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朝不知道他们二人是怎么出来的，但能出来就已经够了。
少年身上似乎有不少秘密。
那日，崔子陵说完自己的出身后便鲜少开口。
要知道，刚认识那会儿，少年可能说了。
基本上白朝说两句，他就能接个不停。
自从看不见之后，仅仅四五天的时间，白朝的听力便好了不少。
少年每日都会出去，然后抱着一堆东西回来给他解乏。
昨日是拨浪鼓，前日是桃木剑，前前日是竹哨子......
白朝用不到，但他想暮暮应该是会喜欢的。
“昭明——”
白朝还没有开门，就已经听到崔子陵的呼声。
今日似乎是有什么喜事。
他开了门，崔子陵立时便扑过来，欣喜道：“我们可以出去了！！”
原来，这几日少年并未寻到出路。
他用自己随身的佩剑，绑上信与银两，从高处投往远方村镇。
每日佩剑飞回之时，总能带着吃食。
“先吃饭吧，吃完我们便离开。”
“好！”
白朝接过他手中处理过的食材，熟练地生火。
这几日崔子陵忙着找出路，白朝便学着生火做饭。
他学得很快。
白朝烤的肉从一开始的尚能入口，到现在少年吃了一口就抱着不舍得放开了。
两人迅速解决完，白朝收好少年给他带回来的小玩意儿。
崔子陵嘱咐道：“昭明，下山后，切不可在别人拿出东西。”
怕他不明白，崔子陵又添道：“储物法器，世间罕有。百家之首的琅琊王氏也只有嫡系宗主长老孟才有。”
至于别的门派，也就宗主有资格拥有了。
“我知道。”白朝笑了笑，认真道，“我相信你。”
崔子陵心中一暖。
他懂昭明的意思。
因为相信他，所以才在他面前没有丝毫掩饰。
崔子陵脚程很快，两人出来山脉，才不过傍晚。
“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没有、没有。”
“真没有见过？”
“没有，肯定是没有见过！老婆子在这儿待了四十多年，真要是见过这么俊的娃娃，那肯定是不能忘的，不能忘的！”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啊，没见过。”
“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
“......”
白朝察觉到身旁人僵直了身体，他轻声开口，问：“他们是在找......？”
话没有说全，但两人都能听明白。
少年低低“嗯”了一声。
崔子陵拉着他到了墙角。
他摸出一条细链子，抬起白朝手腕。
微凉的触感绕过手腕，只听崔子陵道：“这是先前困住我的那条链子，送给你。”
白朝：“......”他已经猜到少年想说什么了。
崔子陵：“有它在，大宗师之下，无人可伤你性命。”
更多的，崔子陵不敢保证。
这是他如今唯一能做到的承诺。
崔子陵：“望君，珍重。”
搜查的人走近了，白朝一把摸出几瓶丹药，塞进他手中。
“好，一路顺风。”
说完，他便拄着桃木剑走了出去。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人将纸张开在他面前。
白朝抬手摸上纸张，顺着笔墨痕迹摸索片刻，才在那人不耐的气息中慢吞吞道：“没见过。”
“你可以走了。”
白朝绕过他们，缓步走着。
“都尉，刚刚那人是个瞎子？”
“你小子管那么多做什么？上面让找人咱们就老老实实找人，旁的你管他瞎子还是聋子，只管问个遍。”
“是是是，明白，都尉。”
那小将挠挠头，还是不解，继续发问道：“我还是不明白，将军为什么要找这个清河崔子陵。”
“现在的清河，只有王氏和沈氏，这崔氏不是老早就被灭门了吗？”
“呸呸呸，小崽子闭嘴，你这是想害死你舅舅我啊！”
小将委委屈屈喊舅舅。
都尉嘱咐道：“无论是仙盟还是百家，都不是我等可以议论的，给我好好闭上你的嘴！”
那小将显然是个好奇心重又没吃过苦的，他仍是喊着舅舅，央求着都尉为他解惑。
都尉却是怎么也不肯再说，低声警告他两句，便又开始寻人。
白朝将两人对话听了个真切。
也因此，将话中重点一一捕捉下来。
灭门......
将军......
