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微微一笑,道:“其实也不是母亲不愿和你说,只是母亲自个儿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垂下眼帘,沉吟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脑子里最早的记忆,是在一个山洞里。一觉醒来,我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起,更别说是怎么去到那个山洞的。”
那山洞很深,方夫人走了半刻才走到了出口。洞外是陡斜的山路,树木杂草凌乱生长,非常难走。一心要走到山下的她,拖着疲倦的身子走了半天,却依旧看不到路的尽头。
浑浑噩噩之间,一脚就踏进猎者的陷阱里,被一个捕兽夹给夹住了脚。她惨叫了一声,尝试将夹子拆下来,无奈手力不足,夹子反弹更多受一次痛楚。
“那血一直在流,我已几乎绝望了,幸好遇到你父亲。”方夫人说着,将脚抬到桌沿上,边脱下了鞋袜边说道:“他帮我把夹子拔出来的时候,血已经流得太多了,我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他身上的伤药不够止血,就在我身上找,还真找到了三瓶药,而且对止血还有奇效。”
方夫人将身躯移进了一些,与方芷悦相依在一起。她曲起小腿,轻轻解下布袜,小声说道:“你看,不仅止血快,伤好了后还不留疤。”
方芷悦看着方夫人光滑如丝的脚时,不自觉地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脸。
“你父亲见我无处可去,便收留了我。当时方家只是山野猎户,穷困的很,方老太爷不仅打猎,时而还会采集一些容易辨认的药草到山下的药坊换点小钱。我见那药粉了得,便给出了两瓶,留下了用剩的半瓶。”方夫人把袜子穿戴好,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徐徐说着往事。
当年,方老太爷将那瓶药粉换了十两银回来,修了房子备了粮食,夜里一家人咬着白米饭,高兴得如同过年一般。而用十两白银换来药粉的那名甄郎中在两个月后,已从民间郎中一跃而进正八品御医,并得了不少赏赐。
方老爷在见甄家买地建房成为一村首富之时,方才悟到那瓶药粉的价值。他懊恼不已地将自己关在房中数日后,带着另一瓶瓶药粉再次出门。两个月后,他带回来两箱黄金,将方家带进了富人之圈。
“他是怎么做到的?纵使那瓶药粉有奇效,也不值两箱黄金这么多。”方芷悦不禁好奇。
方夫人轻拍方芷悦的手,缓缓说道:“他这回将那药粉分了十数份,然后混进买来的金创药中,自己试验了一下;混入的药粉虽少,但依旧使止血速度比原来要快上许多。这回他找准了对象,去寻那些有人在兵营历练受训的贵族,那些贵夫人一看效果如此好,不惜高价买下。”
这分量的方法真不错。方芷悦听罢,不由得看了梳妆桌上那茶杯一眼,心中兴奋雀跃。若这水就是灵泉,那应该比药粉更好用吧?
两箱黄金,足以养活几代人了。
方老太爷将那钱分了五份,自己留了两份,给三兄弟各分了一份,三兄弟拿了钱,就各自买地建房经营发展。可是一家子本都是猎户,打猎在行,经商却入不得门道,本金花光不单止,还负了债。而老太爷本就时常进城,偶尔也会去那花街柳巷一两回,现在有了钱,更是在里头一砸千金,流连忘返;老夫人不甘钱都被外头的女人花光,干脆自己也拼命花,一不小心就沾了赌,被下了套。
家中的钱就这么如同盘中水一般,一去没回。
方夫人音调低了下来,低叹一声:“于是乎,他们就将主意打到我剩余的那半瓶药粉来。”
“你父亲自从有了钱,便不多呆在家里,待我也不像从前一般,后来还以钟姨娘入门作为要挟逼我拿出药粉。我已是心如死灰,可偏偏发现自己怀了孩子。”方夫人说着说着,眼中泛起了泪光:“那药粉我定然是要留给你的,所以谎称家中用度早已用尽,我已将药粉卖掉换钱;可我又不愿钟姨娘入门,只好将当初换洗衣物时发现藏在衣服中的两条药方给了出来。”
“那为何钟姨娘还是入了门?”方芷悦问。
“药方一条卖了钱还了急债,另一条与徳心堂定了分红契约,钱虽不多,却也够一家人食嚼用度。可曾肆意挥霍的人又如何愿意平淡度日?他们还是不死心。”方夫人以手指摩擦着额上的伤疤,冷冷道:“钟姨娘来求我让她进门,摔了茶盏要寻死,我当时哪里想得这么多,伸手就去拦她,不料她寻死是假,伤我是真。”
“母亲。”方芷悦紧紧抱着方夫人,暗里咬紧了牙。
“我这伤若然用了药,那便证明药粉还在;若不用药,被毁了容颜的我便不能阻拦钟姨娘进门。我当时就想着,谁个进门也无所谓了,若你是个小子,这药粉将来换了钱好成家,若是个姑娘,有了钱再夫家也好立足。不料我处处容忍,最终竟也累及了你,若然你被退了婚,那以后如何是好?”方夫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圆盒,塞到了方芷悦手中,带着哭音道:“这个你收好,她们今日翻了你这,明日怕是要去我那寻了。”
方芷悦早已被泪水蒙了双眼,她哑着声音说:“母亲,若有机会,你可愿离开这个家?”
