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带到南夫人身前的时候,南知还在不住地抽噎,泪水挂在睫毛上,路都有些走不稳了。
“我的人亲眼看见你从裴府出来。昨夜发生了凶案,今日你便过去。说!去做什么了?”
南忆安也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生起气来气势慑人。南知肩膀缩了两下,红着眼眶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装什么装!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装成我妹妹来南家,到底是要做什么?”
南知立刻惶恐不安起来,眼神很轻地瞟了两眼南母,又收回来,声音里哭音明显:“我、我……”
南夫人看不下去了,呵斥道:“忆安,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好好说?母亲,我的人亲眼看见她去了裴家,她与裴府的人素不相识,那地方又发生了凶案,你告诉我,一个正常的十多岁的小姑娘,会闲着没事去这种地方么?”
南母沉默下来,声音有些疲惫:“许是有些好奇。”
“你还给她找理由?母亲,你是不是忘了之前……”
“行了,都是你说话,让知知说,为什么要去那里?”
南知勉强止住眼泪,垂着头:“之、之前有一次出门割猪草,有个歹人对我图谋不轨,我反抗不过,以为要完蛋的时候,裴大人救了我。”
“你怎么会认识裴峰云?”
“一开始不知道,回去之后才知道裴大人来巡查了,他在街上视察时,我见到了。”
南夫人担忧:“那你受伤了吗?”
南知勉强扯了扯唇角:“一点擦伤,算轻的。”
南忆安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气音,冷嘲热讽:“编到这里还是没编出来你为何要去裴府?”
“为了送一送裴大人。”南知垂下眼睫,轻声,“我曾经跟着镇上的道士学过一点皮毛,这次扮作道士,去送一送裴大人。曾经受人恩惠,这是我最后一次报恩的机会了。”
“好孩子。”南夫人连忙让她坐下,南知往上站的时候却脸色苍白,额角沁冷汗,双腿颤颤。
南夫人终于察觉到不对,她问:“你的腿怎么了?”
“女儿下马车时,不小心摔了一下。无妨的,母亲不必担忧。”
说完,还扯了扯唇角。
“绿波,去,给小姐拿药来!”
南知却沉默着攥了攥扶手,她声音很轻地问:“母亲,女儿有些累了,可以先回去吗?”
苍白、脆弱,又硬撑着坚强。
南夫人瞬间被愧疚淹没,她抚了抚南知的鬓角:“吓坏了吧。”
“没有害怕。”南知很小声地说,犹豫了一会儿,又问:“可以先回去吗?”
南母心底酸软一片,她让人把南知扶回去,自己对着南忆安冷下了脸。
虽然隔得远,但架不住南知耳力好,杂七杂八地也能听出个大概意思。
房门一关,南知脸上为了博同情装出来的破碎又强撑坚强的表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昨夜去裴府也不是只杀了人丢了玉佩,还顺手拐带了几件东西。
人濒死时,是分不出多余的理智去掩饰的。裴峰云目光彻底失去焦距之前,盯着的是书架上的几本册子。
楼里肯定不会让她无缘无故去杀一个朝廷命官,裴峰云身上肯定有什么引人忌惮的东西。总之多那么一下动作又耗不了多少时间,南知就从善如流地把书册带了回来。
现在这些书册就摊开在南知眼前,上面记的是一些账目,密密麻麻的。
南知盯了一会儿觉得头疼,心道自己果然不适合跟书册打交道,不管是什么内容的,有这个空闲不如去练练飞针。
然后南知整个人都木了。
想出来或者说出来的坏事灵验也就算了,怎么现在都不能给自己的爱好下定义了?
摄政王派人送来了整整两大箱古籍,甚至还有些孤本,以及一封亲笔手书。
“南小姐,见字如晤……若能将这些书籍读完,来年上元灯会必定大放异彩……以南小姐之聪慧,定能……”
毕竟是王爷送的,再不情愿也得摆出来。
南知并非目不识丁,楼里不缺人,想要脱颖而出,就不能只会杀人,还得有一技之长。
而南知最大的特点就是特别会演。之前她要演一个知书达礼的书香门第的小姐,逼着自己认了很多字、看了几本古籍——虽然演完就忘了。
知识莫名其妙被塞进大脑里的感觉太痛苦了,从那以后,南知就格外地抗拒读书。
现在,沈确送来的书里,就有几本当年南知看不了几眼就睡过去的经典。
南知满脑子就一个想法:沈确是不是有病?!
……
“言风,书送去了么?”
沈确翻着仵作呈上来的尸检报告,问。
他接过来这事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对方肯冒这么大风险行刺,肯定是裴峰云手里掌握的东西暴露了。他遣人里里外外搜了一遍,也没寻到那些东西的痕迹,只怕是被人带走了。
如果能找到刺杀者,那就还能顺着寻到破绽。
为了接下来这桩案子,他甚至不惜立下军令状,只为了少掰扯一会儿。
……完全没有中毒痕迹,很单纯的一刀毙命。
言风欲言又止,片刻后,才道:“送去了。王爷……”
“怎么?”
“无事。”但是您给姑娘家送去这些东西,难道不觉得是在嘲讽人家吗?
言风也就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口。
“之前让你们去再查一遍窗下,如何了?还有那道士,他去哪了?”
