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不管是哪年哪代,战争的残酷,一直都是人们心里挥之不去的烙印跟伤疤。
长达了多年的战争结束了,花国终于解放了。
那些所谓的旧风气,旧思想,跟旧文话,还有旧习惯也都不存在了。
过激的,还有被砸的庙堂,被烧的金身,以及那不允许出现的朱砂黄符,阴阳道法全都被洗劫销毁殆尽。
惊雷天下,风雨突来。
伴随着的,还有一道似在夜空传来的敕令。
封登天路,自此仙不入世,魔不扰人,兽不成精,怪不成灵,人……不成仙。
敕令一下,山气尽绝。
林中精怪不再入世,就连树下,土地也是身影渐消。
即便……还有村民时常过来跪拜,却依旧无法扭转这乾坤。
不过,当那绑着麻花辫,穿着花棉袄的小姑娘出现在土地庙外时,土地那摇摇欲散的身影,才忽地凝聚了几分。
他虚弱地睁开了眼,却看不清楚外的景象,只是隐约瞧见一团淡淡金光紫色,出现在自己的庙宇外头。
是……哪个大仙?
土地发不出声来。
他的庙上,积攒的落叶,被一只小手扒开,随即女孩嫩嫩的脸颊,就出现在外头。
是个漂亮精致的小姑娘。
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又亮晶晶的。
“真的有土地爷爷,我还以为这里的爷爷也没有了。”
“阿元,不能没有礼貌,过来。”
外头妇人轻喊。
“我帮土地爷爷弄一下家门口而已啦,你看这里都被树叶杂草挡住了,光线一点都不好。”
阿元笑着,揭开那些落叶,又将这土地庙前的杂草仔细拔了。
这土地庙并不大,相反还很小,就建在大树根底下,只到成年人膝盖弯的位置,因为杂草横生,若不仔细根本就看不到这土地庙。
阿元十三四岁,身影轻轻瘦瘦的,眼睛却十分明亮,很是好看。
她给土地庙拔着杂草,身边的妇人就拿了两个鸡蛋,跟一小碗包谷饭在土地庙前放下,而后点上香烛开始叩拜。
庙里,土地几乎快散的身影,因这突然而来的香烛之力微微轻荡,他用力地吸了一口,不禁双眼微瞌。
“想不到,小老儿我消散之际,还能再受一次人间香火,瞑目了啊……瞑目了……”土地轻叹,用力深深地吸着香烛气息。
妇人突然又喊:“阿元,快过来给土地爷爷拜一拜。”
“哦,来了。”
阿元将拔下的杂草扔到一边,立即跑到妇人身边跪下,她接过香,朝着土地附身叩拜。
那瞬间,一股强大的神力,直击土地几乎散开的身影,让土地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外头女的身影,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
一拜时,土地受到强悍的神力冲击。
再二拜,他几乎散开的身影突然凝实。
后三拜,他干煸的灵体,瞬间恢复到了巅峰时期。
是一个身形饱满,白发白须的小老头摸样。
土地震惊至极,睁大眼,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自己这久违的模样。
同时间他脑子里,也听到的妇人对他的祈求。
妇人求他保佑家里的儿子早日康复,不再受病痛折磨……
土地惊呆,久久回不过神。
“好了,我们回去吧。”祈祷完了也祭拜过了,妇人轻叹着,拉起身边的阿元。
“走吧。”
“好。”
阿元听话跟上,转身离开时她忍不住问:“土地公公真的能保佑弟弟早日康复吗?”
妇人浅浅一笑:“总是要试试才知道的。”
阿元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她们出来祭拜土地,回去时走了半个小时才到家里。
还没进去,就听到屋里有老婆子喝骂的声音传来。
“哪个挨千刀的又偷我家的鸡蛋!两个鸡蛋也好意思偷,有爹生没娘教的玩意,真不怕天打雷劈,偷这鸡蛋去吃是能吃出两个子来还是能吃出个蛋来!眼皮子浅的玩意,别叫我知道是谁偷了鸡蛋,不然我一定打残了他让他爸妈都认不出来!什么破烂货也敢来来偷我家的鸡蛋!简直吃豹子胆了啊!”
阿元微微皱眉,小脸有些不悦。
妇人神色平淡,丝毫不受影响,她摸摸阿元的头,对阿元摇了摇头,就领着阿元上前开门。
里面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妈,你在这里骂谁知道啊,不过说起鸡蛋,之前我看大嫂好像就拿了两个鸡蛋出去,要不你问问她呗?”
