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尊恼了。
他封住了我的嘴,怒斥道:
“既然嘴硬,那就别说话了。正好一会儿别污了我的耳朵。夏利,动手。”
“仙君!仙君!这是主尊的府邸,不可擅闯。”
“我来寻我妻,莫要拦我!”
是宋扶岐。
外面传来打斗声,主尊坐在主位上,似乎对宋扶岐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
“主尊,别动她,我会找办法救公主的……我十日……不……五日,五日我一定找到救公主的办法。你放过阿青……她是我妻子……主尊——”
他让夏利停了下来,打开了穹宇台的禁制。
宋扶岐几乎是禁制一打开就冲了进来。
“主尊,我、我已经知道旭日晶的下落了。”他声音颤抖,“请主尊宽限我几日,我必将旭日晶带来,还请主尊……放了阿青。”
主尊听了这话垂眸望着底下跪着的宋扶岐,“宋扶岐,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中用,误了阿婉,现如今精魄马上就要到手了,你觉得我还需要等你拿来旭日晶吗?”
宋扶岐脸色霎时间白了下来,我竟然还有心情笑他这副样子。
他挺着的背脊一下子就弯了下去,他侧过头来看我。
瞧他脸上那惊恐的表情,“阿青,不是这样的……不……不是这样的……”
他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
“阿青,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不似从前那边好听,嘴唇上也起了干皮。
一时间,我竟然想笑,一个仙界仙君,一个灵云界的“皇太子”,如今都这般狼狈。
我咽了咽口水,“你声音好难听……”可被封住嘴,我只能做出口型。
没什么的,这不是还没什么嘛,干嘛这副样子。
宋扶岐瘫坐在地上,曾今那副冷清的模样早已不见。
我看着他,想安慰他。
可张嘴后却发现,那句说他声音难听已经是我能说出的最后一句了。
灵脉尽断,我与废人无异,四肢上不断传来的痛感,让我无力挣扎。
我有些恍惚,眼前的宋扶岐想要将我从锁灵柱上救下来,可锁灵柱周围也是主尊的禁制。
我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禁制,却被禁制伤到,想劝他去找阿爹,阿爹一定会有办法的。这个呆子在这干撞,我还没死他都变傻了,我要是真的死了他不得疯了?
我张嘴试图说话,或许是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他察觉我的动作,紧紧的盯着我。
“去找……阿爹……”
他看懂嘴形顿时清明过来,转过身,像是死了心一样,跟主尊说:“求主尊宽恕,给我一点时间,不需要三天,给我一天,我一定把旭日晶带回来。”
那高台座子上的男人轻蔑一笑,“夏利,动手。”
要想打开修士或者灵的洞府,要在他们将死之际以蛮力破开,只是此举过于残忍,向来和平的三界鲜少有人用这样恶毒的法子。
没成想,我体会到了。
夏利是人间修士,本修无情道,以剑入道,飞升成仙,人界修士能飞升成仙毅力可见一斑。
他那把四万剑可成异象,成名技便是万剑空。万剑齐坠,犹如天火,无处可逃。
我以前听过他的名声。
我还和老头说过,我以后也要做剑修,像他一样。
只是没想到,昔日我崇拜的人,用四万剑将我钉在锁灵柱上,破开我的洞府,取走精魄。
其实是痛的,但嘴被封住,无法发出声音。
宋扶岐疯了一般向我这边奔来,“阿青!阿青——”
他疯狂拍打着禁制,喊的声嘶力竭,眼角竟然流出血泪。
我痛有些麻木,看着他这样子,有些难过。
便用尽力气张了张嘴无声道:“夫君……别……哭……”
可是为什么他的眼泪像豆大的珠子,成串连珠的掉在地上。
他站起身来冲着主尊出手,可他区区一个仙君,怎么打的过九天之上第一仙,主尊的实力近乎与神无二,宋扶岐身上的衣衫被血液浸透,成了血衣。
他被踩在地上,无法起身,那般好看的眸子里沁满了绝望,他看着我,可我。
我有些熬不住。
我像是个剑篓子,身体透风。
垂下头去,穹宇台上流满蓝色的血。
原来,灵有这般多的血吗?
