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大学。
江大公告栏张贴着各类信息，社团演出宣传单、考研搭子，球赛照片……季少虞边走边看，最后停在学术活动公告栏前。
【热烈祝贺我校物理系代表队挺进全球大学生物理学术峰会（GPAS）总决赛！】
依依…凌一的照片在最中间，周围贴满了便利贴，上面都是或清秀、或可爱字体写着的鼓励话语，将公告剩余文字遮挡得所剩无几。
【……战队核心…理论推导、实验创新、团队协作三项满分…带领队伍成为唯一进入全球八强的国内高校…】
季少虞看着，忽然发现自己对依依了解好少。
绿树成荫。
他沿着路走到那晚的食堂门外。
现在这个时间，人不多，但都背着书包或抱着课本步履匆匆，似乎能想象到依依也是这样，提着早餐走出，拍下照片，给自己发来，问：宝宝，起床了吗？
季少虞走向依依曾提到的早餐铺子。
“结账，谢谢。”
他拿了几罐酸奶。
季少虞过敏，并不能吃，也不是给自己买的。
“你们果然很喜欢啊。”
他坐在台阶上，远远地看着黑的、白的、三花和橘猫挤在一起，一个劲儿地舔着盘子里的酸奶，想起依依在视频里说的话：
“它们当然可以喝酸奶。只是要选择无糖、无添加剂的酸奶，并且要适量，不然会拉肚子。”
“喵~”
“喵喵~”
小猫朝着他走来，季少虞赶忙往后退了几步，说：“我，我过敏！你们不能过来！”
为首的小狸花似乎听懂了，舔了舔粘在嘴边的奶渍，慢悠悠掉头。
季少虞也认出了它。
上个月这小狸花跟别猫打架，被咬坏了耳朵，涂好药后，蜷缩在依依的怀里，在视频里跟他喵喵喵打过招呼。
嗯，好像又多了解了依依一点。
季少虞跟小猫挥手道别，朝着宿舍区走去。
园林里，鲁迅、孟德尔、华罗庚、门捷列夫、莎士比亚等伟人雕塑下，摆满了在期末月“上供”的各类贡品。
正巧，来了几人，正抱着苹果往牛顿那儿跑。
“哎呀，我是不是该给凌一留一个啊？”
“不用！”
过了会儿，那人又道：“凌一不在宿舍，我昨儿就去过了。”
季少虞听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找了棵能看见宿舍大门的树，躲在树后，掏出手机。
昨晚，依依变得很粘人，字里行间都是说着一件事：这段时间太忙，没有多陪你，宝宝不要生气。
季少虞明知故问，问是不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依依装聋作哑，说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儿，季少虞心头又起了火。
喊不起个装睡的，死到临头还死鸭子嘴硬！
季少虞被树下的蚊子烦得不行，刚起身，一道熟悉的人影闯进他的视线。
凌一穿了件无袖的白色长T，深色长伞裤，身高腿长。他没有直接回宿舍楼，而是帮着隔壁楼的宿管阿姨，提了两个大箱子下台阶后，才重新折返。
季少虞看着他的背影，拨通了语音电话。
看不清脸，但能看见他拿手机的动作，以及恰好吹来的晨风将他头顶的棕发吹得轻轻飘起。
“小鱼。”
“嗯，是我。”季少虞问，“凌一你去学校了吗？”
“嗯，已经到了。你呢？”
“刚下飞机，哈啊——”季少虞张开嘴，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哈欠，“和他见面了吗？”
耳边的电话里沉默一会儿，眼前凌一转了个身，揉了揉鼻子：“嗯，已经跟他说了。”
季少虞长长的哦了声。
凌一似乎是听出了什么，追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感觉他昨晚挂我视频的时候，挂得太快了，像是——”季少虞无声地笑了笑，“心里有鬼。”
凌一放在耳旁的手慢慢放下，就像昨天一样，他竭力掩藏的紧张在季少虞眼里破绽百出。
“他……”
“好了不说了，挂了。”
季少虞死死盯着凌一，放下手机。
宿舍楼前的凌一，像是在找尾巴的大狗狗，抓着头发，原地转了一圈，无措的愣神后，从另一边口袋拿出手机，点头编辑消息。
嗡——嗡——嗡——
季少虞的手机接连震动三声，他按下静音键，却没点开消息看一眼，而是继续盯着等不到回复，着急得在原地走了几步的凌一。
没等到回复的凌一收起手机，抬步往宿舍楼走。
见状，季少虞点开手机，给他的男朋友「依依」打去电话。
