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周平这个“过来人”说在等十天没事,阿祭便就没再强求。
翌日辰时左右,院门外传来令人厌烦的拖沓碎散的脚步声。有人进了院子,然后一个尖细的嗓音彻底搅乱原本的安宁:“圣旨到——”
是外世皇帝的圣旨!阿祭一骨碌坐起来,向外张望。按规矩,周平和陈玉应该让她也过去接旨,但却没一个人进阿祭的厢房。
既然没人来,那就自己出去吧。然而她脚一沾地,就被疼出了一身冷汗。
外边的破二胡又扯开了:“不是还有个婢女吗,怎么不来接旨?”
陈玉:“公公来的突然,她脚废了,动不了,我们又急着接旨,便就没去找她。”
“去,”陈公公对身后的小太监说,“去把她抬出来。”
没过多久,阿祭就被两个小太监架出了厢房,然后被粗暴地扔在院子里的石砖上,阿祭低头龇了龇牙,没吭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致意思,让院子里的女眷入宫一趟。
阿祭静静地听着老太监拉二胡,只以为这只是周平所说的“无大变故的十天”中的小事,却没留意到周平和陈玉凝重的神色。
他两个人知道,按照事情的发展,这一天宫里确实派了人来传陈玉,那是因为“虎父无犬女”,公主看上了刘玉甫,皇帝看上了陈玉。至于皇帝是怎么知道陈玉的,至今尚未明了,但可以明确的是,现实中的这一刻,国主只要召见陈玉一人,而现在却是要召见院里的“女眷”,也就包括了阿祭。
陈玉:“还请公公先行一步。”
陈公公走后,周平直接对陈玉说:“你直接把幻境撤掉得了,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陈玉答道:“撤不掉。”
周平皱眉:“什么意思?”
陈玉:“字面意思。”
周平胸膛一个剧烈的起伏,激越之词就要脱口而出,一个清越女声直截插入:“你们在说什么?”
阿祭眨眨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们。周平一时语塞,默然挡在陈玉和阿祭中间。
阿祭跪在地上,眼见着一个大大的黑影遮下来,却动不了地方。
陈玉挑了挑眉,道:“我不会让阿祭有事。”
我有危险?阿祭警惕起来,但还是一头雾水。
周平:“你连幻境都控制不了。”
阿祭看不见周平的表情,但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么冷硬的语气说话。但,姐姐控制不了幻境确实是令人不安的事情。
“但是不去就是抗旨,你在国主身边这么久,应该很清楚抗旨的后果。而且,”陈玉接着说,“你也知道了,幻境不完全在我的掌控之内。所以如果死在幻境里,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阿祭感到阵阵寒意,便用手背拍了拍周平的皮靴,道:“你挡着我的阳光了。”
周平一怔,木然往旁边挪了一步,又一步上前把她扶起来,让她坐在石凳上。
陈玉对周平说:“时间不多,赶紧去皇宫吧。”
陈玉去房间取了两件斗篷,一件自己穿,一件给了阿祭。
马车颠了一路,阿祭坐在马车上一路翘着脚。听着狂风在外面呜呜吹,阿祭掀起车帘往外看,正好看见周平披着一件皮衣,不紧不慢地走着。
对于这个人,阿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跟他待在一起总是让她很放松,很踏实,又很自在,无论是探案,练拳还是吹笛子。而且,她似乎有些贪恋这种感觉——这种自从她离开西虞村后再也没有体验过的感觉——不对,在西域村似乎也没体会过。
周平还在想昨天晚上的事,那鬼手出现得蹊跷,本来今天想问陈玉的,但陈玉起得晚,还没问宫里就来人了。忽然他感受到了从马车里投来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似羽毛拂过。
周平朝她看去,阿祭却也没躲,还是很坦荡很入神地看着自己。还是周平,先收回了目光,别过头,道:“放下帘子吧,风大。”
“噢。”阿祭答应一声,却没放下帘子。
“姐姐刚才说,你是国主身边的人?”阿祭靠在车窗上问。
周平的目光黯了黯,应道:“对。”
闻言阿祭微不可查地往后缩了缩,欲言又止,最后放下了车帘。
周平在车外,心底寒凉一片。
车内,阿祭安静地坐着,有些呆愣,双手不自觉地蜷曲成拳,攥住了膝上的裙子。
陈玉在一旁看在眼里,但什么也没说。
阿祭抬手摸了摸胸口——她在摸脖子上挂着的指骨净嚣。净嚣可以净化怨鬼,但前提是,怨鬼心甘情愿被净化。
她突然转向陈玉,问:“姐姐,出幻境之后,你能不能别当怨鬼了,放下执念,转世为人,好不好?”
