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长生带着四人一路往村子里走,几乎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认识他,也几乎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认出来这四个外人。
“冯大师,为什么大家都没把我们认出来啊?”秦亦生在冯长生后面悄咪咪问。
冯长生笑了笑,“因为我经常带一些村里的孤儿们来来往往,就算有几个面生,大家也都相信我。”
“啊,这样啊……”秦亦生又回头看了看妘安,小声密谋:“他还真是个有威望的。”
妘安点了点头,“还是小心为上。”
冯长生带四人到了安排好的住处,是一座二层小木楼,和这里的其他建筑基本长一样,他站在门外没有进去,介绍到:“接下来这几天就先委屈各位暂住这里了。生活中有什么缺的,直接找我就好,我家就是后面的那座木楼。”
秦亦生推开门看了看,回头冲他笑了笑,“好,了解了。”
冯长生点了点头,“那我再带各位看一看祭祀场地和我妹妹被关的地方。这边走。”
四人又跟着他往村里走。
祭坛在村子最深处,冯长生带着他们来时,有几个老人带着面具,佝偻着身子在祭坛上打扫。
圆形的祭坛之上,有黑褐色的图案和奇怪的文字,正中间是一根高大的山神柱,上面刻满了某种外人看不懂的经文,缠绕了不老藤。根根古藤从柱上缠绕后延伸到四周,把整个祭坛包围起来。
四个老人见到冯长生便立马放下了扫帚过来行礼。
“不必了,继续你们的工作就好。”冯长生也微微弯腰回礼,转身和四人介绍:“这里就是两天之后祭祀进行的地方,到时候我妹妹就会被带来这里。”
秦亦生看了一圈,指了指祭坛,“能上去看看吗?”
冯长生神色有了点变化,礼貌又抗拒的笑了笑,“山神有规矩,一般人不能上祭坛,会有反噬的。”
“可是他们不都好好的?”秦亦生指了指在祭坛上自如打扫的几个老人。
“他们都是村子里有威望的老人。”冯长生介绍到,“咱们都太年轻,山神不会承认的……”
秦亦生都有点忍不住笑了,“原来如此,我竟然还算年轻的。”
冯长生笑了笑,“等祭祀开始的时候,咱们就可以上去了。”
秦亦生点了点头,突然凑近他,问道:“冯哥,咱交个底儿,你愿意为了妹妹牺牲到哪一步?”
冯长生看了看他,“我已经计划好了,这次之后,我会带着她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
“村儿里的荣华富贵都舍弃了?”秦亦生假装诧异地问。
冯长生意蕴丰厚的笑了笑,“世俗身外之物,远不及家人重要。”
“敞亮。”秦亦生说着,拍了拍他的肩,“那就放心交给我们。”
冯长生冲他作揖,秦亦生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小事儿。
再去到关着冯永阳的地方,连冯长生都没有权力进去探望,几人只在院墙外看了看,在太阳下山的时候回了木楼。
冯长生又突然提醒他们:“你们后院放了些别的东西,千万不要在晚上去那里,也不要乱动。”
四人都被他突然的提醒搞得愣住了,秦亦生先笑了一声,“‘别的东西’?”
冯长生点了点头,“但你们的功力应该还好,那些东西不会近你们的身。”
大家都反应了一会儿,秦亦生先笑了一声,“行,那我们一定不会去看的。”
冯长生看他坚定样子便也放了心,又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走,进去看看。”秦亦生抛了抛手里的钥匙,打开了门锁。
木楼的一层很空旷,只简单的摆了桌椅和置物柜,四人转了一圈,打开了北面的窗户通风,往楼上去了。
楼上有三个房间,但只有两间房里有床,四人直接分好了晚上睡的位置。
“天快黑了,咱也别乱跑了,今天没有意外的话就好好休息吧。”秦亦生靠在门口说,“毕竟能睡个好觉的机会可能只有今晚了。”
“先生,那他刚刚说的后院的东西……”阎向迹举手弱弱问。
秦亦生笑了笑,“不是答应他不会去看了吗。”
阎向迹刚想点头……
“那就一定得去看看呀。”秦亦生说。
妘安噗嗤笑了一声,秦亦生也看着他笑了起来。
阎向迹懵逼地看了看封笙。
封笙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很秦先生。”
阎向迹哭笑不得,无法反驳。
“但是只需要我们去看,你们好好休息。”秦亦生又指了指阎向迹和封笙。
夜幕降临,时间已经十点了。
秦亦生和妘安的房间门被推开了。
秦亦生心道果然,旁边的妘安也毫不意外。
黑暗中,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
床上的被子鼓起一大团,像是藏了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从门口逼近大床,像是落叶被扫动的声音,带着目的性的接近了床上的鼓起。
秦亦生从缝隙中向外看去,竟然是一个小孩子。
秦亦生只能看到他的背面,小孩子约莫六七岁,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一身红色的……寿衣。
草鞋在地上摩擦的声音细小又刺耳,小孩子站在了床边,微微左右摇晃起来,双手缓缓举过头顶,像是在进行什么奇怪的仪式。
只简单的这样维持了不到一分钟,他突然弯下了腰,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两把尖刀,紧接着一手一把,高高扬起,狠狠刺向了被子。
锐器刺入实物的声音在暗夜里异常明显,小孩子全身都在用力,尖刀全部没入了被子里,可他好像还嫌不够似的,又拔出来,再刺进去。
他浑身都透露出一股狠厉和诡异,无边的黑夜里好像只剩了这种声音。
不知道就这样刺了多少遍,被子已经残破不堪,小孩子终于停了手,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什么情况……?”秦亦生小声问妘安,“奔着弄死咱俩来的?”
