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蜷缩在地上，将自己从菲奈斯与阿克塞尔处听来的话一五一十道来，每说一句，他的心都在隐隐作痛。在说道弗朗西斯与自己一起那么多年，原来不过是为了他的十三徽时，更是掩面哭泣，泪流成河，无法抑制地全身颤抖。
王耀长长叹了口气。
亚瑟委屈的声音传来，“你看不起我，嘲笑我是不是？”
王耀没有说话。
亚瑟又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也没有理由为此生气，你的叹气都是对的，这都是我的愚蠢所致，一切都是我的错。”
王耀缓缓摇头，“……亚瑟，这不是你的错。”
亚瑟没能想到一向毒舌的王耀却是这样一句话，一时情绪无法控制，又哭又笑，又笑又哭。房间里充斥着他诡异的情绪释放，他就如同一疯子一般疯狂。
王耀压着杯里的茶，这一回他没有叹气，只是轻轻将杯盖半掩，推出一点距离。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他起身走向窗边，背手眺望天边，悠悠说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亚瑟并不能听明白，但他感觉到王耀言辞间的忧伤与惆怅，就好像他在也与亚瑟一样经历过这样的风雨，走过如此崎岖的道路。
其实王耀所走之路何止这点泥泞？只是他早已将伤悲与愤恨化作动力，再不去自怨自艾罢了。
亚瑟怒从心起，咬牙道：“我说了要亲手杀了他，现在你也知道了原因，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把他一并抓来！一路上你都在抓着我，都在阻碍我。王耀，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痛苦吗！”
他哭道：“我已经被你甩了，被你骗了一次，现在又知道了自己早先的感情也是一厢情愿，为此连家都丢了……王耀，我好恨我自己，我好恨啊……”抱着头，蜷缩在墙角，不住颤抖、抽泣。
王耀的眼角泛出红晕，鼻息间荡起酸涩，指尖也忍不住颤抖。
但用一只手努力握住另一只手，压住自己这般感同身受的痛苦，却是说道：“只要有我在，杀他谈何困难！只是亚瑟，难道他死了，柯克兰家就能重整雄风吗？难道他死了，就能抵过那么多年对你的欺骗吗？你的感情，你的家族，难道就只值他的一条命而已！？”
王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更是对那些杀人者、欠债者最大的善意！”
王耀：“但他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值得这样的善意吗！？”
他转向亚瑟，凝视良久，黑色的瞳孔幽暗、深邃，透着令人可怖的熠熠之光。
他来到亚瑟跟前，蹲下卝身来，一手搭在他肩上。他捧着他的脸颊，怜惜地抚摸着，眼波里存续着无限爱怜。
“亚瑟，你记住，越往上走越是肮脏。要死，很容易；要钱，也很容易；但若想要尊严，就必须有胆量、敢抗争！委曲求全永远得不来尊重，滥杀无辜也终会成为他们的盘中餐，要用智慧，要学会卧薪尝胆。”
他将自己的茶端来递到亚瑟跟前，“这水不算苦，但也不甜，你平时爱吃甜食，也不爱喝纯茶，但从今天开始，就好好学会品尝它的滋味吧。”
亚瑟怔怔看向王耀，他看见了王耀眼里的波光在他冷静端雅的态度之下汹涌沸动。他感受到王耀是如此感同身受却又压抑着；他意识到王耀的话里全都是血淋淋的教训，王耀自己血淋淋的教训。
他对王耀油然而生起一股敬重，他知道王耀一定经历了很多他都难以想象的痛苦，而这种痛苦足以要他明白现在自己到底经历着什么！
是的，他该像王耀一样坚强、努力去面对这一切。他需要站起来，学会带着哭味继续走下去，哪怕它一辈子都不会变甜。
亚瑟苦笑着接过茶杯，轻吸一口气，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王耀帮他轻轻拭去嘴角的水渍。
亚瑟又哭又笑，道：“好喝！但不够苦。”
王耀眉眼如弯月，笑意里沁出满眼的欣慰。
窗外已透来天光，茶室内的智能灯已是灭了，几声清脆的鸟鸣传入而来，叽叽喳喳，像是早起的打工人在做工作汇报。
王耀扶亚瑟起身，转身又去暖了一杯茶，端坐在围棋桌边。他邀亚瑟在他对面坐下，指着棋桌道：“会下吗？不会的话，我教你。”
亚瑟点头道：“好。”
