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时欢看着那碗肉仿佛置身其中了一般，久远而又熟悉的恶心感涌上心头，连同埋在内心深处的罪恶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等那将军接过碗，门外的打杀声像潮水一样涌入耳中，顷刻间便有一人冲了进来，一剑送进那个小吏怀中，喷出的血溅了将军满脸，他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呆滞。
碗落到地上，一声脆响过后瞬间变作无数碎片，肉汤翻了一地，和灰尘搅到一起，小吏死时竟是满脸的惋惜。
将军慌忙拔剑斩下敌军的头颅，当他跨过两具尸体走上城楼，却看到城中已是一片狼藉，城门大开，火光冲天，残旗浴血。
楼下那口大锅上还架着几具分成几块的尸体，锅里咕噜着冒出白沫，是浮在表层的脂肪，里面煮的是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将军后退两步，又看见那碗被打翻的肉汤，浮着白沫，细看之下里面竟然混着一片薄薄的指甲。
空空如也的腹中登时泛起一股强烈的恶心，他顾不上干呕，冲下城楼。
城中将士反应过来早已经来不及了，敌军气势汹汹，愤怒已经冲破了他们的头脑，他们要替自己的同胞血恨。
敌军和同胞的尸体一层叠着一层，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正是预言里的兵败光景，
没想到即便是早已占卜出预言，他们还是无法与天命交锋。
他喃喃道，“神不佑我。”
自苍梧神失踪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赢过，此行他们按神官之谕逆天而行，没想到却遭到了更可怕的反噬。
他撑了太久，一个被信仰抛弃的国度，要怎么去赢。
四周尸横遍野，人潮混乱，他却觉得天地苍茫，像被蒙住双眼的行人般，缓缓踱步走上了城楼。
月如弯刀，要将凡人屠尽。
他走到最高处，看着楼下的场景，没多作反应，翻身便跳了下去。
夜色沉沉，四周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直到城楼下一声巨响，金甲将军摔得粉身碎骨，血从口中蔓延开来，敌国的士兵这才高呼着，士气大涨地涌入城去。
而城内的将士见将军弃城，悲凉涌上心头，加上饥饿，已无应敌之心，邺城之内尽数被屠，血流成河，而地上的将军已经紧闭了双眼。
随后众人的视角随之陷入了一片短暂模糊之中。
再度睁眼却发现又回到了刚才的原地，只是那个受伤的士兵不见了。
云时欢不解地起身查看，却只看见了一具白骨，没有右臂。
城门口隐隐绰绰冒出来几个身影，月悬中天，照亮了他们的脸，是云觉钟乐等人的模样，云时欢一看四周，发现身侧竟然只剩下季怀鹤一个人。
他不假思索地就要往前走，却被季怀鹤一把拽过了手腕。
“不对。”
城门口几人排着队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城中，神情呆滞，彼此之间一点交流也没有，完全不像平日里吵吵嚷嚷的样子，倘若走近细看之下便会发现每个人耳后都别了一朵形状奇异的花，这花不大，没有花蕊，花瓣却殷红纤长，像血一样，透着不详的味道。
月光一照，这群人身下没有一个影子。
“是骨生花，他们根本没入孽镜台。”季怀鹤伏在他耳边低声说。
温热的气息全喷在他耳侧，惹得他耳尖发热，幸好夜色深沉，无人看破。
“眼下得尽快找到玉瞻，破了孽镜。”
季怀鹤盯着眼前，没发现云时欢一直没说话。
他从方才那碗肉出现就觉得不太舒服，浑身的血似乎一直在往上涌，那种难以压制的嗜血欲又开始涌上心头，闻着一旁季怀鹤身上飘出的清雅气味，他几乎能想象出他皮肉下鲜血的芬芳。
只要咬上一口，扎破他颈上薄薄的皮肤，那股鲜甜的汁液就会流入他的口中，他这样年轻的修炼之人，连血都含着充沛的灵力，让人止不住沉沦。
他想完这么一大通忽然打了一个激灵，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然而混元珠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他只能默默抬起手送到嘴边，将一只手臂咬的鲜血淋漓，心杂乱无章地跳动着，然而黑瞳还是逐渐散开，主导了整只眼球。
季怀鹤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直到身侧传出压抑而又强烈的喘息声，他才猛地转过头去，却被云时欢扯住领口，一把拽了过去。
“你做什么！”
