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殿中响起一声暴喝，神官面色扭曲，两只黑洞洞的眼中缓缓淌出两道黑红的血，“若不是他们贪心不足又怎会相信我的预言！一切都是他们的命！”
“如果我不撒那个谎，死的就该是我了！我不过是想救自己一命，我做错了吗？我得窥天光却算不得自己的命数，我明知自己会死却不能逆天而行，所谓天道，便是要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吗！”
“仙君，你以为这都是我愿意的吗？这一切不过是你前身造的孽！你自己好好看看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神官的声音越来越凄厉，末尾一句直接化作了一声尖锐的鸟鸣，再抬眼看去，他的身形已经完全变作漆黑，忽然一阵闹哄哄的翅膀声响起，无数乌鸦般的黑鸟煽动着燃起金黄火焰的翅膀，向季怀鹤扑去，那乌鸦统统没有眼珠。
他转身，门外刚刚还在排队的人群此时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每人耳后那个不起眼的地方都别了一朵纤长的红花。
他抽出太一剑，剑气瞬间震碎了面前一排人的脑袋，可失去头的人群并没有止住步伐，反而更快地向他聚拢过来。
漫天乌鸦的金羽点亮了半边天际，他身上背了个昏迷不醒的人，动作施展不开，很快就被乌鸦啄破了胳膊，鲜血弥漫开来，引得越来越多的乌鸦攻击那一处，他咬了雪白牙关，将灵力集结于掌间，将那乌鸦震飞出去数米远，然而那乌鸦依旧不依不饶地反扑上来，没完没了了一样，鸟羽落到地上燃起熊熊火苗，一路烧到殿内，他转头，神官祠变作了红莲寺，寺中坐着那尊将军塑像此时已经被烈火包围。
塑像依旧温和笑着，他却觉得心悲，有什么熟悉的东西涌上心头，他第一眼见那塑像就觉得眼熟，一如在水底见到时一样。
到底是谁？
他往前迈了一步，眼睛忽然被人捂住，后背贴上一阵温热，头顶响起一道声响。
“别看。”
他不知为何乖乖听了那声音的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人身前，听着房屋的燃烧和倾颓之声，一声声跌入耳中，周围逐渐闹哄哄地响起无数人的声音，听得不甚清楚，但都不是什么好话，几乎粗鄙到让他难以入耳，然而语气中的愤恨却狠狠刺中了他。
“没事的。他们只是不知道…”耳边的声音飘渺地传入他的耳中，他眼中不自觉蓄出了泪水。
那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颤抖，伸出另一只手，俯身近乎虔诚地拥住了他的躯体。
“苍梧，别哭。”
然而不知怎的，他却如何也止不住泪，一滴滴打到地上，下雨了一样，那架势好像要把几辈子的泪都一次性流光了似的。
那人转到他面前，替他拭了半天，湿了半只袖子也还是不见好。
直到他哭的精疲力尽，眼前昏天黑地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抬头看向那人，试探性地问道：“我是谁？”
“你是神。世间最后的神。”
“是你荡平了问剑之争，还了人世间一场太平…”
那道声音缥缈地钻入耳中，他听得心中恍惚。
神？如果他是神为什么会滥杀无辜？那些知道他前身的人又为何如此恨他？还有，为什么他从来没听过有这样一位神？
他心中纷乱，分不清是真是幻。
然而那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所思。
“苍梧，红莲寺塑像有机关，小君山的地下陵墓里有你想知道的答案，一定要来…寻我…”
声音随着那人的身形如薄雾般被扯碎，又消散了，他再一次睁眼，发现已经被人护在了怀里。
*
云时欢昏迷之际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杀了一个人。
他举起一把浑身漆黑的长剑，手指颤抖着送进眼前那人的怀里，那人支撑不住跌坐在地，血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染红一地白雪。
那人抬起脸来，猩红血管自脸上退散，一张脸变回苍白如玉的模样，嘴角牵扯出一抹勉强笑意，伸过手去摸他的脸，“莫哭，记着为师的教诲…莫要负天下人，替我活下去，让我好赎罪。”声音越说越微弱，唇角的血却越聚越多，他分明不认识这人，心却像刀剜一样痛。
“对不起…”
随后自己这具身体不受控制地将那人揽入怀中，他感到自己颤抖不休，脸上湿润，喉头哽咽，再吐不出来一个字。