明明已经知道答案，明明是代入答案求解，可当他亲眼见到凌一从兜里拿出手机时，整个心依旧就要跳出喉咙。
“宝宝？”
男朋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凌一的声音。
分明距离他那么远，可他还是看清了凌一喊出这两个字时，嘴角闪过的笑意，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晨光亮亮的，照得他的眼睛也那么亮。
他觉得自己还是不了解凌一。
不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骗他？参考答案就摆在眼前，那是凌一一遍又一遍告诉他的——
小鱼，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季少虞闭上眼。
昨晚令他辗转反侧的是那些现在看来，漏洞百出的伪装和蹩脚的借口：只有凌一见过的「依依」；他们别无二致的说话语气；只要凌一在他身边，「依依」就会自动退出他的世界……
季少虞骂着自己蠢，骂自己会被同一个人骗那么多次，骂自己明明早已察觉到不对劲，却默认这一切的发生。
最希望「依依」是凌一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宝宝，怎么不说话？”
季少虞将对自己的恼怒，都化作咬牙切齿，死死地盯着凌一，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宝宝，刚刚凌一来找过我。”凌一脸不红、心不跳，“我也很想你，下场在南华文理的比赛，我一定去看你好吗？”
还敢骗我！！！
季少虞蹭地一下站起来，忍无可忍，就要冲出去。
不行！
脚尖猛地顿住，紧紧握住身旁的树干，指甲嵌进黏腻湿润的树皮，止住冲动。
凌一不要脸的程度简直令他大开眼界！现在过去，说不定就会继续被摇尾巴迷惑，稀里糊涂地就让这事儿翻了篇！
可恶！！！！！！！！！！
凌一站在原地，忽然，远处的一声尖叫让他投去目光。
声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凌一握着早已被挂断的手机跑了过去。
树下什么都没有，倒是能看见立着尾巴的小狸花，瞪圆了眼睛，张着嘴巴，僵硬地伸直前爪。
“你怎么在这儿？”
凌一收好手机，将小狸花抱在怀里，挠着它的脑袋，柔声安慰道：“是被什么吓坏了吗？”
小狸花：o-O
-
凌一忙完学校的事务，回了趟家给周琼荣拿了东西，再赶到医院天色已晚。
可就算是过了这么久，手机也依旧安静，两部手机都是如此。
他沉默的不安，都被病床上的周琼荣看在眼里。
“是不是没休息好？你爸爸来了，你快去休息吧。”
“没事。”凌一摇头，“后天，我要走了，多陪你一会儿。”
周琼荣听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问：“因为小鱼的事不开心吗？”
凌一没说话。
“要是知道那孩子家里的情况，妈也该早点劝你。”
他没想到妈妈会这么说，皱着眉抬头。
“小鱼不是一般家庭，他，你要打动他很难的。”周琼荣看着凌一这个神情，揪心不已，“妈知道他是好孩子，也不会觉得我们普通就瞧不上我们，否则，人家昨天也不会眼巴巴的来，但是……”
“妈，我都知道。”
“姻缘这回事儿，是要靠缘分的。门当户对，也是种缘分。”周琼荣叹了口气，“怪我们，没给你更好的条件。”
凌一没有犹豫，开口道：“你们给了我很多，对我而言，爸妈你们支持我的所有决定就是最好的条件。我当然清楚的知道，我和小鱼之间的差距，我会靠自己，一点点追上他，就算他真的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待在距离他更近一点的地方就好。”
她没想到会从不善言辞的凌一嘴里听到这些话，更惊讶于自己儿子喜欢对方的决心，想要说点什么，让他不那么严肃。
“哟，说得像是这辈子都认定了小鱼一样。”
“嗯。”凌一点头，“认定了。”
没有丝毫迟疑，果断的回答。
病房门被打开，凌父走了进来。
凌一退了出去，回到了对面的小房间，拿出手机，发现季少虞给他发来了新消息。
【小鱼：阿姨怎么样？】
