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季少虞关掉手机，转过身，跳进泳池。
很快，江好追了上来。
“看不出来啊，跟我说说嘛！”
“我不是！”
“嗯，你的确看上去不像同性恋，倒像是恐同的深柜。”
季少虞脸红得厉害，却还是咬死不承认，转身游走。
“那好吧，既然如此……”
江好撑起身，坐在泳池边，说：“那把你朋友介绍给我怎么样？身材很不错，一看就很好摸！”
“想都不要想！”季少虞游了回来。
江好摸出手机，念念有词道：“你在球队的队友？让我看看你们球队哪个身材好，我再去找找他的社交账号，我……诶！”
季少虞将手机夺过，往旁边的躺椅一丢。
“人家是直男！”季少虞深怕江好还有动作，在他身边坐下来，“你别去招惹人家！”
“直男怎么了？”
江好盯着他，说：“人的性取向是流动的。”
季少虞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慢慢地，他抬起头看向江好，很快，又别开眼。
泳池清水澄澈，晃动的涟漪里映出季少虞的脸。
“我……我不知道。”
季少虞踢了脚水，打破自己的脸。
江好对着靠近的女佣摇摇头，后者将果汁放在旁边的桌上，后退离开。
季少虞歪着脑袋，慢慢开口：“我从来没喜欢过男生…不对，女生也没喜欢过，但是，我喜欢上他的时候，他的确是女生来着。”
江好张大了嘴，为了不打断他，又硬生生合上。
“我发现他是男生的时候，真的很生气！他就是一直在骗我，但是……当我发现他就是他的时候，好像没有那么生气，就好像，好像自己也希望他就是他。”
说完，他看向已经被绕晕的江好，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这些事情在他心里憋了太久。
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害怕看见对方诧异或厌恶的目光，更害怕被他家里人知道。这些事情就一点点积累，压得他喘不过气。
但江好不同，江好本来就是同性恋，并且无论季少虞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江好也只会拍手叫好。
现在，他很需要这样一个朋友。
江好咬着吸管，说了第一句话：“听上去，他真的很喜欢你。”
季少虞抬起头。
“对啊，暗恋你这么多年，以为你是直男不敢告白，又为了你去读那所大学，可能在高三暑假的时候，连你们以后领养的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江好眯了眯眼。
“可是呢，见到你还是不敢告白。机缘巧合之下，有了可以接近你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这么选？”江好说，“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好像无论做出多么不被人认同的事情都可以。”
季少虞捏紧了身下的泳池瓷砖，抿紧了嘴。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跟他坦白，说我知道了他……”
“Nooooo!”
江好大叫一声，把躲在泳池旁的绣球花圃里吃小虫的飞鸟都惊走。
“你不会觉得有负罪感吧？”江好放下果汁杯，连连摇头，“虽然听上去他很可爱，但是不要放过他！”
季少虞笑了起来。
“不要笑！真的，如果你这么轻易就放过他，那你前面吃的苦算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以你的性格，发现自己同时喜欢两个人的时候，肯定偷偷哭过。”
“……”季少虞端起果汁杯，“好了，不许再说了。”
“这叫情趣！情趣！你这么想就好了，多好玩的角色扮演啊！”
季少虞想起这两天凌一的表情。
嗯，是挺好玩的。
两人又游了几圈，冲了澡，窝在影音室看《小鬼当家》。比他俩年龄加起来还大的老片，他们都很喜欢，每次来纽约都会看。
江好舀了勺冰淇淋放嘴里，发现味儿不对。
“拿错了。”他把怀里的冰淇淋桶跟季少虞的换了下，“这个是你的。”
季少虞哦了声。
“你看，你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不能吃，这辈子已经打折了，要是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因为性别而退缩，那就真没什么意思了。”江好说。
说得很有道理。季少虞挑了挑眉。
江好知道他还在犹豫什么，继续道：“你家里那边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嗯。”
“不过，你那个男朋友……”江好看向他，“他是独子吗？”
季少虞点头，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家产啊？”
“他们家没有皇位要继承。”季少虞抿冰淇淋的动作顿住，“不过，的确啊。”
周阿姨这么喜欢自己，要是知道自己跟他儿子在一块儿，让他抱不了孙女，会不会生气啊？嗯，肯定会生气的。
“我随口一说，而且，这是他该考虑的事情。他都决定当gay了，难不成还想着子孙满堂啊？”
季少虞被逗笑，放下冰淇淋，拿出手机给凌一发消息。
【小鱼：干嘛呢？】
