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二次来凌一家。
一切都没变，最普通不过的居民楼，小区里的大排档热闹非凡，楼道里的感应灯还是需要凌一跺脚才会亮起。
这次，他有了心理准备，没再被吓一跳。
没什么陌生感，大概是因为周琼荣太过热情，挽着他，就连亲生儿子都丢在了身后。
“小鱼，阿姨今天给你做了柠檬蛋糕。”
周琼荣在凌一打开门后，拉着他进屋：“本来想用杏仁粉，但想到凌一提醒我，你有很多坚果也不能吃，就给你换成了木薯淀粉。来，换鞋。”
季少虞低头，看见凌一从鞋柜里拿出的拖鞋。
一双崭新的白色拖鞋。
他穿上鞋，鞋码很合适，看了眼凌一。
客厅灯亮起。
季少虞这才发现还是跟第一次不太一样，像是知道有客人来，所以提前收拾整理了，本就不乱的房间，更加整洁干净。
转向厨房，炉灶上炖着热汤的砂锅冒着热气。
厨台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碗碟，里边备好了菜，只等着人来便能下锅，很快便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
“阿姨知道我要来？”他小声问凌一。
凌一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阿姨很希望你能来。先去洗手，我给你拿水。”
季少虞再说什么，洗完手，乖乖地站在客厅。
“怎么不坐？”凌一问他。
季少虞垂了垂眼，接过凌一递来的温水，小口喝起来。
阿姨对我这么好，要是知道我跟他儿子……阿姨肯定会很后悔邀请我来她家，我哪里还有脸坐？！
“多喝点。”凌一注视着玻璃杯的水位变化，“感冒要多喝水。”
喝完水，周琼荣将漂亮的奶油黄蛋糕端了出来，没在餐厅，而是走去了凌一的卧室。季少虞也只好跟了进去。
蛋糕不大，但很用心，草莓雕成了长耳朵兔子，挨挨挤挤地坐在柠檬皮擦出的淡黄色草地上，周围还围了圈蓝莓砌成的小房子，放了薄荷叶装饰。
“快快，小鱼来尝尝喜不喜欢？”
周琼荣挽着他在书桌坐下，将勺子放进他手里，继续道：“你放心这是无麸质蛋糕，椰奶奶油也是阿姨自己做的，没有加那些东西，放心吃啊。”
季少虞不敢看她，慢慢叉起蛋糕。
嗯？
季少虞愣住，昂头看向周琼荣，惊叹道：“好好吃啊！”
闻言，周琼荣笑得合不拢嘴。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多吃点啊，不过要是觉得腻，吃点水果就好了，不用吃完。”周琼荣拍着他的手，“要是饿了就给你先盛碗汤，阿姨专门做了莲子百合排骨汤，你感冒不舒服吃这个好。”
“谢谢阿姨！”
“好了，我去做饭，你们俩玩啊。”
周琼荣走出卧室，顺手带上了门。
的确好吃，但季少虞却怎么也吃不下第二口，放下了叉子。
凌一正在从头顶书柜拿书，注意到他的动作，低下头问他怎么了。
阿姨对他太好了，明明只是她儿子的普通同学，就能够这么用心，多好的人啊！可自己却会害得她以后伤心，他们家就凌一一个孩子，这么优秀却因为他……
不对。
季少虞抬起头看向凌一。
差点忘了，凌一已经不喜欢我了，这事儿还是留给凌一的男朋友去操心吧。
“没什么。”季少虞向后靠着椅背，抿紧了嘴巴。
凌一有些摸不着头脑，刚刚他看上去是有些伤心，现在却好像变成了生气？
忽然，他想到什么，点开江大校报公众号，递给季少虞。
“昨天那篇报道，很抱歉我今天才知道，已经联系了他们删除，现在已经公开道歉了。”
季少虞低头看去——
【经核实，此前发布的《江大&京港令双子星再次闪耀》一文中存在不当对比和不公事实，违背了体育精神和团队纸上的原则。我们已永久删除该内容，并对季少虞同学一记全体队员致以诚挚歉意。】
凌一凝视着季少虞的神情，发现他只是“哦”了声，并没有什么变化，心里没了主意。
“凌一。”季少虞终于开口，“阿姨真的很好，对我也很好。”
“嗯，对，她很喜欢你。”
季少虞低低叹了口气，这口气像是把他力气都抽走了，耷拉着脑袋，失落垂眼，慢慢道：“那你以后要少惹阿姨生气，不要带其他男生回家了。”
是中文，但凌一一个字没听懂。
他从未带过人回来，除非是父母去学校和同学、队友碰面，更没有主动将他们介绍给任何人。
“只带你回过家。”因为不理解，所以凌一保守地重复了遍他提出的要求，“答应你，不会带其他男生回家。”
