，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多加注意才好。像你这次中毒，也是他拿来的夏梧梫，才会……”
尽管如此，但沈临还是觉得叶沐笙并不像是坏人，他拍了拍擎涳的手，劝慰他：“无需过度忧心，至少你和我的命，都是叶先生救回来的，不是吗？”
也正因如此，擎涳才纠结不已，他心中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只不过尚无佐证的依据，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沈临恢复的很快，倒是如约在三日之内完好如初，没能让擎涳有机会带别人去万灵节。冥界的“万灵节”，是一年一度的盛筵，其实擎涳本也没兴趣，但夜溟亲自邀约，他就算再不想去，也要给这“师叔”一个面子。
上次来冥界的时候，沈临的心情与这次截然不同，心上人在身边，哪怕去深渊地狱，心情也是晴朗的。
过了酆都城的大门，沈临见街市上的人全都戴着奇怪的面具，他不解地问：“万灵节是什么节日？为何都要戴面具？”
擎涳道：“据说万灵节是为了纪念冥界的开创，上古时期本无三界，后来娲皇为了更好的管理生者与亡灵，便教化上古三神开创了三界，也就是现在的人间、逆界和冥界。而冥界皆为将要转生之魂，他们往往会把对来生的期许，或是想要转生为何物，画作面具戴在脸上，也算是对来世的一种憧憬。”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面具看起来都很奇怪，没一会儿，沈临又发现一件更奇怪的事。
“为何这些面具很少有人脸面具？难不成他们来世都不想转生为人吗？”
擎涳道：“有些是因为好奇，毕竟已经做过人了，再试试其他命途也不错。但有些，是真的不希望转世再为人。其实，生而为人并不是件易事，这里的亡魂大都看破了世间的人情冷暖，人活一世有太多的苦难，所以他们下一世宁愿转生为动物，甚至草木，觉得哪怕庸碌无为，至少安稳祥和，便是最大的福报了。”
沈临没说话，擎涳便反问他：“若给你选择的机会，你来世还想转生为人吗？”
沈临沉思了片刻道：“想，也不想。”
见擎涳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沈临笑着解释说：“我想，是因为舍不得这一世的亲人朋友，来世还想再续前缘，但转念一想，转世后没了前生记忆，或许根本就不会再见到他们，哪怕再遇见，他们也不一定能认出我，所以为不为人的，倒也不那么重要了。”
“若不为人，你想转生成什么？”擎涳问。
沈临想了想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转生为一棵树，一棵长在花田中的树。”
“为何？”擎涳不解。
沈临笑着看向他：“因为你是一朵小花啊，我要做一棵长在你身边的树，为你遮风挡雨，让你无痛无灾地快些长大。”
这话让擎涳心里一紧，心脏仿佛被柔软的云朵包围，再抛向天际，最后终有一人将它稳稳接住，捧在掌心，纳入怀中，从此再不放手。
擎涳闪避了视线，看向前方，嘴里小声嘟囔着：“你怎知哪朵花是我？万一你守了一世，守的是别人怎么办？”
沈临笑了：“那我也太傻了吧！竟连三界之中最美的花都认不出！”
这家伙惯会甜言蜜语，但神主大人的确就吃他这一套，只见擎涳抿唇轻笑，微低下头笑着道：“这里可是冥界，鬼话说多了，可是要被留下的。”
沈临牵起擎涳的手：“留下也不怕，我顺便去投个胎，体验一下不同的人生。”
擎涳白了他一眼：“刚还说要做一棵树呢，现在又想做人了？”
沈临道：“你都不是小花了，我做一棵树干什么！”
两人就这么连说带笑，走在酆都的街市上，路过一个水果摊，摊位老板忽然叫住了沈临：“这位客官，您还记得我吗？”
沈临一下子就认出，这老板就是当初送他奈露果的那位。
“我当然记得您，上次来逆界，是您帮我指路明罗殿的方向，临走前您还送了我几颗果子。”
老板笑着点点头：“客官真是好记性，上次看您着急忙慌的，没想到今日倒是神清气爽，与上次截然不同。”
沈临笑道：“那是自然，上次是急着去救人的，今天是来闲逛的，心情当然不同。”
“救人？那人救到了吗？”
沈临牵起擎涳的手晃了晃：“救到了。”
老板一看他们十指相握的手，便明白过来，本想恭喜沈临，却突然想起件事，急忙问道：“客官可曾吃了我送你的果子？”
沈临：“吃了一颗，怎么了？”
老板大惊：“哎呀，客官吃不得啊，吃不得！之前我不知您心有牵绊，还以为您也是冥界的一个普通转生者，这奈露果吃下去会忘心忘情，您与夫人如此和睦恩爱，万万不可吃下这奈露果啊！”