陈玉没料到她会说这些话,微愣一下,继而不知可否地挑了挑眉,似乎再说:小丫头少管我。她的仇人还没杀光,而且这次幻境之后,自己的仇人似乎还变多了。放下执念……呵,又是这轻飘飘的废话。看在阿祭还年轻,陈玉便不与她计较。
阿祭看了陈玉的反应,也没在说什么。她料到陈玉不会轻易放弃报仇,所以她还得做些什么平息陈玉的怨气。
“姐姐,国主为什么召你入宫?”阿祭歪着头问。
“因为那混蛋看上了你姐姐的美貌。”陈玉用手撑着头,斜靠在扶手上,慵懒答道。
不愧是鬼,阿祭心想,都敢骂国主混蛋。
“你就不想问问昨晚的那个东西?”陈玉问阿祭。
周平在外面默默竖起了耳朵。
阿祭一拍大腿,震得脚底有点疼:“对哦!忘了问姐姐了,昨晚那个是什么啊?”
陈玉又挑挑眉,道:“那是一只鬼手。”
周平满脸黑线,阿祭表情僵滞——诶,姐姐好像说了什么废话。
陈玉顿了一下,自己又接着说:“在这个幻境中,只是一只鬼手。但是在现实中,你招来的是百鬼煞。”
百鬼煞?我招来的?!阿祭有点懵。
周平心中一窒。
“百鬼煞,”陈玉继续道:“顾名思义,就是所有的鬼都来找你的麻烦,要把你拖进地狱,撕碎吞噬。平常人是不会招来百鬼煞的,因为鬼伤害无辜的尚有阳寿的人会遭到号称‘天道执行者’十三宫的讨伐。
但阳寿已尽的活人不受十三宫庇护,所以众邪祟只要闻到了这种人的气息,就回不远千里赶来‘开开荤’。”
“所以说,我是阳寿已尽的活人?”阿祭喃喃地问,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没错。你本是将死之人,通过预知梦逃过死劫,成为了阳寿已尽的活人。如果幻境结束,”陈玉提高了音量,“你就会被百鬼吃干抹净了。”
话音落入尘埃,车内车外都安静了,只剩风吹雪飘的簌簌声和车轮的辘辘声。
原来死亡如何都是逃不掉的,之前邻家的弟弟,原来是被鬼吃了。
周平在车外独自走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恸哭也罢,豁出命去也罢,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忽然感到憋闷,喘不上气,感觉自己就像雪地里苦苦挣扎的蚂蚁。
在重叠无序的辘辘声中,马车开进了皇宫。
马车停下的时候,阿祭倏地起身,在陈玉震惊的目光中,自己走下了马车。
脚刚沾地的时候是很疼的,疼到无法呼吸,鲜血很快就氤红了白袜,生理性的泪水留了满脸,但阿祭根本没有意识到。
走到雪地里就好多了——寒冷让她的脚麻木,这样走起路只会有些刺痛。
针扎般的痛感刺激着阿祭的神经,竟让她感到一种快感——疼痛让她知道,她还活着!她轻轻勾起嘴角,哈出一团白雾。下一秒,她竟哧哧笑出来声,肩膀一耸一耸的。
后面的两个人呆呆地望着阿祭在雪白的雪地里印出一串红脚印。陈玉后悔:我把她吓疯了。
周平原本也是呆滞地望着,直到他听见了笑声。那低低的哧笑直接把他的理智击碎。
他或许理解了阿祭的心理。之前他每次抗旨都被国主施以铁烙。每当他闻着焦肉味,感受□□上的疼痛,他都没有感到惊惧或是痛苦,而是感到一种畅然和解脱。
他当时觉得自己疯了,带他根本不在意。
但他在意她。他不允许她也遭受这样的痛苦!
他几步走上去,把阿祭打横抱起来。
阿祭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一抬眼就看见了周平通红的眼眶。然后,她听见他嗓音沙哑地对她说:“别这样,百鬼煞……也有破解的办法。”
周平的话像一剂定心丸,让阿祭炽热紊乱的神经平定下来。她突然感觉身上好冷——哦,没穿斗篷。她下意识往周平怀里缩了缩——真暖。
阿祭的动作让周平瞬间清醒地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虽然清晰,但是抱的更紧了一些。阿祭顺着她的动作搂住了他的脖子。阿祭今年十五岁,自然已经明白自己的和周平的举动意味着什么。而且她很高兴,于是又搂紧了一些,下巴埋在周平的颈窝里,偷着乐。
陈玉呆呆地看着,最终噗嗤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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