【xY：在思考你可能会跟我分手的事。】
啧，真能演。
季少虞盘起腿，配合着开演。
【小鱼：暂时不用考虑，问你个事儿】
【小鱼：你家里人知道你喜欢男生吗？】
过了会儿，对面回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看到这个回复，季少虞心凉了半截。
【小鱼：没事，当我没问】
放下手机，他觉得冰淇淋也不好吃了，叹了口气。
江好看了他一眼，抬了抬手，电影暂停。
季少虞转向他，问：“好好，你喜欢男生的事，你家里都知道对不对？”
“对啊。”江好咬着爆米花，“我跟家里出柜的时候，我哥看上去还挺开心的，肯定在赞许我的勇气！”
“你为什么敢这么直接告诉他们啊？”
江好想了想，实在没想出有什么能阻拦他的理由。
“你知道我家的情况的，我哥比我大六岁，还是我爸原配的儿子。老头子现在还在ICU躺着呢，家里和公司的事情很早就是他在打理了。我当然就轻松咯！”
说完，他看向一筹莫展的季少虞，来了主意。
“诶，你跟你男朋友，有没有……那个呀？”
季少虞浑身一激灵，问：“哪个？”
“那个呀！”
“没有！”
季少虞看了眼未成年小屁孩，不想跟他聊这些，让人继续放电影。
“啊？”江好看上去有些失望，“看身材他长得挺好看的，你都能忍住不亲他？”
季少虞：“啊？”
他看着江好认真又无辜的琥珀色双眼，确认了是他自己的问题。
干笑两声。
“嗯…亲自己喜欢的人，肯定感觉很好。”
“你没亲过啊？”
问完，他就见到摇头的江好。
也是，江好虽然嘴皮子功夫厉害，但他哥对于这方面一直管得他很严。之前就算是跟他出门，他哥都会打好多电话，跟男朋友查岗似的。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江好摆手，“反正你别想那么多，喜欢谁就喜欢，人就活这一辈子。但是！”
江好板着小脸，煞有其事道：“别轻易放过他，他当初怎么骗你的，你就骗回去！”
季少虞配合地做了个严肃的表情：“嗯！”
回到房间，手机上多了几个未接来电。
凌一的、依依的，都是一个人的。
“点兵点将……就你了！”
季少虞躺在按摩浴缸里，给凌一回了个视频。
画质不算清晰，从角度看，凌一是在电脑上接的视频。他看着凌一怔住的表情，笑道：“怎么，都是男人，没见过人洗澡啊？”
我身上什么地方没被你啃过！
“季少虞，你的肩上为什么会有牙印？”凌一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
糟了！
季少虞低下头，赶紧捧了泡泡挡住，摇头说他看错了。
凌一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去，手肘支在扶手上，掩住嘴唇，重重出了口气：“把地址发给我，我去接你。”
说完，凌一站起身，伸手拿起手机。
“真的没有！”
季少虞下意识想坐起来，但想到身上的痕迹更多，又乖乖坐了回去。
随即，他搬出杀手锏：“你又不是我男朋友？疑心那么多干什么？”
凌一停在画面中间，脸没入镜，只能看见他起伏的宽大肩膀。
“是，我不是你男朋友。”
语气平静，静得如落花都没有的池水。
季少虞心里跟针扎似得密密麻麻的疼。他抠着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
屏幕里，凌一垂在身侧紧捏的手慢慢松开。
“别弄指甲了。”他重新坐回去，“我不问了，好不好？”
季少虞放开手，小声道：“真的没有什么，江好只是我的朋友。”
“嗯，我知道了。”凌一点头。
季少虞看向他，放软了语气：“你也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凌一慢慢抬起眼帘，而后抬起头，无声地笑了笑。
“嗯。”
“我知道，你这个人有的时候什么话都不说，但全都记心里了。”季少虞向后靠去，“你想问什么，问吧。”
凌一垂眼思索片刻，开口道：“现在和你在一起的人，是下午接走你的人吗？你说你们是朋友，为什么他下午找你的时候，你会那么紧张？你们下午和晚上做了什么？明天还会做什么？你还会在纽约待多久？你来纽约是因为他，还是……”因为我。
泡在热水里的季少虞，脑子晕乎乎的，没办法处理这么多问题。
凌一看了出来，贴心道：“需要我一个一个问吗？”
贴心，但不多，还小心眼。
季少虞喝了口水，关掉浴缸加热键，一个不落地回答了所有问题，除了最后一个。
凌一支着下颌，搭在桌面的手指有节奏地慢慢敲击，问：“为什么不想让他看见我？”
“因为，他长得很漂亮，而且还喜欢男生。”
凌一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怔愣地看着他。
季少虞抹了把发烫的耳朵，梗着脖子说：“你不是直男吗？担心会让你很困扰，所以就不想让你们见面。”
凌一没有立刻回答，季少虞等得有些心慌，不停地抬起眼偷看他。
“就算我喜欢男生，我也不喜欢他。”凌一说完，端起手边的水杯抿了口。
“你都没见过他！”季少虞不满意这个回答，“万一见到他，觉得他可爱得不得了，喜欢他怎么办？！”
“不会。”凌一说，“我有喜欢的人，他最可爱。”
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他。
凌一看向他，发现季少虞别过了脸，耳朵红红的，热气氤氲，脸颊也有点红。
