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皇宫的冷宫设在西北角的乾西宫，因为地处偏僻年久失修，喻氏先祖曾经将戕害皇嗣的妃嫔关押在此，渐渐地便成了如今专门供失宠嫔妃居住的冷宫。
柳如皓直接带小九从西北角翻宫墙入内，这里的守备果然松懈，除了大门处四个太监守着防止里面的人跑出来，连巡夜的宫人都不往这边走。
狭长的宫道空无一人，宫灯快燃尽只剩幽微火光，两人在一片灰暗的宫殿间如鬼打墙一般转了半个时辰，却没看到一个人影。
“我说，你地图是假的吧，根本没人啊。”
“再找找。”言姐姐入宫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或许冷宫位置变了？单从宫殿来说，整个西北角的布局与言姐姐所画一模一样，小九惊叹于她过目不忘的本领。
两人越走越靠近煜皇宫的中心，终于与一队巡逻的禁军撞上了。
“什么人？追！”
这边的骚动，引来禁军统领冷逸的注意，就在二人快要被追上时，小九后领突然被人拎起，将人提溜到身后。
冷逸看清了眼前长身玉立的人影，大惊，连忙行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人做了个起身的手势：“不必多礼，我饮多了酒，出来走走，他们是我带入宫的，退下吧。”
“是。”
狂追了小九他们三条宫道的禁军就这么被喻顾清三言两语打发了，小九难掩惊讶：“阿顾，那人是个头头吧，怎地对你如此恭敬？”
“我是王爷身边的人，旁人自然不敢怠慢。”先温言向小九解释了，转头冷冷看着柳如皓，“皇宫你也敢闯？”
“冤枉啊，她逼我来的。”柳如皓拼命给小九使眼色，让她帮忙遮掩过去。
“嗯，我逼他的。”小九点点头。
用“钱”逼的。
喻顾清没再为难他：“还不走？”
柳如皓二话不说，一阵风似的跑了。
“阿顾，你要去哪儿？”小九跟上喻顾清的脚步，他顺着他们来时的路，带着小九又回到了乾西宫。
望着眼前的宫门，先前守在这的宫人不见了，朱红斑驳，蛛网密布，推门时腐朽的吱呀声响起，灰尘扑面而来。
小九下意识抓紧了身侧的手臂：“阿顾，这儿没人吧？”
整座宫殿没有半点光亮，透着阴森鬼气，在初春的夜里凉彻骨髓，院里原本种的树不知已枯萎几时，地上残破的枯叶无人打扫，在夜风的裹挟下四散飘零。
喻顾清点燃火折子，暖黄火光终于驱散了几分阴冷，小九松了一口。
“你如此胆大，都敢夜闯皇宫，还怕冷宫么。”虽说言语间带着揶揄，可喻顾清的声音的缓缓传来，倒是叫小九更安心了些。
“还不是怪你，我昨日求了你那么久，你也没答应带我来。”小九抬眼看他火光映照下的侧脸，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小九嘴一撅，立刻换上了委屈神情，眼圈都红了。
“你我以后夫妻一体，你若是想知道，我自然会告诉你，不想带你来，也是知道你会害怕。”面对她，喻顾清的耐心总是格外多。
小九拽得更紧：“跟着你，我就不会害怕了啊。”
两人绕过了前殿，后殿有一个破败的房间，大门敞开，借着喻顾清手上的火光依稀能看见佛像前跪着一个身影，香火燃烧的檀香味充斥着整个屋子。
那人似入定一般，对外来之人毫无反应，若非她口中呢喃着佛经，小九都要怀疑这人是否还醒着。
喻顾清蹲在她身旁，轻声道：“怜心。”
怜心猛地睁开眼睛，她双目猩红，望着喻顾清落下两行泪：“殿下殿下……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啊，娘娘……我也对不住娘娘……对不住……”
怜心说完突然嚎啕大哭，那悲伤决堤般止不住，听得小九心头一跳，她也蹲下/身，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背。
喻顾清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声音冷如冰窖：“当年之事，你知道什么？”
像是被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怜心止了哭泣，变成浑身颤抖的抽噎：“我……我知道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是我害了殿下，是我害了娘娘。”
“阿顾，她……她好像疯了……”小九抬头看向喻顾清，才发现阿顾此刻脸上表情阴沉得骇人，他紧盯着怜心的眸子仿佛要喷出火舌，将眼前的人烧成灰烬。
喻顾清抓起怜心的手：“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怜心甩开他的手，站起来在屋内焦灼地踱步：“那天……那天，我看见了……”
那日发生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她脑中重现，这些年她陷入执念，意识混沌，可唯独对那日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