妘安皱着眉点了点头。
两人原本就没打算睡,但也没有蠢到一起藏在床上的被子下,他们此时躲在靠墙的木衣柜里,从门缝中目睹了这一切。
后院刚刚也去了,并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满院子只有一捆一捆枯草堆成的山,仿佛数不尽。
但既然冯长生都说了“别的东西”,秦亦生和妘安还是搬了两捆草块进了房间里,藏在了床上伪装成他们在睡觉的样子。
两人都能检测出,这小孩子既不是活人也不是魂魄。
只有些类似于秦亦生的纸人,都是某种物质被控制后有了自己的意识。只不过秦亦生的纸人本质上是他的怨气,可面前这个小孩子身上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魂魄残余力量。
“有人在控制他,或者他就是非人物种……”妘安想着说了出来,还没等说完,那个小孩子忽然停止了笑。
秦亦生挑了挑眉,默默举手挡在了妘安面前。
“成精了。”秦亦生接下了他的话。
下一秒,小孩子唰地转身飞奔向了衣柜,砰的一声撞在了柜门上。
一门之隔,秦亦生和妘安尽最大努力后靠,但也没有和贴在门上的这张脸拉开距离。
这是一张稚嫩又诡异的脸,五官俱全,但根本不是人脸。
他的脸上不是活人的皮肤,完全就像枯草编织起来的一张草皮,上面用墨水勾勒出了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一只扁平的鼻子、一张大笑着的嘴巴……黑色的墨水甚至浸湿草叶,从眼睛处流了下来,像哭了一样。
秦亦生也会这样给他的纸人画五官,以便作为媒介让纸人拥有相应的感官知觉,给他传递信息。
那这个小草人的五官应该也是这种作用。
秦亦生和妘安屏住了呼吸,完全安静下来,门外的草人便笨拙地侧过头,紧紧地贴上柜门缝,像是在认真听动静一样——秦亦生看到了他的耳朵,倒也没出意外,是画出来的。
这耳朵应该不太好用,秦亦生和妘安安静等了一会儿,小草人自己又摇摇晃晃的走开了。
这要是让它听出里边有人来,估计又得二话不说咔咔两刀……
秦亦生如是想着,摇了摇头。
妘安动作小心地往外靠了靠,通过缝隙看到了它的去处。
它应该是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往门口走去了,可是刚走到门口,还没碰到门,突然又原地顿住了。
下一秒,它浑身都开始颤抖,凄厉的尖叫声透过草皮传了出来,闷闷的声音听起来痛苦极了。
妘安皱起了眉,紧盯着它的变化,却突然看见它那草编的脑袋像是被什么锐器从上往下刺穿了一般,一下又一下,小小的头颅如西瓜一般被切成了几块,噼里啪啦的掉落在了地上。随着草头的解体,草编的躯体也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遍地都成了杂乱的草。
妘安一下瞪大了眼,回头看了一眼秦亦生,小声喊:“它碎掉了?!”