“只有几滴血。道士……跟丢了。”
沈确揉揉眉心:“果然有问题,一个小道士……就没有其他痕迹?脚印之类的。”
言风顿了一下:“有也被那道士压没了。不过……属下看见一个圆形的凹槽,不像是雪自己塌下去的,倒像是被什么砸出来的。”
“带本王去看看。”
沈确站在窗下,被那道士砸出来的人形凹槽还保存着,再往前的地方,是言风所说的那个圆形凹陷。
沈确眯了眯眼:“那小道士多高?”
言风比了比,大概到他肩膀。
“立刻去,全城通缉那个道士,掘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把他找出来。”
他语气冷的吓人,言风不敢多问,领了命令便去办事。
沈确站在原地,指节捏的很响。按照正常人的比例来看,那道人形凹槽的肩膀部位到圆形凹槽,约莫就是一个手臂的长度。
那小道士就是来带走证物的,能把他的罪名钉死的证物。
如果那个圆形物体能证明他的身份,那就说明此物不可多得。圆形的,不可多得的物件……
沈确蹲下身去,看着圆形凹槽下方延伸出来一条细细的线。
玉佩。
那人根本不是道士,是凶手或者其同伙假扮的。不可多得能证明身份的玉佩……除了那群闲着没事的世家,或者富贵之人,根本不可能拿到。
所以……会是花家吗?
……
摄政王的手下办事效率极高,不出半日,大街小巷贴满了道士的画像。南知也见了,的确跟她找的那张面皮长的一模一样。只是可惜了,那张脸估计现在还躺在成衣店的犄角旮旯里呢。
沈确查出真凶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很多,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推断出来的?
南知仔细想了想,不觉得自己留下了其他什么破绽。
天气慢慢地在转暖,雪水落下来,总是滴滴答答地在响。
南知数着日子,总算到了她能去熙南巷的时候。
“小十一,现在过的好吗?”
“阿姐,我过的很好。”
南知握着女子的手,把她扶进屋里。
她没有名字,楼里的人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南知的编号是十一,被她称作阿姐的这个女子,编号是零零三。
“我听说裴峰云死了,是你做的吗?”
南知愣了一下:“不是。”
“小十一,你是不是忘了答应过阿姐什么?”
眼前女子眼神没有任何焦距地落在她身上,却让南知颤了颤睫毛。
“记得的,阿姐,不蹚朝廷的水。”
“嗯,用脚指头记的?”
南知总算真心实意地委屈了,她想为自己辩解,却又找不到借口,只好老老实实站着挨训,挨了一会儿又站不住,讨好地去拽女子的袖子。
“阿姐别骂了,这真的没关系的,根本没有人能查出来是我。”
“你怎么知道你没有疏漏?冒这么大险,小十一,何必呢。”
昔日传奇的零零三,说了这么几句话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南知偷偷抹掉眼角边的泪,笑着说:“给自己攒点钱,免得以后穷困潦倒,连饭都吃不起……”
咚咚咚——
激烈的敲门声传来,南知攥着零零三的手紧了紧,然后就被人安抚性地拍了拍。
这是独属于她们二人之间的手势,意思是让她不用慌。
南知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人皮面具,仔仔细细地给她和零零三都贴了,才跑去门边。
“谁——”
话音未落,门便被踹开了。门板正中南知胸口,她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小十一?”
南知捂着胸口强撑着起身,擦掉唇边血沫:“阿姐,我没事。”
“是谁来了?”
“是我。”
南知被男人带来的人死死地摁在一边,她眼眶赤红,却只能看着那个被她称为师父的人一步步向她的阿姐走去。
“眼瞎了还这么能藏,不愧是为师的得意门生啊。”
男人掐着零零三的下巴,使了力。南知看见阿姐雪白的下巴起了红痕,身体因为下意识的害怕而轻颤。
“你让小十一走,你我的事情,与她无关。”
“你不说我也不会怎么她。”男人语气里透露着一股无所谓的劲儿,“只是……我是她师父,你是她最喜欢的师姐,等我们成婚的时候,她怎么好不来。你说是不是,小十一?”
男人的手犹如跗骨之蚁,一寸寸爬过阿姐的脸颊。南知整个人都要炸了,她拼命地挣着,想把压制她的人甩开,却终究无能为力。
只能看见男人趴在阿姐耳边,很轻地说了几句话,南知听不见,可阿姐的眼睫颤着,唇在百般克制之下抿出一条线。
然后南知就听见了令她毕生难忘的一句话:“小十一,听阿姐的话,你先走,好不好?”
南知倔着:“不好。”
“那算阿姐求你,好不好?”
零零三抬起头,再也没了焦距的眼睛里雾色一片。南知眼眶阵阵地发酸,她的阿姐拥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琥珀色的,笑起来弯的清澈的像月牙泉。
“听话,大人的事情要大人解决,你帮不上忙的,听话。”
她的语气哀切的近乎请求,南知拒绝不了,她直觉,如果再接着犟下去,只会让阿姐更难过。
于是她说:“十日之后,我来这里找阿姐。”
这次零零三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梨花树下埋的那坛酒该挖出来了,你下次来的时候带把铲子,阿姐陪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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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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