他没有犹豫，拨通了视频，虽然肯定会被挂断，但是，他真的很想见到他。
可是，视频竟然接通了。
“怎么了？”
季少虞趴在深色床单上，似乎是没穿上衣，灯光打在雪白的肩头，微微发亮，晃得凌一垂眼闪躲。
“嗯，就是……”
本就没想好该说什么，此刻更是被打乱了思绪。
屏幕里传来声轻笑，接着是被褥窸窣的声音，凌一抬眼看去，季少虞抱来个枕头垫在胸下，撑着手臂，支着脸。
“阿姨的情况？”
“对。”凌一点头接话，“很不错，医生又做了全面检查，身体其他情况都很好。不用担心。”
季少虞点点头，看着他说：“你怎么不看我？”
“没。”
凌一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问：“在倒时差吗？有没有打扰你？”
“没有哦。”季少虞笑了笑，“你给我打视频，我很开心。”
分明是坐在沙发上，凌一却仿佛陷入巨大的云朵泡芙，整颗心也跟着变软。
“我也是。”他说。
“凌一，你今天见到依依，感觉怎么样？”
话题转得太快，让凌一还没来得及回神，思索后，答道：“嗯，很好。”
“很好？”季少虞疑惑地看着他，“很好是什么意思？长得帅吗？个子高不高？”
“嗯，挺高的。”
季少虞将手机拿得更紧些，小声问他：“有你好看吗？”
凌一脑袋嗡地一下，像是被闪电击中，猛地有些耳鸣。
“嗯。”
“肯定没有。”
季少虞不肯放过他般，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床上，白皙肌肤和黑色床单对比极为强烈：“如果像你这么好看，他为什么一直不肯见我？”
“不是你没准备好吗？”
凌一下意识脱口而出，很快，他意识到了话中的错漏。
他瞬间有些心慌，但季少虞却像是没发现，自顾自继续说起来。
“的确也是我没准备好。”季少虞用指尖搅着头发玩，“但他身材肯定没有你好，不然昨天洗澡怎么没给我发视频。”
凌一不自然地低头咳了声。
“可能，觉得这样不太好。”
“他是我男朋友啊。”季少虞坐起身，严肃地看着他，“男朋友就应该这样啊。他都亲过我了，让我看看怎么了，对不对？”
季少虞突如其来的主动，同样没有引起凌一的怀疑，此刻他只是摸着耳朵，别开眼，低低应了声。
接下来，季少虞说了很多话，让凌一思绪越来越飘忽，直到最后一句：
“哎，凌一，你怎么就是直男呢？”
说完这句话，季少虞挂断了视频，留下他一人怔怔地握着手机，半天动弹不得。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凌一大脑宕机五分钟。
终于，他向后靠去，望着天花板，在心底再次暗下决心：
再等一周，等竞赛结束，我就告诉小鱼全部真相，跟他好好道歉。
接下来的几天，凌一全身心投入竞赛准备，已无暇顾及用另一手机，用依依的身份同季少虞交往，毕竟，季少虞总是主动地给他发来很多消息。
【小鱼：刚刚赢了帆船赛，看我的奖杯】
【小鱼：哪张好看啊？我发朋友圈】
【凌一：都好看。】
【小鱼：你要登机了吗？】
【凌一：嗯，你一会儿还要做什么？】
【小鱼：晚上摄影师要来拍年刊照片，等会儿去试衣服，等你下飞机就发给你先看样片~】
【凌一：好~】
关闭手机前，凌一再次点开季少虞头像，果真见到了刚发出来的朋友圈。
【小鱼：帆船比赛的冠军奖杯是大帆船哦~（有人说照片都好看，全都发出来）】
明明每张照片都看过，凌一还是一一点开，最后点了小红心。
短短一分钟，笑了三次！
坐在凌一身旁的竞赛队友，被他吓得瞪大了眼。
不是，学霸是拿到了高校offer，准备润出去了？什么学校？MIT？哈佛？普林斯顿？还是斯坦福？
他拿出手机慌忙给副教发了信息，一分钟后，副教风风火火走来，以安全为由，收走了全队所有人护照。
凌一对此由他而起的风波毫无察觉。
他看着舷窗，只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落地JFK，结束这一切，然后再结束这一切。
空客A330带着凌一穿过漫天繁星，飞向大洋彼岸另一端。
欧亚大陆另一端，瑞士，格施塔德。
季少虞面无表情地对着阿尔卑斯山脉撸铁：等凌一比完赛，我就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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