我想家了…
我闭上了眼,耳畔最后传来的是他嘶哑的吼声,“阿青——”
恍惚间我看到涵义叔张开双手,我扑进他怀里喊:“涵义叔,我疼…”
又仿若看见酒肆里的宋狐狸。
他那般明媚。
“夫君,阿青好痛…”
许久不见的爹娘,一点割伤都舍不得我疼的人就像站在我身前一样。
“阿爹…阿娘…望青好疼…呜…青崽好疼…带青崽回家…吧…”
我真的想家了。
*
我没想到我还活着。
睁开眼便是虚妄之地,而主尊站在我身前。
我身上几乎没一处好肉。
他续了一口气给我。
也不知臭狐狸怎么样了。
“你就且在这儿被这些虚兽啖肉食骨吧,我没记错的话,你阿爹常在这虚妄之地边缘看守,本尊还是仁慈,许你在见见你家人。”
“至于宋扶岐,以为你死了居然疯了,没用的东西。”
“你…枉为…主…尊…”
就算解了封口术,我也没有什么力气再说话了。
他立于虚空,已然不屑于再与我争论。
与他而言,我不过是蝼蚁罢了。
为了让星辰石所炼假体更真,他提取了我的记忆,“宋扶岐那小子放出去也是麻烦,或许阿婉用完精魄能让他恢复,届时我抹去他的记忆,还有谁能替你报仇?”他说到畅快处,仰天大笑,随后离去。
虚妄之地的虚兽常年没有进食。
闻见肉跟鬣狗一般。
牙齿陷入皮肉中,又扯离身体。
不过,或许是我的肉不好吃。
不知怎的,虚兽怪叫声传来,身边的虚兽退去。
这副破身子因为主尊的那一点仙力。
迟迟吊着口气,死不了,活得艰难。
我才发现,原来虚妄之地只有黑暗。
不知过去多少个日夜。
我竟然开始觉得虚兽的眼睛很像星星,也挺好看的。
“近日虚妄之地可有异动?”
是阿爹的声音……
“回灵主,并无异动。”
阿…阿爹…是我啊…是青崽…
我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细小。
阿爹与那将士交谈几句后就要走。
一股浓浓绝望袭上心头,我或许没有机会回去了……
用尽了所有力气,叫了一声阿爹。
阿爹似乎感觉到什么停下脚步。
“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并未,灵主。”
阿爹还是走了。
虚兽的眼睛一如既往似星辰一般,只是我却不觉得好看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突然觉得自己轻了许多。
忽的,老头给的玉牌从洞府飞出,散发出光芒将我包围。
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化成了本体。
缺的那一小块竟然也长了出来。
脑海里多了些东西。
是我的记忆。
老头是这方世界的天道。
而我,是时间长河中的河蝶,能穿梭时间,知晓未来过去。
偶然间我发现这方世界。
老头也发现了我。
我们都孤独太久,好不容易遇见个能说话的,一来二去成了好友。
时间长河很无聊,于是他给我看他这方世界。
我惊叹于这一方世界。
于是跟老头商量,想下去体验一把。
只是如果世界中存在过于强大的力量,会难以维持。
更何况我是河蝶,掌握时间之力。
如果我直接进入老头的世界,世界必然会因为承受不住而崩塌。
于是我给自己做了一个分身,本体留在时间长河中,只是分身身上蕴含的一丝时间之力怎的也去除不了。
说到底,分身要承受我的灵魂,能够融入这方世界,还是靠了老头。
老头往分身中融入天道之力暂时将时间之力覆盖住。
由此,我的分身得以形成。
我将一块玉牌递给老头,告诉他:“过段时间你下界将这玉牌交给我。”
他也不问为什么便收下了。
老头说,灵云界自由些。
我听了他的话。
下界之前的一天,他要为我践行。
他说这是凡间叫二月春的佳酿,飘香十里。
我尝了尝,确实好喝,就是喝完飘飘的,有些晕乎。
再醒来时我已经到了灵云界。
只是没成想,刚到达灵云界,便遇见了方婉婷和宋扶岐两人。
远处是一只幼蛟的尸体。
宋扶岐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方婉婷却还躲在他身后。
她大叫着别杀她。
我看到了过去。
他俩才百来岁,方婉婷误闯了古蛟的地盘,杀了一头小蛟,修为不敌,惹了杀身之祸。
那小蛟的母亲七百年才得了一子,含在嘴里怕化了,哪成想被方婉婷杀了。
等到宋扶岐寻到方婉婷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推在身前挡了古蛟的全力一击。
痛失爱子的古蛟怎么会放过方婉婷。
当即就要杀了方婉婷。
方婉婷余光扫到我,试图将古蛟的怒火转移到我身上。
“不是我杀的,是她!她杀了你的孩子,逼我去割下蛟角。是她!”