季少虞慢慢抬头，眼尾像是被薄薄抹了层粉，在不开心的睫毛下动了动，说：
“哦。”
哦，会带女生回家。
江好说过，人的性取向是流动变化的，以后会交女朋友也不一定。
凌一只是为我短暂地弯了一下。
……
晚餐很丰盛。
清炖山药牛肉煲、白灼秋葵、清炒芦笋百合、炒时蔬、南瓜小米蒸糕、蒸苹果盅……全是他能吃的。
晚饭很热闹，长辈们问起小鱼怎么来江城，也好奇凌一怎么有空回家。
季少虞这才知道，凌一从美国回来后甚至没回家，处理好学校的事情就去了南华，结束比赛又跟着他火急火燎地回江城。
这人身体是铁做的吗，都不会觉得累？
“这学期事情都会比较多，之后周末也不一定有空回来。”凌一平静说着，给父母各自盛了碗汤，“虽然忙，但有什么也不能瞒着我。”
二老连连点头。
吃过晚饭，凌父忽然端了盆兰花走到季少虞面前。
“小鱼，上个月你阿姨住院的事儿，多亏了你。”
季少虞大概猜到了，正准备说没关系。
“你第一次帮忙的时候，本该好好谢谢你，但你那次来我们家，儿子让我先别提，怕你觉得不自在……”
说到这儿，他想起来那次离开时闹出的误会，看了凌一一眼。
凌一靠在沙发上，深棕色眼眸定定望着他。
“但这次，无论如何叔叔都得好好谢谢你，真的。”
说完，凌父将开得正艳，一看便知被照顾得极好的翡翠兰交到他手中，说：“叔叔知道，送你再多金银都无用，你不肯收。那这盆花，是叔叔专门为你准备的，一定要收下。”
季少虞没推脱，大方地接了过来。
“谢谢叔叔，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周琼荣笑得直捂嘴，告诉季少虞这株翡翠兰的身世。
凌一太爷爷是养兰花的行家，悉心照料，分株繁殖而来，现在就剩下两株——
“正好，你们俩一人一株。”周琼荣指了下凌一。
季少虞顺着看过去，又低头看手里的兰花。
怎么感觉，这该是送给儿媳妇的啊？
“叔叔，那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凌父看上去犯了难，问他：“可叔叔也没什么东西能送你了，棕榈泉那边刚买的新房，要不你……”
“咳！”
凌一咳了声。
凌父急忙止住话，不再说什么，只是让季少虞务必收下。
凌一也没再给他机会，拉着他回了房间：“床品你阿姨都换过了，晚上你睡我的房间。”
“那你呢？”季少虞将兰花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扭头看凌一。
“我睡书房。”凌一说，“时间还早，要出门走走吗？有几部不错的电影正在上映。”
说着，他已经拿出手机看起了电影票。
“不用了！”
季少虞连忙阻止。
反应有些大，凌一眼中闪过不解。
周阿姨对他很好，凌叔叔对他也很好，可凌一已经不喜欢他了，因为感激而做太多事情，只会让他伤心。
季少虞借口头疼，想睡觉。
“头疼？”凌一皱起眉。
“嗯嗯嗯，对对对，你，你也快去休息吧。”季少虞背过身不看他。
半小时后，他无比后悔自己自己扯的这个谎。
卧室里，季少虞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身体僵硬，双手规矩放在腹部，整个鼻腔都是薄荷清凉油的味道。
凌一妈妈的手在他额头上，慢慢揉捏。
“好点没啊？”
周琼荣坐在床头的小椅子上，从玻璃小瓶子里倒出墨绿色液体，继续按摩。
“好多了阿姨，不用按了，真的！”
“感冒头疼千万别吃止疼药，伤脾胃。”周琼荣好像没听见，“一会儿啊，熏个艾，把寒气给你熏出来就好了。”
季少虞没能拉住雷厉风行的周女士，继续僵硬地躺着，直到额头被盖上温暖发烫的熏艾容器，热气丝丝缕缕地渗出，身体还真就放松下来。
“熏艾不能吹风，更不能洗澡。”
季少虞含含糊糊地嗯了几声，而后发出声喟叹：“好舒服啊。”
周琼荣也笑了起来，拿起块毛巾，盖住热气，不让它们溜走，让他好好闭眼休息。随即，用缓慢的语调，碎碎念着什么。
“……生病就不能逞强，听凌一说你还想上场比赛，那就更不行了。你家里人指不定有多担心呢。”
“嗯，每次生病他们都很着急，总是会派一大堆人照顾我。”
周琼荣将切好的姜片塞进他额头和容器中间，更好驱寒：“你们家人应该都很忙吧？”
“对，小姨一直在国外，舅舅、姐姐和大哥都很忙，不是去那儿视察，就是去其他地方开会。但他们还是把我照顾得很好，身边照顾我的叔叔阿姨都很用心。小时候，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额头的温暖，还是真切感受了周琼荣的关心，季少虞说了很多。