怀中身体的温度飞速流失，他不甘心地去搓那人的手想让自己身上的温度渡给他一点，巨大的绝望笼罩上心头。
他看着，像个强行被拉入局的外人，心里奇怪，既然不想让他死为什么要杀了？莫名其妙。
然而心中的压抑让他难受得想吐，随着画面逐渐变黑，他的眼前又是另一副光景。
还是之前那人，他静静躺在棺内，身上已经换了衣物，一派洁净，容颜无改，只是嘴唇苍白，面无人色，已然不是活人。
四周布了复杂法阵。
他割破手指，捏出一滴血珠放到那人额前，血顺着指尖滴入那人苍白的眉心，像红梅落到了雪地，凭空给那人添上一丝人气，不过也像徒劳。
他听见自己喃喃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你，奈何忘川都挡不住。”
“不知道你会转世成什么样呢？”他听见自己低低地笑起来，像和这人对话一样，然而没有回答，四周静悄悄的。
他在朦胧的泪水中再次睁眼，却已经回到现实。
眼前闪现出一道黑影，那人似乎眼窝颇深，他盯了半天也看不清眼珠，待终于有光映入他那两只黑洞洞的眼，他这才发现那人根本没有眼珠，不仅没有眼珠，整张白脸上还布满了黑色梵文，近乎狰狞。
他被吓得彻底清醒，发现自己趴在季怀鹤背上，师兄身形有些不稳，很快带着他一并摔倒在地。
神官张开没有舌头的嘴，喑哑着笑了两声，随后走近了要掐季怀鹤的脖子。
他是这么想的，人最好吃的地方是头，脑子，他喜欢先从人的舌头吃起，虽然尝不出什么好滋味，但是一想到这人道行高深，自己吃下去必然大滋大补，他忽然感到口腔一涩，垂涎欲滴，因为没有舌头，收也收不住。
飞快走到那人跟前，眼看就要得手。
云时欢想也没想，向那人劈头盖脸就是一掌劈过去。
掌风呼啸，竟然一下子把神官劈出去数十米远，神官落到地上，啐出去一口黑血。
他收回自己的手，不可思议地感到体内的力量好像都回来了一样，体内流淌着道道暖流，那随手的一下灵力都万分充沛，几乎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一旁的神官神色一凛，摸着生疼的一侧胸膛，忽然咬牙高喊道：“魂聚！”
周遭乱七八糟的朝拜者忽然都钉在原地不动了，随后有风袭来一般，半透明的魂体从那些人的脚下升腾起来，各种嘶哑尖锐的可怖叫声钻入耳中，朝拜者逐渐解体，骨肉分离，血肉消弭，骨骼拆解，一瞬之间，只剩白骨落地。
那些魂魄一股脑地统统涌向了神官，他张着那只没有舌头的嘴，神经质地将那些魂魄大嚼特嚼，随后很响的一声吞咽后，他抹了抹嘴唇，巍巍站起身来，腰间铜钱脆响。
神官以自己的魂魄为饵，以求万魂归一，虽然法力大增，却有魂飞魄散、爆体而亡的风险，此刻他只得求速战速决。
四周风云突变，一道鸦黑混杂腥臭气息的力量飞速袭来，那力量似乎带了腐蚀的能力，所到之处万物焦败。
云时欢搂紧了季怀鹤，咬破手指飞速画出一道法阵，神情肃穆地凝视了神官。
“重翡，收手吧！”
他被自己忽然的一句话惊了一下，很显然这不是自己主动说的，他现在依旧是被人控制的状态，和梦里一样。
虽然不明白这人到底要干什么，不过看样子这人认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神官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愣了一下，随后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不确定地发问道：“你是谁？”
“似乎我的镇魂咒出了些问题，让你在孽镜里这般肆意妄为。”他没理会那个问题，自顾自地下了结论。
神官听着，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脸上更白了几分，半是恐惧半是愤怒扭曲。
“故弄玄虚！他早就死了，别以为可以骗到我！”神官咬牙，身侧铜钱汇聚成腥臭血阵，呼啸着再次撞向那道阵法，接二连三的数下撞击，法阵竟然真的被他撞碎，法阵破裂，碎成无数冰晶，穿破血阵，呼啸着向他袭来。
他来不及闪躲，其中一片直接洞穿了他的脖颈，他被那阵力量带着，径直钉在了神官祠的匾额上，他眼眶大睁，面容扭曲。
神官不是活人，没有五感，此时的痛苦更多是来自体内死魂的反噬，他悬空着挣扎，口中逐渐吐出黑烟和腥肉。
“若非你执念深沉，人心不足，不至于到如今的田地。”
云时欢走近了他，口中念道：“魂散。”
几乎一瞬之间，神官像呕吐一样一股脑地把黑烟和碎肉都吐了个精光，又好像刮起一阵风来，地上的白骨也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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