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已过,小寒将至,天是越发冷了,然而雪却又迟迟不下。
夜深,雨打在幽冥殿的黑瓦上,滚落下一连串的水柱。
这雨已经下了七日有余,四野一片凄寒,万物凋敝,只有一枝白梅从那冷森森的宫墙上探出枝头,期期艾艾地开出一朵花来,却又猝不及防地被雨打湿了。
花下的枝头上有一颗黑红血渍,像白梅吐出的鲜血,衬得那花枝一派死气。
殿内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气,熏得人直犯恶心,地上是黑红一片的血水,被这苦雨冲刷了七日也不见消散。
雨砸在地上,不停重复着,漾起无数浅红色的水花。
雨声穿过宫殿层层的墙壁,落入了殿内人的耳中,那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晦暗里,没有点蜡烛,殿内一片漆黑,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四周昏暗,他的脸色也晦暗。
门外持续不断的滴答声,让他想起了鲜血落地的声音,他不禁犯起一阵恶心,随即弯腰干呕起来,听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然而声势浩大地吐了半晌却是什么也没吐出来。
那人木然地抬起头,又跌回了座位上。
已经多少天了?
他已经这样多少天了?
怎么还活着。
云时欢的脑子里混沌不堪,他下意识地向殿外喊了一声“刘伯!”,然而那声音在殿内回荡了几下,又传回了耳朵里,他一晃神,忽然意识到那人早就已经死了。
刘伯是怎么死的呢?他用那已经不大灵光的脑子想了一下,发现是被自己杀了。
不仅杀了,还吃干了血,染的他衣服上到处都是。
脸上也是。
他木着脸想。
不止是刘伯,这幽冥殿里里外外的仆人手下,都被自己杀了个遍。
到处都是血。
他吃了太多人的血。
那滋味,像甘甜的琼浆玉酿,像恶心的铁锈泡水。他觉得恶心,又觉得是狂欢。
我这样像什么?
他搜索了枯肠,在麻木的脑子里找到了那个最合适的词。
像野兽。没了人性了。
他望着殿外的雨,意识好像遁入了虚空。
殿内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雨下的凄切。
半晌他嘴里念了两遍那个词,忽然弯了眉眼,大笑起来,好像忽然得知了什么好事,那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声音停了下来,变作一个难看的哭脸。
他沉默着,眼泪滚了下来,夹杂着脸上的血,一起没入了他嘴角。
真恶心。
随后他缓缓起了身,跌跌撞撞地往宫殿的深处走去。
只是没走两步就摔倒在了地上。
他调动着全身的肢体爬起身来,刚起身,手就触碰到了一地的粘稠,定睛看去,对上一双空灵的眼,是个全然没有生气的模样。
那是一具尸体,咽喉被咬断了,双目圆睁,面无表情。
不远处还有更多的尸体,小山一样。
那黏腻便是从尸体里流出的黑血。
他默默看着,小声开口道:“小桃,你绊倒我了,还不给本尊赔罪。”
然而尸体是不会说话的,也没法赔罪,他那声音落下,没有一点回应,周遭死一样地寂静。
不过他也不恼,在衣摆上拭了拭手上的血渍,便继续往前走,往那更深的黝黑处走去。
我要见他。他迷迷糊糊地想。
穿过重重宫闱,拉开沉重的大门,里面是一派华丽的寝宫。
金丝楠木的床上坐着一个白色的影子,那人背对着他,正盯着窗外的雨出神。
纤细的脖子上绑了一圈白色的绷带,白发散乱,衣袖上有点点干涸的血渍。
身板却笔直,仿若琼枝玉树。
顺着那衣袖往下看,发现这人正**着脚踝,脚上套着层层铁链,那铁链粗重,在这人玉白的脚上留下数道深浅不一的红痕。
然而这人却好像无知无觉一样,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听见那笨重的开门声也没有回头。
云时欢拖着一身的血气踏进了房间,跌跌撞撞地向那人走去,随即又被身下的铁链绊倒。
于是他生了气,直接趴在了地板上,用两条手臂挪动自己的身体,往那人脚边爬去。
好像全然忘了自己是个人了。
半晌手终于碰到了那具身子,那脚踝一点温度也没有,白的发紫,是个冷极了的样子,然而脚的主人却不管不顾,兀自任它放在冰冷的地板上,像是自暴自弃。
那人感受到脚下的触感,缓缓低了头,露出一张风华绝代的脸来,然而那脸上半点血色没有,表情木然,只有眉心那颗朱砂灼灼其华,像雪中怒放的红梅。
云时欢撑着身子努力爬起来,揽过眼前那人细瘦的腰肢,双膝跪地地将脸埋在了那人的怀里。
“师兄,好冷啊。”随着那道闷闷的声音传来,季怀鹤感到身上的双臂收紧了,死死钳住了自己,好像要把他揉进骨髓里。
随后,那人的身体轻微地颤抖起来,怀中慢慢有了湿意。
这人在哭。
用尽全身力气地哭,不发一语地哭。
好像要把这数月以来的苦水都一并吐出来一样。
然而他又有什么苦水可吐?这宫殿里上上下下的人,哪个不比他冤?哪个不比他惨?