他的家人都很爱他，和凌一家里很不一样的爱。
对于他们而言，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他也从来不会要求，自己生病时他们都能陪在身边，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季少虞从来不觉得这就不是爱。
同样，凌一妈妈给他的也是爱。
“阿姨，谢谢你。”
“好啦，谢了一晚上了，阿姨都知道。”周琼荣将毛巾和熏艾容器取下，“哪怕你跟凌一……哎，这些都是缘分说不明白，但叔叔阿姨是真的都很喜欢你。你要是不乐意见到凌一，下次就自己过来，不带他也行。”
季少虞：“啊？”
“别啊了，快睡觉吧。”周琼荣帮他把被子掖了掖，“门窗都关了，晚上可能有些热，出点汗病就好了。”
季少虞点点头。
满室寂静，窗外的树影不知晃动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
凌一将温水放到床头，慢慢蹲下身。
小鱼睡得很好，比昨晚在睡得更安稳。他伸出手轻轻理了理汗湿的黑发，最后，俯身吻上他的额头。
很轻的一吻。
凌一起身，离开房间，再次将门合上。
咔哒
季少虞睁开眼。
三秒后，直愣愣地坐起身，抬起手，摸了摸被吻过的额头。
在浴室吹头发的凌一，忽然听见一阵短小、急促的尖叫。
他按停吹风机，静静等了几秒。
大抵是听错了。
……
天色微亮，凌一跑完步，拎着从海鲜市场的口袋回来，盯着走廊尽头的门看了会儿。
时间还早，再让他多睡会儿。
凌一先冲了澡，走去厨房把早餐做好。周琼荣早上和姐妹要跳舞，不回来吃，只准备他和季少虞的就好。
豆浆盖上隔音罩还是会有声音，等会儿再打。
凌一系上围裙，手脚麻利，将海鲈鱼按在水池里，杀鱼、煎鱼、加水；趁着熬鱼汤的空闲，用切好牛肉末和西蓝花碎，捣了山药泥，另起锅煎了个牛肉饼；淘好米，将熬好的鱼汤倒进去，煮粥。
花甲、梭子蟹和基围虾也处理好了，等小鱼起床再放进粥里煮刚好。
摘下围裙，洗手，打开笔电，看完泰拉发来的邮件，逐一回复后，把本学期两门专业的大纲大致浏览了遍，开始写计划和安排时间。
在收到两位系主任可以「合理规划」上课时间的答复邮件后，凌一这才发现，季少虞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咚咚咚——
“小鱼，醒了吗？”
他等了会儿。
门开了，不过，不是这扇。
凌一循声扭头，见到了从门外回来的「母子」二人。
“干妈，你跳舞真好看！”季少虞挽着周琼荣的手臂，“就该让你领舞的！”
周琼荣被哄得嘴角就没下来过。
季少虞陪她跳了广场舞，给她拍了好多照片，还约着等会儿去逛街买衣服。
天知道，她多想要有这么个贴心的儿子。
“哎哟，哪里有啦，我就随便跳跳，还是你……”
周琼容话没说完，就看见了自己亲儿子站在客厅，抱胸看着她。
“干妈？”凌一问。
房间安静几秒。
凌一盯着眼神飘忽、不敢与他对视的亲妈，又看向一旁心情大好，蹦蹦跳跳朝他走来的季少虞。
大事不妙。
只见，季少虞停在他面前，昂起头：“没错，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凌一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硬在了原地。
季少虞任不肯放过他，用那双黑亮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柔声喊他：“哥哥？你也该叫我……”
凌一没有被迷惑，抬手一把捂住了季少虞的嘴，难以置信地看向把自己亲儿子准男朋友变成干儿子的亲妈。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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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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