那日兰嫔忘带披风，她回宫取，回清和殿路上，为了节省时间，从御膳房穿过，听见皇后娘娘身边宫女幽竹的声音：“……娘娘最近在喝药呢，她的汤里不能放跟这张方子上药材相克的东西，你快去告诉御厨，娘娘的汤要重做。”
她眼见幽竹支走了太监后，将陛下和贵妃娘娘的汤盅调换，怜心早年得过沁贵妃的救命之恩，甚至她能从浣衣院到兰嫔娘娘身边伺候，也是贵妃娘娘开的恩，她当即觉得是皇后娘娘想要害沁贵妃。
可她又不知那汤盅里究竟被下了什么，而且为何是将陛下的与贵妃娘娘的调换呢？总之无论皇后想对贵妃做什么，都报应到她自己儿子身上就好了。
怜心也不知自己如何生出那样大的胆子，在幽竹离开后，她又将沁贵妃的汤盅与太子的调换。
那日宫宴一切如常，乐以佐食，歌舞升平，甚至银针试毒时，所有汤盅都未显示异常，怜心甚至觉得或许是她想多了，陛下的饮食都有太监试毒，何人敢向他下毒呢。
可就在她刚放下心，殿上却起了骚乱，太子和三皇子双双倒在座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殿下！”
“成儿！”
“快去请太医。”
……
殿上乱作一团，太医来了也没有个决断，两位殿下身体滚烫，放任下去，只怕就算不被毒死，也得烧坏了。
皇后娘娘泪流满面跪伏在陛下面前：“陛下，求求您救救成儿，救救成儿。”
一向与三皇子不甚亲近的沁贵妃，此时安静地抱着三皇子，一言不发，她按住三皇子的脉搏，许久才道：“是乌苣草。”
“乌苣草？……”满殿哗然。
乌苣草是曾经长在乌蘅国不归林里的一种剧毒草药，且无色无味，无法用银针试出，世间无药可解，杀人于无形。
乌蘅国那片密林，进入生还者万中无一，乌蘅国虽小，却能在大煜、北池两大国的狭缝中谋得一丝生机。
只不过那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随着大煜和北池一场大战，不归林被大火付之一炬，乌蘅国覆灭，这世间再无一株乌苣草留存。
“陛下。”皇后娘娘深情恳切，“求陛下用百花丸救救成儿。”
煜国至宝百花丸，传言可以解百毒，疗万伤，可如今，仅仅一颗百花丸，救不了两个皇子。
皇后嫡出，又是一国太子，殿上众人心知，三皇子此番只怕是要被舍弃了。
却见一身素锦织纹袍，天生就一张冷脸素来与皇宫格格不入，却得陛下独宠的沁贵妃，起身，庄重跪下，第一次为这个她自诞下就刻意疏远的孩子求恩典：“求陛下救清儿。”
“你……”皇后望着她，眼中生出忌惮，好啊，这许多年，你对这个孩子不闻不问，任由宫人百般作践，原来都是在做戏。
亲贵妃不理会皇后的眼神，只是坚持跪求陛下：“陛下，求你。”
这是她第一次求他，喻箴百感交集，却也不得不对着那双温柔坚毅，在他第一眼便深陷的眼睛道：“沁儿，这孩子小时候便不得你心，你一直求我将他送出去，今日我便应了你，封他为辰王，封地新州，即日启程。”
顾沁的心一点点碎了，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淌下两行清泪，这个男人，她为他抛家弃国，孤身入深宫，她全心全意爱他，却要亲眼看他留恋周旋于后宫，与其他女子分享他的怜悯。
在她唯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狠狠将刀子捅向她的心窝。
他明明知道，她是为何不敢与清儿亲近，谁都可以说她不爱自己的孩子，可他怎么敢，世人都道，是陛下太过恩宠她，才不顾字辈，舍了“璟”字，替他二人的孩子起名“喻顾清”。
“顾”是顾沁的“顾”。
他对她的爱昭然若揭。
可只有他二人清楚，喻顾清这个名字是她的坚持，她不愿意这个孩子像她一样困于深宫之中，不愿他成为皇后一党的眼中钉，亦不愿他被当做帝王平衡术的工具，从一开始她就不遗余力想将他送出宫。
她不能陪伴这个孩子长大，那就用这个名字伴随他一生，寄托她的舐犊之情。
她冷看他最后一眼，抱起喻顾清，决然回了鸾鸣宫。
兰嫔和怜心紧随其后，怜心心里发慌，若是她早将事情说出，宫宴定会被严查，即便查不出汤盅有毒，也尽可以劝主子们不要喝汤，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一切。
可事到如今她已无法再言明真相，两位皇子中毒，若是她承认她动过汤盅，必然会被当作下毒的凶手，她的主子兰嫔，甚至是沁贵妃，都会被牵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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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尘封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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