秦亦生也皱着眉,“出去看看。”
妘安一下推开了柜门,两人都跑了出来。
妘安幻出了冰火,秦亦生也幻出了黑枪,两人谨慎小心地逼近了那堆破碎的杂草。
地上的草已经彻底没了人形,只有一张仿佛被什么利刃割开的草皮上画着模糊不清残缺不全的五官,依稀可以看出刚刚那个小孩子的模样。
红色的寿衣失去了内驱的支撑,空瘪在了一堆杂草之上。
那两把刀也扔在了一边。
这一切都简直不真实,饶是秦亦生妘安这样见过千奇百怪的妖魔鬼怪的人也不禁瞠目结舌。
妘安蹲下来仔细检查着,地上的确实是一堆杂草,连一丝魂魄和怨气的味道都没留。
如果说刚刚的小草人是类似于秦亦生的纸人的傀儡,那么现在在地上的,只是普普通通的草。
“所有的灵力都消散了?”秦亦生皱着眉看着草,“我都做不到撤这么快,它的主人到底是谁……”
“能做到的,应该只剩那个木系极品了。”妘安说。
秦亦生叹了口气,心累道:“它果然在这儿啊……”
妘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秦亦生盯着地上的草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去了床边,把被子掀开了。
被子下的两捆草也已经散了。
妘安站了起来,看了看床上被那个小草人划破的草堆,又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小草人。
气氛安静了几秒,妘安恍然大悟:“是它自己切碎了自己?!”
秦亦生笑了笑,“这草垛和它,应该是共生的。”
“草垛是控制草人的媒介?”妘安看向了他。
“算是吧,但谁控制谁还不清楚。”秦亦生说,“傀儡之术总需要一个主体才有一个或多个受体,他们之间……谁是主体谁是受体还真不好说。就像我和纸人,我受伤消散,纸人当然也会消散,但是纸人受伤同样也会反噬到我……”
妘安了然的点了点头,“所以现在不能确定是草堆带走了小草人,还是反噬了小草人。但是总之它们之间有联系。”
“嗯。这也应该就是冯长生说后院放了东西不让咱们靠近的原因了,他知道草堆和草人的事情。”秦亦生皱着眉思考着,“可是一堆草也太脆弱了,无论是主体还是受体,都没有必要选这普普通通的草啊……”
“除非……”妘安灵光一现,“草不是人能选的,是必须的。”
秦亦生愣了愣,“你的意思是,只有这些草堆才能控制小草人?”
妘安看着他,点了点头,“那小草人像是成精的,这些被捆起来的草很有可能就是它的根,根被有心人施以术法控制起来,它也就必须听话,被人利用。”
“有道理啊小天使,非人物种成精确实需要保护好原身重要的东西。”秦亦生又看回床上的草堆,又发现一个问题,“但是这样看的话,咱拿了两捆儿草,但是只来了一个小草人……”
妘安和秦亦生对视了一秒,都齐齐跑出门去——
“别有另一个小草人袭击两个小孩儿啊我草……”秦亦生拉开门刚迈出房间一步,突然看到阎向迹和封笙房间竟然开着门,暖白色的光照了出来。
“小封小阎!”秦亦生立马闪现了过去。
妘安也立马跑了过去,一个急刹车停在他们门口时,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竟是诡异的和谐。
床边的地上全是细碎的草,也有一张画着五官的草皮和一件深红色的小寿衣。
只不过这碎的有些超过了,远比秦亦生和妘安房间里的小草人惨多了,说是满地碎屑都不为过。
而这堆草屑之上,站着安然无恙的阎向迹,封笙则坐在床边抱着阎向迹的腰,脸贴在他的小腹上,好像是还没睡醒。匆忙赶到的秦亦生正靠着墙,手里玩弄着刚从地上捡起来的小草人的刀,见妘安来就冲他摆了摆手,“进来吧先……”
妘安懵圈地点了点头,走进来仔细看了看满地的碎草。
封笙听见动静,睡眼惺忪地抬起了头,冲他们迷迷糊糊地笑着,“秦先生,妘先生,你们怎么都来了,这梦好生热闹……”
阎向迹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封笙,醒醒,这不是梦。”
封笙皱了皱眉,又搂紧了他的腰,把脸埋了回去,“好亮,刺眼……”
阎向迹抬头看了看刚刚打开的灯,两指念决,房间瞬间悄无声息的变成了一片黑暗。
妘安也靠在了秦亦生旁边的墙上,和他一起安静看着两小只。
阎向迹又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封笙抱进了怀里,动作轻柔地把人放到床上,整理好被子,转头看了看秦亦生和妘安。
他刚要说话,秦亦生伸手打住,指了指外面,揽过妘安的肩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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