“你笑什么？”凌一没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季少虞摇头，不停抿着嘴，试图压下嘴角：“咳，就是觉得你这个人有时候很肉麻。”
说完，他慢慢滑进了浴缸里，很快被香香白白的泡泡包围，只剩下湿漉漉、不会害羞的黑色发丝露在外边。
“躲什么？”凌一看着他，棕色双眼里混着爱意与笑意，“出来。”
小鱼浮出水面，露出双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没有回答我。”
凌一放下手，交叠在一起，倾身凑近，问：“你来纽约是因为他吗？”
季少虞摇摇头。
凌一觉得好玩，像极了会浮在水上的泡澡小玩偶，伸出手指，隔空碰了碰他。他接着问：“嗯，所以，是因为谁？”
手指收回，顺势靠在唇边，等着季少虞的答案。
“因为，一个很厉害的…朋友，他读书很厉害，厉害到能够站上这个世界的舞台，向所有人展示他有多厉害。我也很想看看他站在世界巅峰领奖台的样子。”
凌一听着，喉咙阵阵发紧。
如果此刻季少虞就在他面前，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忍住不吻他。
“你的那个朋友，可能还不够厉害。”凌一只能说些什么，来掩饰他此刻无法克制的心动，“没能够站上世界巅峰。”
“一定会的！”
季少虞坐了起来，脸颊和下巴都沾上了泡泡，衬得眼睛更黑，脸更加白净漂亮。
“就算这次没有，下次一定可以！”
“嗯，我想想。”凌一摸着下巴，作势认真思考，眸中笑意不减，“GPAS下次大赛在后年，那时候你也会来纽约，看你的这个朋友吗？”
季少虞哪里不知道凌一在逗他。
“看情况咯，我这个朋友他们学校很抠门的，食宿条件太差了。”
凌一赞同地点头：“我猜，你的那个朋友现在一定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意思？”季少虞有点好奇。
“就以我们今天去的那家酒店为参考，十天的金额在三万美刀左右，算上出行和用餐，最起码需要五万美刀。你的这个朋友，在接下来一年会多多参加比赛，或者去能源公司当顾问，拿更多的奖金，让你不用来纽约住狭窄的2B宿舍。”
可是，我很有钱啊。
季少虞刚准备开口，发现凌一说得有模有样，根本不像是临时起意。
“凌一，你在做什么？”
“和你视频。”
季少虞摇头：“我是说，在我打来视频之前，你在做什么？”
“在和一家能源公司接洽。”凌一如实作答，“竞赛最后一道题目，就是他们所推行的项目所遇到的瓶颈改编而来。他们对我的方案很感兴趣，和他们现目前项目痛点契合。”
季少虞瞠目结舌，惊叹凌一能力的同时，感叹起浑身都是心眼的资本家。
“他们也太聪明了！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拿出当竞赛题目，让这个世界上所有好用的新脑袋，帮他们一起想办法！”
凌一笑了笑。
“所以，你答应了吗？”
“正在看。不过，方向的确契合。”
他没有多说，但季少虞却看出了凌一的犹豫，问：“你在顾虑什么？”
垂眸思考的凌一，诧异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笑道：“这都被你发现了。”他想了想，“时间方面，接下来会很忙；保密条款方面，签署合同后，可能会影响到回国之后的项目。”
“那让你心动的是什么？”
“嗯，平台很不错；访问核数据库权限，全球最全的快堆辐照数据；以及……”凌一眯了眯眼，“给得实在太多了。”
能源公司发来的邮件里，已经为他列出了合同：
1.暑期学者，8万美元/月；
2.远程顾问，1.5万美元/月；
3.季度带教：450美元/时；
以及，能源公司承诺负责他转学至MIT的所有手续，保留暑期实习offer，保证他在MIT完成核工系硕博连读。
嗯，给得的确很多。
他还在考虑，毕竟这跟他最开始规划的未来不太一样。
凌一没考虑过出国定居，因为不知道季少虞是怎么想的。
他的本科规划里，大二上期，申请材料学双学位；大二下期，进入材料学院李院士的团队；大三至少完成首篇SCI一作发表，本科完成3篇一区SCI，至少1篇Natrue；大四完成他专利申请。
嗯，本科会一直在江大，硕博可能会考虑去MIT。
如果小鱼不想在国外，硕博也可以在国内念。再看那时候，小鱼是否想要在学校工作，诸如水木学者计划，可以让小鱼……唔，算了，小鱼的性格可能不会喜欢早九晚五的行政工作，他也完全可以选择不工作。
至于结婚，时间不宜太早，必须确保自己至少拥有两项国际PCT专利，存款至少八位数，才能保证小鱼和他在一起后生活质量不会下滑太多，当然房车不包含在内，但也不能太晚。
手续办理很简单，婚礼看小鱼喜欢什么地方。孩子他没考虑过，但如果小鱼喜欢，他们可以领养。嗯，要不要现在看看领养手续，以到时候免乱了手脚。
“凌一？”
季少虞看着似乎有些走神的凌一，抬手挥了挥：“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
“正在考虑。”
凌一点开《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认真查阅领养相关法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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