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减从厨房赶过来时，叶昀几乎都要无聊地睡着了。看着蹑手蹑脚，朝屋里瞟了一眼就怯怯躲在门口的人，叶昀气的想骂人。
这小家伙，何时这么扭捏怯懦了？叫他过来，不过就是问一问他对宫里那位的真实想法，顺带宽慰宽慰他，给他吃一颗定心丸而已。
“喂，你躲什么躲，还不快些给我滚进来。”
减减闻言瑟瑟一抖，垂着头小跑进来，支支吾吾不怎么敢说话：“主子……”
叶昀见状越发火大，遂忍不住唾骂道：“还知道我是主子，让你过来跟请神一样难，接连来的信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也不来同我说道说道，你自己又是个什么意见？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又是什么？究竟是留是走，你总归得来给我回个话吧，成日里就闷在厨房做什么？”
“我…我只想给主子你做好吃食……没什么别的想法。”减减先是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最后才跟猫儿似的吐出几个字来。
叶昀有些感动，同时也有些恼，这混账东西究竟知不知道她想问什么，人家姑娘一份份信送来，他总归得给回个话，一直这么冷处理也不是个事呀，遂气道：“臭小子，什么叫没什么想法，我在问你，心里究竟对公主还有没有意思？”感情这东西，若能两情相悦，那自然最好不过，若是不能，便该老早说清楚，互相不耽误，最不该的就是拖着不决定。
减减不可思议地看了过来，因为最后那几个字，小脸瞬间变红。
叶昀心中当即便有了谱，这小子，分明就还惦记着人家公主，只不过嘴硬不承认罢了，元若那个直肠子，竟什么都没发现？于是便道：“别这么惊讶，你元若哥哥已经全部告诉我了。喜欢，不丢人。”
减减一愣，瞬间红了眼，先前的怯懦也不见了踪迹，只余下被戳破心事共情后的感动：“主子，我……”
“跟我说实话，你究竟喜不喜欢小公主？如果喜欢，那你就试着摒弃前嫌接受她。如果你不喜欢，那就直接与小公主做个了断，断了小公主的念想，如此也不算拖累人家。”叶昀遂从藤椅上起来，走到减减跟前，语重心长道。对于探讨感情的这些话，开门见山最好，免得生出歧义来反倒弄巧成拙。
减减脸上泛红，双手绞着，似乎很挣扎。过了老半天才跟猫似的道：“我……我……我喜欢她，可也放不下。”
“放不下？你放不下谁？”叶昀皱眉，听得云里雾里的，没明白他的意思。
减减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虽然喜欢，但是我们……我们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所以，所以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好，她做她的公主，万人敬仰，我做我的小厨，一心一意只用顾念主子你的吃喝……互不打扰……”
“打住。”叶昀叫停减减的话：“你确定现在你们没有相互打扰？她可是扬言，我若三日内不放人，就要带兵踏平我三七阁呢。这还不算打扰？”叶昀从桌上把信件提了起来，扔了过去。
“啊……主子息怒，小鱼儿她不懂事，不知分寸，口无遮拦，主子若怪，就怪属下好了……”减减见她生气，半分犹豫也没就跪下请罪。
叶昀眼下算是彻底知道了减减的心思，这小家伙，心系公主却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哎，也算是孽缘一段，她知道，不管旁人再怎么开导，他得自己破魔驱瘴，方的解脱，否则谁也帮不了他。便顺势道：“行了行了，我不与她一小丫头计较，我计较的是于感情之事不可拖泥带水。否则不但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旁人的。明白吗？”
减减苦苦点头。声音已有嘶哑：“属下明白。只是……”
叶昀也知道感情的事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倘若那般容易，这世间又岂会有那么多遗憾与意难平，而她也不用在那个混小子走后生出难以言说的不习惯，以及万籁俱静之时那涌上心头的疯狂的想念。
“不如这样吧，你陪我走一趟暹寥，去看看那异国的风景与人物习俗，用陌生的环境，验证自己放弃的决心？倘若届时仍旧无法放下心中的念想，那就给自己一次机会，肆无忌惮的机会，如何？”而她自己，若仍旧放不下，便去找他吧，摒弃一切，以恋人的身份，去找他，陪伴他。