“夫人？”
沈临闻言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只见擎涳瞬间涨红了脸，表情很是尴尬。这冥界无日月星光，只依靠街市上几盏灯火照明，擎涳又生得如此俊俏清秀，长长的发丝随风飘摇，与他那薄纱的衣摆相映成趣，不细看的话，还真有些雌雄难辨。
担心神主大人恼羞成怒，沈临赶忙捏了捏他的手心以示安慰，然后笑着跟老板说道：“无妨，我虽吃了奈露果，但最后还是想起了他，您无需太担心。”
老板惊讶道：“竟会如此？看来您和夫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这缘分拆都拆不开的。”
感觉到牵着的手越来越僵硬，沈临生怕这一声声的“夫人”把神主大人给喊怒了，于是他忙跟摊主笑着道了别：“我还有点事，咱们改日再聊，老板祝您生意兴隆啊！”
他说着，便牵起擎涳快步离开了水果摊，擎涳本来是有些不太高兴的，但见沈临如此紧张自己，便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怕我一怒之下把那老板给杀了？”
沈临回头看了他一眼，十分笃定地说道：“你不会的。”
“那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沈临此时停下脚步，回手指着刚才那水果摊的方向说：“我只是怕那老板心血来潮，再送我几颗奇怪的果子，这一次吃下去，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擎涳笑道：“大不了再把我给忘了。”
沈临手指轻轻弹了下擎涳的额头，成功让他额心的素馨花印记闪起淡淡亮光，沈临略微板起脸道：“若再把你忘了，不等你出手，我先把自己了结算了！”
擎涳歪着头，略显调皮地眨眨眼道：“你方才还说要转生呢，转世轮回必定会忘记我的。”
“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我才不入什么轮回，除非……”
“除非？”
“除非你随我一同去，下一世，你做小花，我做大树，一起在青山脚下寻一隅清净之地，相互依偎共度余生。”
看着沈临难得认真的样子，擎涳竟被他描述得有些心动，但身为皓涅神主，有些话也只能当个玩笑，听过就罢，他刚想开口换个话题，这时，一个身穿白衣的侍卫出现在他们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道：“见过皓涅神主，在下明罗殿侍卫，长鹤，奉厉王殿下之命，前来接神主与沈公子前往明罗殿赴宴。”
擎涳疑惑：“厉王？宴席是在明罗殿，而非渊幽神尊的殿中吗？”
长鹤道：“冥界的万灵节，虽是为了纪念渊幽神尊开创冥界而设，但每年都是明罗殿负责操持，渊幽神尊偶尔会现身庆典，但神尊日理万机，是不会每日都出现的。”
擎涳点头道：“今日神尊在吗？”
长鹤：“厉王殿下说，今日二位远道而来，神尊定会现身宴席。”
“既如此，劳烦带路。”
“神主，请。”
明罗殿前的彼岸花海依旧那样红艳娇人，沈临心有余悸，光是看着那些花都觉得浑身上下，深入骨髓般疼痛不已，于是忙拉着擎涳的手，不让他迈进花海。长鹤若无其事地走在花海中，回头看见身后的两人没有跟上，便开口道：“抱歉忘了告诉神主，这彼岸花噬情噬骨，要格外小心些才是。”
闻言，擎涳转头看了眼沈临，见他眉心微蹙，面色为难，便知他定然是受过这苦的，于是抬手在空中一挥，只见彼岸花海之上，瞬间出现一条白色素馨花瓣铺成的路，一直从脚下延伸到花海尽头。
擎涳笑着对沈临说：“别担心，这次有我在。”
沈临未语，只是微笑着牵起擎涳的手，迈步走上那花瓣路。
红艳的彼岸花枝摇曳，飘摇在洁白的花瓣中，像是地狱勾起的火舌，想尽办法要将那圣洁吞噬。
但手中紧握的，是神明给予的底气，沈临无所畏惧，一心只想将奉于心尖的神明带往光明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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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万灵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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