“她要是敢偷我鸡蛋,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里面正骂着,妇人也推开了门。
“妈,我回来了。”
骂得正凶的老太太要再开口,冷不丁看到女人后面跟着进来的阿元,那声音顿时就卡在喉咙管里。
阿元笑眯眯地走上前:“奶奶,我们回来了。”
“哎,囡囡,饿不饿啊?要不要奶奶给你做点吃的?”
阿元刚摇头……
“大嫂,妈说那鸡窝里少了两个鸡蛋,是不是你拿了啊,早上我好像看到你是弄了两个鸡蛋出去是吧?”
一提这话,老太太看向妇人的眸光就冷了。
妇人神色淡淡,眉宇间显得几分疲惫:“早上出去拜土地爷去了,不过没有拿妈的鸡蛋,那两个鸡蛋是阿元前两天没舍得吃省下来的。”
“大嫂你拿了就拿了,干嘛用孩子抵事啊,鸡蛋那东西这么好吃,阿元怎么会舍得不吃还省下来啊。”
阿元歪头看向说话的人:“三婶,那鸡蛋确实是我自己不舍得吃省下来的,我弟弟不是生病了吗?家里穷的去不了医院,看不起病,我就跟我妈拿着鸡蛋去拜土地爷爷,求他老人家保佑我弟弟早些康复了。”
三婶瞬间皱眉:“你这小姑娘家家的,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再说了,那些都是封建迷信不准做事的,你怎么还去拜上了,不怕被人举报说我们老王家搞迷信吗?”
“哦,那我不去拜了,三婶有钱给我弟弟治病吗?”
三婶表情一凝,瞪着阿元,恨不得将她给吞了似的。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成天就惦记着钱!现在大家连饭都吃不上哪来的钱去看病!谁家生病了不是硬抗过来的,哪还有钱去看病啊!”
阿元有些好笑:“既然都没钱看病了,那我跟我妈求求土地爷爷怎么了?万一土地爷真的就显灵了呢?”
“都说了那些都是封建迷信搞不得你还倔上了是吧!”三婶轻斥伸手准备去戳阿元的头:“小丫头片子你还想造反啊!我说一句你顶十句有没有教养啊!”
“老三家的,别过分了。”妇人上前,将阿元拉到自己的身边,神色冷漠至极:“阿元一个孩子你还跟她较劲?再说了,阿元也没有说错,没有钱去医院看医生,还不许我们去拜土地求土地爷保佑保佑?难道你就这么巴不得我家小山出事醒不过来吗?”
三婶怔了一下,冷笑:“看大嫂这话,我可没这么说!”
“没这么说就给我闭嘴!我们这房事用不着你管!”
“你!”
“行了,都少说两句!”
老太太突然怒吼。
三婶脸色微青,当着老太太的面也不敢过。
阿元乖乖站着没动,眼神却瞥了三婶一眼,气得三婶差点忍不住发作。
老太太突然横了三婶一眼,又问妇人:“老大媳妇儿,你们去拜土地爷的时候,没被其他人看见吧?”