你有什么好哭的?云时欢在心里像审视旁人一样地对自己说。你也配吗。
想罢,那动静忽然就停了,他扬起红透了的眼,看向眼前这个人,那人也看着他,表情不变,眼中却有万种痛苦闪过。
这痛苦让他有了一瞬间的不解,随后又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给了自己。
怎么可能是可怜我。他笑自己。
他盯着那人,死死盯着,好像要把他刻到自己眼睛里去。
这是最后一眼了,他想,什么仇什么恨,他不想要了,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自己造孽,他欠自己早就还清了。
放他走吧,别再折磨他了。
也别再折磨自己。
半晌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调动麻木的双脚,起身将那人脚边的铁链打开了,扔到了一旁。
随后起身,看着季怀鹤微微皱起又不知所措的眉头,心中涌起一丝不舍,和怜悯。
他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就要往那人脸上摸去。
然而还没触碰到这人的肌肤,便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渍,他动作一滞,随即换了一只手去碰,谁料他伸出手来发现这只手上也是血。
他有了一瞬间的茫然无措,随后缓缓将那右手在身上抹了抹,终于如愿地碰到了那人的脸,他顺着那光洁的脸颊往上,一路抚平了那人的眉头。
他好像又瘦了。
云时欢的嘴角牵出一抹笑,梦呓一般地开了口:“师兄,你走吧。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季怀鹤不自然地起了身,久未活动的双脚几乎有些不适应,他似乎并不明白这人到底要做什么,他只是站着,盯着眼前这个人,调动了两下口舌,半天没说出话来。
云时欢心里遗憾,想着最后也没能和人说上一句话,随之往远处走了几步,站定了。
毫无征兆地,“哧”的一声,他的手掏进了自己的胸膛。
随后一阵红光黑烟冒出,他手上鲜血淋漓地掏出一颗金色的珠子来,他轻轻地痛哼了一声,随后手上使了灵力,猛地捏碎了那颗金丹,那金色的光芒缓缓消失,那颗金丹彻底消失在了他的手里。
他一路动作极快,一瞬间口中就鲜血淋漓,胸口也不断涌出汩汩的血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了地上,身子软在了一旁的墙角。
视野逐渐模糊。
眼前闪过那道白色的身影,随后身子就被人托住,幽幽的兰香钻入鼻腔,他感到被人紧紧抱住了。
师兄,你该恨我,和我恨你一样地恨我。他高兴地想着。
然而却有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了他快要完全冷掉的脸上,耳中传来了最后一道声音。
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说:“时欢,你不该说死。”
他心里冷哼了一下,反驳道:我怎么不该死?不该死,难道还要长命百岁?祸害遗千年才好?
他没有得到答案。
随后意识遁入了虚无。
深夜,那七日的雨终于化作了雪,一人白衣执伞,赤脚走出了殿门。
这是改过之后的啦 正在努力修改后面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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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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