我初次入世间,那时,嗔痴爱恨与我无缘。
听她这样说,只是转过身欲走。
谁知那古蛟竟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抬手将自己看到的过去映照在空中。
方婉婷瞬时呆滞。
紧接着是极度的恐惧。
只是她还不死心。
“这都是她捏造的,你别信她!我只是受她指使!”
古蛟怀疑的看着我。
我身上有天道之力,她不敢妄动,但她一定要为自己的儿子报仇。
瞬息之间,她抱了死志。
我问她:“值得吗?”
“那是我的孩子!我七百年才盼来他!”
古蛟化为人形,朝着自己的儿子走去,步履慌乱。
这半步成龙的古蛟,却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个踉跄。
她跪坐在地上,颤抖的手缓缓将幼蛟的头揽入自己怀中。
幼小的蛟龙心脏处被术法破了一个洞。
鲜血溅在周遭白色的花瓣上。
被割掉的蛟角处渗出来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脸庞。
“他叫阿瑾,他……”
她声音那般哽咽。
“他才三岁,他才三岁啊……”
“早上他还叫我娘亲,说要带我去他的秘密花园玩。”
我站在她身旁,听着她凄厉的哭声。
心中竟然有些痒痒的情绪,我不知那是什么。
但我问她:“如果你的孩子能活过来呢?”
她哭声一顿,抬头望向我。
“我有办法,但有代价。”
我身上的时间之力可以回到过去,但如果不是用在我身上,承担者沾染了时间之力,生命力迅速流失,永不入轮回,死后归入时间之河,成为一丝时间之力。
但这些仿佛对一个母亲来说微不足道。
“我只要我的孩子能活过来。”
于是我用了时间之力。
她在方婉婷动手时赶来,救下了自己的孩子。
宋扶岐依旧寻来,方婉婷如上次一般,拉他替自己挡伤。
但古蛟只是将宋扶岐打晕,伤了方婉婷的神魂。
古蛟带着自己的孩子回了领地。
而我用了时间之力,体内的天道之力为保平衡,破去一小部分本体。
一部分灵魂陷入沉睡。
在那之前,我看到主尊。
他看着地上昏迷的宋扶岐和伤了魂魄的方婉婷。
神色难看。
半晌他将身边的随侍杀了。
将二人带走。
再之后,我被阿娘捡到,却丢了记忆。
我洞府里的,那个所谓的精魄,不过是天道之力罢了,只不过幻化成精魄,能更好的让我这具身体融入世间不被排斥。
想到这里我就来气。
乘着我没记忆,占我便宜让我成了他徒弟。
“怎么,还不出来是怕我吗?”
这虚妄之地我待了许久,有些无聊。
“再不出来我就砸了你的酒窖,我可都知道具体位置。”
狠话刚放出来,老头就来了。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我的好师傅。”
见我咬牙切齿的念出师傅,他打哈哈背过身去。
“啊这个吧…嗯…就是…”
其实他来了,我也不是很生气。
只是在虚妄之地许久没人说话,见了人倒是忍不住说两句。
该报的仇还是要报的。
“老头,那主尊怎么回事,你什么眼神选了个他?”
老头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直接参与!”
我没有接话茬子。
突如其来的安静,反而让我们都冷静下来。
“云溯,你怎会为世俗所扰。”
他唤的是我那时的名字。
他说的对,静下来后,那些记忆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作为时间之河的河蝶。
承载着时间之力。
自然,我不会死,更不会消散。
只要时间之河在,我便在。
是这人世间的爱恨嗔痴确实迷人了些。
身在局中的人,自然逃不脱。
就算是一片叶子落在手上,也是痒的。
但我脱离出来时,那片叶子落在我的手上,我却只透过它观时间流逝,万物流转。
“老头,有些事还是要做的…”
可就算我是河蝶,与我要报仇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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