还有仙盟与百家。
白朝终于知道，方才少年为何会僵硬了身体。
他回头，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都尉与小将已经远去，崔子陵的气息也消失了。
白朝缓步下山，一路听着行人议论。
都尉不敢议论仙盟武者，普通凡人自然也是不敢的。
他们在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下个月，又到了五年一度的问仙日。也不知我儿可否已经赶到？”
“我儿倒是来信说到了，就是不知道，他的资质......唉！！”
白朝循着声音方向走过去，浓厚的茶香飘来。
他摸着桌子，找个空位坐下。
“劳烦上一壶茶。”
“好嘞，客官稍等！”
老板很快上了茶，白朝递过去一两银子，咳嗽两声，故作叹息道：“也不知道我这身子，还能不能及时赶到问仙台。”
“唉！”
老板见他出手大方，又是想去问仙台的，便坐下，同他道：“不知道客官是哪一氏哪一脉的？”
白朝想起崔子陵曾经说的两个世家，斟酌后选了一个名声小的，“秦川白氏。”
崔子陵听到白氏的第一反应便是太原白氏，可见太原白氏名声有多大。
若是查起来难保不会露馅。
老板听到秦川白氏后，手一抖，险些打翻了茶杯。
老板匆匆离开，又很快赶回来，还带着一个小童。
“白帘携孙儿白诚见过公子。”
“公子，老朽有个冒昧的请求，不知公子能不能应承？”
白朝望他，“何意？”
“我们一脉，乃是晋阳白氏，主家是秦川白氏分支——安陵白氏。”老板见他没反有反应，就知到他可能没听过晋阳白氏。
也是，天下姓白的何奇多。
除却太原白氏、秦川白氏是嫡系主支，如今其他几十脉姓白的都不过是主家庶出被分出去的。
于主家而言，他们这些庶出的，与仆役也没什么差别。左右都不过是无需在意的蝼蚁罢了。
思及此，店家面色泛白，却还是继续道：“恳请公子，前往问仙台时，能将老朽孙儿一并带去！”
店家完全没有想过他面前这个“秦川白氏公子”会是假冒的。
如今仙盟与朝廷合作。
凡是欲前往问仙台的，都必须出示路引与门徽。
若是路引与门徽遗失了也没关系，仙盟与朝廷自有辨别方式。
而一旦发现有人冒充，当以叛国罪同论。
冒充的代价太大，没有人敢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
白朝摇摇头道：“我如今，身受重伤，怕是要错过此次问仙台了。”
听众人议论，他大概已经明白了问仙台是做什么的了。
大概就是类似他们修仙界的门派大比。
一边试炼门中弟子，一边汲取新鲜血液。优胜劣汰，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因此白朝并不意外。
让他意外的是，千年之前的世界，竟然是以血脉论的。
也就是说，一个人，无论你资质有多好，只要你不是世家中人，你就只能自己修炼自己寻找资源。
这在如今百家林立、掌控大部分资源的情况下，想要修炼有所成就几乎是不可能的。
若是你天资绝伦，只出身在弱小世家支脉，也无什么用。
几乎同等于废了。
老板的孙子白诚资质显然就是不错的那种，但他们主家也只是分支，盼得能在问仙台被主家看中。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安陵白氏是如何都不会提携手下支脉的。
一如太原白氏与秦川白氏。
如此，白诚天资便是再好也只能荒废。
人都是会分亲疏远近的。
正如他师父，有了好东西，总是第一时间给他们师兄弟。
哪怕他们用不到，师父也不会轻易就送给别的主峰的同门。
再如何修无情道，人心也始终是肉做的。
有所偏向，再正常不过。
而血亲之间本就比师徒之间要多一重羁绊。能让自己儿女嫡系受益的，又怎会便宜了外人？
一旦主家没有天赋出众之人，他们会怎么做？全力培养有天赋的支脉弟子？
不见得。
他们只会想尽办法，提升自家孩子的天赋，或是多生孩子，找寻有天赋的孩子。
如此，他们才能将权势尽数掌控在手中。
问仙台的存在，并不一定是为了挑选弟子。
更多的，可能是为了安抚支脉。
每五年的问仙台，被选中的孩子，他们一脉会得到主家赏赐。只要自家孩子过得好，那一脉便会对主家感恩戴。
而没有被选中的那些支脉，则会羡慕被选中的，为此更加听从主家命令。
说白了，就是上位者常用的驭下之术。
无妄峰作为尊者一脉，广受修者尊敬的。白朝是清繁上尊的首席大弟子，所以从小就是按照未来掌门人标准培养的。
白朝十二岁便开始处理庶务，接引新人。
门中弟子在凡尘大大小小凡是记录在册的事迹，他都一一熟记于心。
此时只是略略一想，便将世家用意猜得八.九不离十。
若是这么长久发展下去，世家实力终会倒退。
白朝已然明白此间帝王与所谓仙盟合作，并且大力支持其的缘故了。
前几日，崔子陵曾同说过，历来的帝王都是凡人。
因为无论是百家还是朝臣，都不会允许有那么一座大山长长久久的压在他们头上。