“没有,就我跟阿元两个。”
老太太点了点头,神色虽然依旧不悦,可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现在这世道,乱得很,就是要拜,也稍微避着点人,虽说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但架不住有人为了升官搞事。”
妇人点头:“我知道的。”
阿元拉过老太太的手:“奶奶,我先进去看看弟弟。”
“嗯,去吧。”老太太摸摸她的头。
阿元笑了笑,转身小跑着就钻进了屋里。
外头老太太跟三婶那边又说了什么她没再听,进门后,眸光就锁着床上昏睡得男孩。
那男孩十一二岁,却瘦得厉害,小脸苍白,双眼紧紧地闭着。
这是她的弟弟,叫王令山,上个月跟着老太太出去放牛,在田坎上摔了一跤,回来后人就病了。
起初只是贪睡无力,后面开始发烧,到现在,人已经昏睡了多日,几乎都没怎么醒过。
阿元她妈也是没了办法,才在今天带着阿元一起,去土地庙那里祭拜,求土地爷爷保佑的。
至于阿元,今年十五,本名叫王元君,是这杏花村老王家排行第七的孙女,她妈妈叫陈若雅,以前是烂泥沟陈家村的姑娘,现在则是杏花村老王家的长媳。
如今的这个世道还挺乱的,虽说花国已经解放了,可世道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和平。
相反的,在这样的世道,吃不起饭的穷苦人家依旧比比皆是,更别说生了病后,还花钱去看什么医生了。
大家都是能挺就挺,挺不过也没有办法。
总之一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毕竟现在连粮食都不够吃,更不要说去医院看病。
王家这老太太虽然泼辣不讲道理,但在孙儿的事上,也总是步步退让。
知道大儿媳妇去求土地是为了孙子,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想到那个拿去祭拜的鸡蛋,免得不还是有些肉痛。
可让她去土地庙把鸡蛋拿回来,她却是不敢的。
她信这个,比大儿媳妇还信得厉害。
只是现在的这个世道,上面的人不允许他们相信。
王家老太太膝下儿女众多。
三个女儿早年结了婚,都是嫁到附近的几个村子,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家里现在还有四个儿子。
长子是王元君的父亲,叫王容州,二子叫王顺德,是湖潮村周家的上门女婿,三子叫王顺幺,刚刚结婚一年,四子还小,今年十六。
老王家还没分家,一家人都住在一起,平日里就难免发生口角。
不过长子王荣洲因为在城里做生意的关系,平日都不怎么回来,家里很少看见他的身影。
王老太太的性格虽然强势不讲道理,但比起其他那些重难轻女不待见女孙的人家已经好了很多。
她是重男,但也喜欢孙女,就是不怎么待见家里的两个媳妇儿。
在老太太看来,自己的儿子哪哪都好,儿媳哪哪都不好。
但架不住儿子喜欢,只得娶了回来。
从土地庙回来后,王元君就在房间里陪着弟弟,陈若雅在厨房做菜。
王老太太拿着几个鸡蛋,去村子里找人家换点包谷饭。
十个鸡蛋能换五斤的包谷饭回来,再配着粗糠,能够一家子吃一个月的样子。
快晚饭时,王家院坝外大门被人敲响。
王老太太有点狐疑,也没多想就起身去开了门。
外头站着个老头,穿着灰衣,杵着拐杖,见王老太太出来,老头笑了笑。
“老姐姐,我走了一天,累得不行,能跟你们家讨碗水喝吗?”
王老太太愣了一下,立即热情地将人请了进来。
“一碗水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先进来歇歇脚,快来。”
“哎,谢谢老姐姐了。”
老头进了院坝,暗暗打量着四周。
王老太太立即让小儿子去打碗水来。
她眸光将老头打量了边,神色间全是狐疑:“我看你面生得很,你应该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吧?”
老头愣了一下,笑叹着:“嗯,我以前是陈家村那边的,不过那边日子很不好过,这不,只能过来搬这边来了。”
王老太太听得狐疑。
正巧这时候她小儿子端了水来,王老太太让他先喝些水,老头这才将他的情况说了几分。
简单而言,老头姓荼,以前是陈家村那边一个老道馆的道士,村里人以前都喊他一声荼老道,但是前些日子道馆被砸,他也叫人赶了出来,没办法就只能来了杏花村这边。
毕竟杏花村这边已经被人搜查过了,目前来说还比较安全,他想先暂时在杏花村待着,等过段时间,再另外某些出路。
王老太太对他的话并没有怎么怀疑。
现在这世道,很乱。
别说道馆被砸了,就是谁家里多放几张黄纸,要是被人举报都容易出事。
前两年王家就被人点过水,一家子差点被人批斗,还是那会的王老太太凶狠,豁出命地跟人大战三百回合,怼得人哑口无声又没有证据,这事才揭过去了。
不然,他们家的日子也难。
堂屋里,王元君坐在桌边,她对外头的事没什么兴趣,只是弄了碗汤,准备带去房间喂给还昏迷不醒的弟弟。
“你行了啊,你把汤全都弄了,我们还吃不吃了?”三婶不悦。
王元君当没听见,端着碗,转身朝房间走去。
三婶气到差点开骂。
“你行了你,别过分了,小心回头妈听到了收拾你。”老三提醒自己媳妇儿,可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看着王元君的眼神也带着不悦。
王元君端着碗离开堂屋,她小心地注意脚下,走到弟弟房间门口。
院坝里刚刚进来的老头就看到了她,那瞬间荼老道呼吸一紧,连神色都忍不住有些激动。
他看到了王元君身上的金光紫气,绝非他们这些小小的地仙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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