“傻孩子,母亲连自个儿的身世都弄不清,还能去哪儿?此事若有机会澄清,你嫁去陈家,就别再管这里的事儿。”
……
母女二人说了许久的话,方夫人才离去。
母亲一直以来都不曾诉说过委屈,如今倾盆吐出使得方芷悦躺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她心念一动,闭上双目,又进入到华月幽谷之中。
进出几次之后,她取来一只茶盏,再一次尝试进入,发现茶盏真能带进幽谷。心中一喜,进入山洞中滴了满满一茶盏的水回来,唤了棋儿进房。
“你哥哥长年在外狩猎,他可知道梺城到这边的近路?”
棋儿摇了摇头,回答:“我不清楚,得问过哥哥才知道。”
方芷悦掏了一些碎银交到棋儿手上,叮嘱道:“如果有近路,你就让你哥哥去寻圣上的人马,带他们走近路来,没近路也得想办法将人尽快带来。”
“啊?这怎么行,那些人是来捉姑娘你的,应该想办法拦着才是。”
“不,想办法让他们尽早到达。”方芷悦神情认真:“此事极为重要,你一定要办妥,现在就去。”
棋儿见此,慎重地点头,领命而去。
方芷悦又唤来了书儿,将茶盏和交给她,又打开首饰盒,将里面数量不多的金器都给了她,说:“你人脉多门道多,想办法掩人耳目去城西买一瓶护心油,然后再买一个空瓶子,一半装护心油,一半装这茶盏的水。”想了想,又说道:“再去买一些去疤痕的药膏和小盒子,多买一些。然后带着这些东西在梺城城门等我。”
书儿一句不问,点头离去。
最后,方芷悦打开方夫人给的小圆盒,先将里头的药粉分出一些到一个小瓶子里,然后将梳妆桌上那茶杯里的水倒了一点儿进去小圆盒,用手指搅动了一下,药粉和水立刻融作糊状。她盒上小圆盒,回到床上躺下,双目凝视着顶上的罩纱。
明日,她不会再忍耐。
……
“娘,真的全翻过了,我趁她晕倒之际扑过去把她身上可能藏的地方都找过了。真没有。”方芸枝没好气地说着。
钟姨娘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喃喃道:“莫非当初真卖了?不可能,那贱种这回定是用了那药粉。”
“说不定这次那贱种把那药粉用光了。”方芸枝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钟姨娘一听,心想那药粉剩下这么少,用光了还真有可能。她立刻就变了脸色,责怪道:“就叫你早点去找出来,你偏要拖拖拉拉。”
“怎么又怪我了?早叫你让我带才弟去你偏不愿意。”方芸枝捶了一下桌面,不满地说:“我平日里争点好物可以对外说是父亲偏宠我多一些,可我一个庶女还能明着闯人家嫡女的院子吗?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你弟还小,不懂事,万一去多了被那贱种带坏了怎么办?”
“你就想着才弟,你可有想过我?”
“想着你才弟怎么了?他以后可是你的支撑,你看那母女就是没个依靠才落得这样的下场。”钟姨娘嚷嚷道:“你是庶女又怎么样?你吃的穿的哪样比她差了?不就是一个嫡庶之分嘛,等把她们母女赶走,老爷将我抬正,你自然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女了。”
方芸枝细细想了下,觉得钟姨娘说得有理,也就静了下来,问:“那现在药找不到,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我好不容易才让陈家相信她是妖精,万一她将药带上京,那我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别担心,以往有老太爷护着她,可如今不一样了。”钟姨娘透过窗户看向主屋的方向,最近一弯,阴恻恻地说道:“明日我就让老爷将她们母女赶出去,别说是药粉,就连一文钱都带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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