他们现在正在离城门不远的一处废弃酒楼的二层，季怀鹤被忽然力量惊人的云时欢死死压在身下，挣扎之中地板不断发出“吱呀”的响声。
云时欢靠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强撑着不去咬身下那个人，只是隔着皮肤舔舐，用嘴重重吮吸，只求隔靴搔痒，然而这样却像极了亲吻，气氛很是古怪。
季怀鹤腾出手去，修长的手用力往后拽过云时欢的头发，将他的脸和自己的肩颈分开。
他其实本来是想一脚把他踢开，然而外面的东西还在寻找他们的下落，声音稍大一点都有被发现的风险，更何况这人看起来也不对劲。
他只得先紧咬了嘴唇默默承受。
然而下一秒那人竟然力量惊人地镇压了他的双手，他感到脖颈上一阵钝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淌了出来。
他没忍住，齿缝间溢出一声惊叫。
这下终于是再也忍无可忍，他面色阴沉，袖口生风，一掌击在了那人的肩头。
“碰”的一声脆响，云时欢的身体小小地飞行了一段距离，撞向了面前那根顶梁柱，四周的木板碎了一地。
他走过去，一脚踩在那个半晕不晕的人肩头，眉头皱得发狠了，很罕见地吐出一句骂人的话。
“添乱的蠢货！”
说罢飞快扶起这人，走下了阁楼。
先前那几个东西听见了声音，正在迅速向他这边聚集，最前面的那个“云觉”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正开口说出“师尊”两个字，便被他一剑劈成了两半。
然而没有一滴血流出，那身影飞快分成了两个人形，耳边各自戴了一朵骨生花。
四周的“傀儡”似乎也知道自己已经败露，纷纷露出了败坏的嘴脸，月光照在城门口，那里有更多的身影往他们这边攒动。
镜中之物并没有实体，因而变化随缘，并不受控制，寻常招式似乎无法克服。
他将肩上那人放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打符纸抛向空中，符纸顷刻间如飞花般散开，空气分明静止却好似有一阵大风将那纸刮上半空，在空中化作圆阵，他伸手，在虚空中勾勒半晌，符上图案瞬间闪出耀眼的红光。
他一手负剑，一手伸出双指放在嘴边，口中默念咒术，衣袍在涌动的灵力下翻飞。
一下子对这么多符纸施咒他也只是略皱了眉，神情没有一丝龟裂。
指尖燃起灼眼的红光，符纸飞快散开，追上目之所及之处的所有傀儡，那些傀儡像被火点燃了一般，瞬间痛苦嚎叫起来，形态各异，形容恐怖。
火焰飞速化作实体，燎遍了傀儡的全身，一阵焦黑之后化作了无数具白骨，失去了皮肉连接的身体“哗啦啦”地骨头落了满地，四野瞬间安静了起来。
他轻吹指尖，熄灭了灵力，默默将配剑收好放入了剑袋之中，又背起了身旁那个昏睡不醒的人。
随后他伸出手腕，一只发着光的金蝶缓缓飞出袖口，扇动了两下翅膀，消失不见了。
他背着那人继续往城内走去。
红莲寺内钟乐一行人见到的则是另一副光景。
他们随那个士兵一路往前走，却并没有见到什么大本营，反而逐渐走散了。
清落走入了一处大户人家的院落。
四野黑暗，只有这一处院落里张灯结彩，喧嚣无比，他看了眼前的场景片刻，脚下不受控制地推门走了进去。
站在门口，看清了，发现院中亭台楼阁假山小溪应有尽有，一看就是个非富即贵的人家。
正厅里歌舞缤纷，是个正在办宴席的光景。
他站在门口半天，忽然迎面走上来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喜笑颜开地打量了他片刻，一拍脑袋转头就高呼了起来：“哎呀是少爷！少爷回来了！快去禀告老爷夫人！”
身后两个小厮赶忙跑入了厅内，那老人拉过他的手轻拍半晌。
清落愣头愣脑地看着他，不确定地问道：“…林伯？”
“哎！少爷还记得我呐！几年不见没想到少爷你都长这么大了！瞧这这个子多高！夫人老爷肯定要高兴死！对了夫人老爷这些日子可是成天念叨你呢，在外头受了不少苦吧？诶？少爷，你怎么了？”
清落的脸被院中的光芒映亮，他眼前的情景已经模糊成了一片朦胧黄光。
直到“啪嗒”一声，一颗豆大的眼泪落到地上，他才慌忙抬手摸上脸，却发现眼下已经是一片湿润。
那林伯笑着将他拥进怀里，像小时候无数次地那样轻拍了他的后背，不过他现在要比清落矮了一个头不止，林伯在他面前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干瘦老人了。
他再往林伯后面看去，一个面容和善衣着不俗的女人挽着身旁的丈夫缓缓向他走来，他讷讷开口道：“母亲、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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