王耀执白，要亚瑟执黑，道：“黑子先下便是我先下。”说罢落子三三，“围棋纵横各十九，汇聚有三百六十一处交叉，黑子一百八十一枚，白子一百八十枚，落有九星，中为天元。每一子均无大小，每一子走步也均相同，走出何种棋型全靠棋手自己，便是以无序生有序，对弈中生平衡，阴阳融合又博弈。”
亚瑟一知半解，但依旧点头。
王耀又教导了一些基础知识，比如做眼、吃、碰、劫等，亚瑟都认真听着。
王耀边下边教，边也将当前发生之事一一梳理，与亚瑟说道：“你之前已经从伊丽莎白和提诺那里得知了许多五月份金融大清洗的调查线索，听说你之后也问了你父亲，加之这次从玫瑰庄园两管家得到的消息，当时的事是波诺弗瓦一手主导似是没错的了。”
亚瑟叹了口气，落下一子，轻‘嗯’一声。
王耀又道：“而据玫瑰庄园管家所说，他们如此做全都是为了你们家的十三徽。”
听见这句话，亚瑟心下痛得无以复加，但还是忍着痛轻‘嗯’了一声。
王耀却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道：“这次我与弗朗西斯谈判时，发现他也很在乎布拉金斯基家的十三徽。看来之前的调查不错，波诺弗瓦对于十三徽特别敏感。据你所知，他们家为什么如此看重十三徽，又或者十三徽到底能为他们带来什么利益？”
亚瑟缓缓吸了一口气，努力理性思考这个问题，道：“波诺弗瓦家族一直以来都很在意自己出生于母星的身份，他们视自己为格瑞特绝对之贵卝族，并不安于只在格瑞特活动。弗朗西斯曾对我说过，他的父亲年轻时曾对我母亲的妹妹一见钟情，只可惜小卝姨死得早，不然也会嫁入波诺弗瓦。我还曾听他父亲说起十三徽在母星一些贵胄之中依旧具有一定地位，听说若想得到母星目前最隐秘的一支力量，非十三徽绝无可能。”
王耀：“他们到底想在母星干什么？”
亚瑟：“不知道。”
王耀道：“你知道波诺弗瓦是格民盟的元老吗？”
亚瑟道：“这是全格瑞特都知道的事情。”
王耀道：“你知道格民盟目前的政治纲领是什么吗？”
亚瑟抬头看了王耀一眼，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他生于总督辖地，父亲也不喜他参与政治，自己也没有这方面的爱好，对此并不知晓。
王耀告诉他道：“格民盟成立于格瑞特创建初期，最初是为致力于与母星协同发展格瑞特星的目的而成立，前几代领导人多出身母星，以此为优势，为格瑞特争取了许多利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几次与母星的贸易和发展冲突，这帮人越来越向内看，也为了选票越来越民粹化，到如今更是将格瑞特的利益完全凌驾于国家之上。目前东西部如此激烈的矛盾，就是他们始终将国防军看作是外人，是来抢他们的资源而致。”
“而总督府的人为了连任和自己的利益，也始终刻意维持着这种东西的相互制衡。你也知道，布拉金斯基家族是社会党元老，而社会党同样也是母星的最大党派，格瑞特的社会党一直接受母星社会党的全权领导，而布拉金斯基家自然就被西军看成是母星在格瑞特的代言人。”
亚瑟点头道：“我知道，自我出生起格瑞特就是这种政治生态。”
王耀：“但与布拉金斯基相比，波诺弗瓦实在是过于劣势。你觉得他们劣势在哪儿？”
亚瑟想了想，道：“布拉金斯基对东军有绝对的控制力，但波诺弗瓦对西军的控制力很弱。”
王耀点头：“他们家族所经营的领域主要涉及奢侈品，到目前为止，家族中并无任何一人有军队履历。从这方面说的确不能与布拉金斯基相比，但他们借着格民盟的力量得到了议会半数以上的力量，在政治上有很大影响力。”
亚瑟道：“是。”
王耀道：“他们已经用政治上的优势在逐渐抵消军事上的劣势。”
亚瑟灵光一现，道：“我知道了，他们劣势还在于地位！布拉金斯基来自母星，又是十三徽，它的背后是整个PRS□□，而波诺弗瓦却只是个生于殖民星的商人而已！去了母星，根本没有人待见他们！”
王耀笑道：“这就对了，这就是他们为何如此在意十三徽的根本原因。”
亚瑟恍然大悟，“所以，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个目的就是——”
王耀道：“取代布拉金斯基，取得格瑞特的控制权，成为这里真正的实际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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