“好好好……属下愿意随主子前去暹寥。”减减矢口答应，下一秒却又疑惑起来，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度量着她：“这天下之大，主子为何要去暹寥？暹寥可是……”
“天罗的都城。”叶昀抱肩看着屋外阳光，在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刹，她仿佛看见那个混小子再向她招手，她凝着日光嫣然一笑，遂不假思索的吩咐：“你快去收拾东西，太阳落山后，我们就出发。”
减减哑然：“今日就走？这么急？”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叶昀笑着点头，将匕首收入袖间，转身回屋开始收拾东西。不知为什么，就在她决定要去天罗的那一瞬间，心情就变得极度愉悦与激动，真恨不得眨眼的功夫，自己已经到了暹寥，已经看见了他。
*
暹廖地处溟国之北，接连北荒之地，有谣传说，一千年前楚家天下的埋骨之处便在天罗境内，更有传言天罗境内有一神族后裔，其力大无穷，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能力与气势。可惜斗转星移，这一族人丁衰减，已在岁月中销声匿迹，行踪难觅，于是暹廖又被世人称之为遗骨。
神人遗骨，万世莫衰。
说来也奇怪，即便千载岁月悠悠而过，以暹廖为国都的天罗大统继承却从未断绝，至此已有千年之久。即便皇室争端难消，他国虎视眈眈，却从未被吞并或消亡。
天罗国曾隶属过皖国，可在溟皖归一的时候它又自行分离了出去，也曾盛极一时，不过后来皇室内乱，逐渐式微，如今国之不宁，街上人乱，便是像模像样的客栈也有些不堪入目，也真是可怜了楚琰回来接手这么一个烂摊子。
叶昀叹了口气，伸手唤来减减：“别挑了，走哪都一样，不过住一晚，随意进一家就是。”
之前总是在信中听说此地的贫瘠，如今亲自来了，才知道信中之言已然算是美化过了，忍不住心疼楚琰的同时，倒是越发想见见那个小子，如今怎么样了？
三年，三年未见的他，可还记得她这个挂名师父？
“可是这家也实在破烂的很，完全没法跟长安城的客栈相比，便是长安城最败落的集镇上的客栈也比这好上百倍千倍……”减减边说，边用手在鼻尖挥扫，北荒漫天都是灰蒙蒙的，不敢大口呼吸，因为一张嘴，砂砾就会飞进嘴里，难受极了。
“入乡随俗，你得接受它的存在，才能看出它的与众不同和好处。”叶昀倒不以为意，比这更简陋的客栈她都曾住过。
“好处？我看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主子你看，漫天飞舞的全是砂，嘴巴稍微张大点都不行。真是个破烂地方，我不喜欢这里。主子你应该也不会喜欢这里吧？”减减捂嘴快步跑进眼前的客栈，瞬间又被室内简洁的装潢刺激道：“楚琰那小子最起码也是三七阁的弟子，还是主子你的关门弟子，我们大老远的好不容易来一趟，他怎么可以这么招待咱们？”
叶昀左右打量一眼，除了桌椅板凳，再没有其他装饰，就连店家的柜台上，也只有一个古老的算盘和一只用的已经褪色的毛笔，记账本都枯黄破旧到不忍直视，原来还想说减减两句，这下倒是连说的想法也没了，遂道：“减减，这一趟可是你主动要跟来的，这会嫌弃客栈破烂，有点儿欠揍吧？”
减减瘪嘴，小声嘟啷了句：“可最想来的人，可不是我……”
叶昀抬手想揍人，这时，街面却传来一阵喧闹，她心口倏地一紧，想到三天前收到的那封信，有些气恼的反身往二楼客房走去。
简陋的客栈内仅有的几人一前一后地从她身边奔走出门去看热闹，减减也竖起两只耳朵，往门外探头探脑想一看究竟，毕竟人的好奇心是个奇怪的存在，对八卦的**从不懈怠，一脸渴望地瞧着她，表示自己也想去看看这异国他乡的热闹。
想到减减并不知道信的内容，默认地点了点头，示意他随意，便自行上楼去了客房。
说实话，她现在很焦虑，按理说，她不应该有这种心思才对，她不过是来看一看自己的徒弟，履行当年对老阁主的承诺，正大光明又合情合理，可此刻自己却不受控制的紧张起来，浓烈的期待与狂乱的烦躁充斥着大脑和心脏，她竟然有些怯？
好端端的，她怯什么？怯他要娶妻纳妾？还是在怯自己都看不懂自己的心思吗？
楼下的吵闹声越来越近，努力平息好焦灼的情绪，这才端起一杯温热的茶水走到窗边想看一看今日他要娶的人。
整齐的队伍形成四列，护住最中心一前一后两顶纱帘软轿。
有风起，帘微掀。
“啪……”
霎时，打翻了手中的瓷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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