而帝王，若是有了修为，也难保不会打吞并他们的主意。
没有修炼资质，方可成为帝王。
——这是仙门与朝廷之间达成平衡的点。
想必如今的帝王，应当也是看清了百家的隐患，才暗暗在其中推了一步。
那些仙门主家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
能当上一门之主的可能资质平庸，却绝对不会是蠢人。
他们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在乎。
拥有可以倾覆山河的力量之后，那些心思在他们面前就什么都不是。
分支反叛？
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说！
蚍蜉撼树，焉能伤枝叶几多？
弱小，在修者的世界里，便意味着没有自由。
白朝垂眸，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事情。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
见白朝拒绝，老板白帘忙带着孙儿跪下。
白朝看不见，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迅速避开，面色不虞。
人人都道无妄峰的大师兄好说话，这句话没错，但那也仅限与他相熟之人又或是有渊源的人罢了。
对待外人，着实是冷心冷情，没心没肺。
沈涧溪就是很好的例子。
白朝给了足够的银两，从老板那得了一壶茶并百家仙盟的消息。
他们算是银货两讫。
他并不是出身在这种环境中的，甚至无父无母，因此难以理解旁支主支所谓的血脉亲情。
贸然向别人提出要求，在并不能达成等同交换的情况下，实在是不合时宜。
白朝摸出又一锭银子，道：“店家不必如此，在下惶恐。”
老板抬头看向他，眼中藏着期望。
却见那青衫如玉的盲眼公子，从锦囊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啪——”
老板心下一凉。
茶水摊往年一整年也赚不到二两银钱，公子给他的两锭银子，加起来足有二十两，抵他十年收入。
老板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果然，只见青衫公子却面上含笑，温润道：“在下有伤在身，日夜兼程，应当也是难以到达问仙台，便不耽误令孙前程了。”
只是就这般让他放弃，着实不甘。
望着青衫公子起身，老板忙扯了扯孙儿，道：“园园，还不快求求公子！”
听到熟悉的称呼，白朝脚步一顿。
“圆圆......”白朝回头，空茫着眼，声音低低，“你叫......圆圆？”
那小童听到了，仰头看他，咧着缺了门牙的嘴，笑嘻嘻，“哥哥，你刚刚是在叫园园吗？”
——“师兄，你刚刚是在叫圆圆吗？”
江沅小时候爱吃，一个看不住便溜得没影。
这个时候，白朝去厨房准能抓到他。
“圆圆！”已经长成少年的白朝肃着脸。
师弟生来就是个小胖团子，再这么吃下去，都快成球了！
小胖子手里抓着肉，背着他迅速往嘴里塞。然后带着满脸油光，一手拽着他袖子，笑嘻嘻说：“师兄，你刚刚是在叫圆圆吗，圆圆没有听见。”
圆圆的笑容还犹在眼前。
白朝焦急走过去，险些被座椅绊倒。
他踉跄着稳住身形，准确来到小童面前，蹲下。
那大名白诚小名园园的孩童一点也不认生，在白朝抬手时想摸他时，将脸凑过去。
白朝却忽然收回手。
此刻他已然冷静下来了。
这个孩子可能是“圆圆”也可能是“园园”、“沅沅”......
独独不会是他的小师弟。
此时，师父还不知道有没有出生，更莫说是在师父成道千载之后才出现的圆圆。
白朝起身，道：“这孩子天赋不错，不必我带着，也能入秦川。”
他说的是实话。
人体周身三百六十五窍穴，这孩子先天便开了一百余个窍穴，周身灵气萦绕不去。
便是当年的他也有所不及。
“店家若不放心，可随令孙一同前去，此行必能得偿所愿。”
如此天赋若还不能入秦川，那秦川该是眼光高到了九天之上。
老板听得这话，便也不在乎什么带不带的。
拉着小童又是一声谢。
此时，白朝已经根据探听到的路线，前往晋阳仙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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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只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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