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顾清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午后，用了些莫尧做的药膳，正常下地走路已无碍，只是内力尚未恢复。
顾业松和莫尧轮番给他把脉，在屋里几双眼睛的殷切注视下，莫尧开始讲本次试药的结果：“师侄脉搏已恢复正常，只是毒素顽疾却无法根治。”
“我的内力会恢复吗？”
“哦，此事师侄不必担忧，三日后便可恢复如常，我所言无法根治主要是指还会复发。”
亦声忍不住插话：“那同阿顾先前的样子不是一样么？”
“有血凝珠粉末，这次的解药毒性较弱，大大减轻了师侄服药后的痛苦，且解毒效力大增，往后毒发间隔时间较之以前会变长，大约是半年一次，不过这是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若是师侄身体受到过重伤害，也是会改变毒发时间，当然这次配药时间仓促，若再给我们些时间，或许还可再改良。”
“不必了。”喻顾清运气一周，已感通体舒畅，如今这样的效果他已满意，北池之事耽搁不得。
莫尧瞪大了眼睛，师父说他们赶时间，直接将解药配制了一瓶，说是试药，其实根本没给失败的机会，看来师父说对了，确实没有再改进的机会，莫尧垂头不再说话。
顾业松将血凝珠递还小九：“此珠甚是奇特，竟有自生能力，它既是护体宝物，便好好带着吧。”
小九又将珠子给了喻顾清：“物归原主，商长老让我将东西放回煜皇宫，如今那地方我就不方便再去了。”
“也好。”顾业松阻断喻顾清想说的话，将一张单子、一个瓷瓶和一个黑盒递给他：“这是配此解药的方子及配药过程方法，若有意外，可自寻他人配此解药，这一瓶是我与尧儿配出的解药，黑盒里是用剩的半条冰魄寒蚕。”
“多谢。”喻顾清朝顾业松和莫尧行大礼，而后接过三样东西。
他捏着药方百感交集，当年外公替他解毒，其实解药外公并不满意，药效太烈，毒性太大，以至于这十多年他每每发作，服药后痛苦非但不减，反而愈加严重。
顾业松当年想着，他去办了着急的事儿，再回来，让他继续替他解毒，哪知喻顾清一走便是十二年，如今他年岁已高，怕是等不了第二个十二年了。
“去吧。”顾业松轻轻开口，孩子有自己的人生要走，他管不了，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他性命。
喻顾清走上前，轻轻拥住顾业松，他没想到，执掌不知书院平日里威严不苟言笑的外公，抱起来却是那样单薄的一片：“外公，再见。”
“好了，你外婆见不得分离场面，这是她给你准备的干粮。”顾业松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递给他。
祖孙俩相顾无言，顾业松领着莫尧出去，没有停步亦没有回头。
走出弟子居，莫尧本想说些什么，见前面的师父越走越快，抬手在脸上不知抹了什么，心里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最想让师侄留下的，定然是师父和师娘，师父比任何人都深知，师侄体内毒未清干净，也可能此生都不能彻底清除，但他却什么也没说便让人走了，一句挽留也没有。
大抵是知道留不住，当年师父连大师姐都留不住，又如何留得了师侄？
将卫英等人先打发走：“你们先去山下等我。”
房中只剩了喻顾清和小九。
古怪的沉默横亘在两个人之间。
“我要走了，小九。”喻顾清朝她走近几步，二人之间只隔半步距离。
“走就走呗，赶紧走。”小九别开脸，你一个煜国皇帝，本就不该出现在烁国境内，怎么，你要走还得放鞭炮欢送你么。
“你就没话想对我说？”喻顾清低头凑近，他睡着时，她叭叭地讲个不停，如今人清醒了，倒是不会好好说话了。
“没有。”小九伸出食指抵着他的额头将人推远些。
喻顾清轻轻叹息，也不勉强了，病中她说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其实不是被她吵得睡不着，只是不舍得睡去，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那样正常地同他说话了。
他害怕醒来面对的又是一张冷脸，和说不了两句就赶他走的决然。
所以强逼着自己不要睡去，想听她把话说完。
喻顾清摸了摸小九的脑袋，趁她皱眉躲开前，将手收回：“会再见的，等我。”
小九错愕地看着他，小时候在那次差点让他死掉的试药后，喻顾清不告而别，小九知道后连夜追出书院，终于在山脚将人拦住。
她哭得像只花猫：“……呜呜呜，三月，你去哪儿啊，你还回来吗？我们还能再见吗”
那时候他也这般摸摸她的头对她说：“会再见的，等我。”
小九眸光一点点冷硬，她拽紧了身侧的手：“还是不要再见了吧。”
她抬头看着他：“我希望，永远、永远也别再烁国见到你。”
下一次若再见，只怕便是马踏烁国，兵戎相见。
“可你……”
他明明记得，睡梦中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将脸蹭在他的手臂上，他感觉到几滴温热的眼泪落在手臂。
小九的声音又低又轻地传入耳中：“喻顾清，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你，所以你呀，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了。”
……
“我怎么了？没错，我是不想你死，你是师父师娘的外孙，亦是我的师侄，你若死了，他们会伤心的。”小九面色沉静，语气平缓，“可我们终究立场不同，若是有一日你要对烁国不利，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所以啊，我们最好天各一方，互不侵扰，都好好活着，不叫师父师娘为难。”小九扬眉问道，“你说呢？”
喻顾清很想说不好，只是一旦这么说她势必要同自己吵架，算了，来日方长，他又何必在此时与她争论。
“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喻顾清离开良久，直到夜幕降临，黑暗将整件屋子包裹，小九才恍过神来，回自己房间扑在床上，掩着面，不知在做什么。
接下来日，小九情绪一直不高，师兄们看着很是担心。
苏钦禾：“小九过两日也要下山了，她最近那般伤心，定是舍不得我们，反正我已决定好，要同她一块儿下山的，你们呢？”
顾白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他蓦地抬头：“师妹她想的……大概不是咱们吧？”
苏钦禾敲了敲他的脑袋：“你闭嘴，你只说你下不下山吧，咱们师兄弟几个，数你功夫最好，小九如今需要人保护。”
见顾白抿着嘴不说话，苏钦禾踢他一脚。
顾白跳开，没好气地道：“不是你叫我闭嘴的嘛。”
“你！你讨打是不是！”
苏钦禾追着顾白打，顾白往大师兄身后躲：“大师兄，你瞧他，听他话不行，不听他话也不行，多难伺候。”
“好了，都别闹了。”大师兄彭越双手抱胸，他一出口，师弟们都乖乖站一边，“此事我已与师父商议过，我留下来照顾师父师娘，老二有家有口也不便随小九去枟城，你们全都跟她下山吧，左右枟城离白云镇也不远，随时都可以回来。”
“我……”顾白还想说什么。
彭越伸手阻止他说话：“尤其是你，顾白，师娘说了，你的武学若想精进，就必须得下山，她也想看看自己的弟子究竟能到什么程度，等你学好了再上山见师娘。”
顾白低下头，始终觉得于心有愧，定是师娘察觉了他想下山，才会这般想。
“还有啊，师父师娘说了，等到年关，他们去枟城看你们，大家一块儿过年，师父守在不知山，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他也想去见见繁华都城，明白吗？”
顾白抬起头，眸光逐渐坚定：“嗯！明白了。”
像是自言自语，彭越背过身小声低喃：“只要我们师兄妹在一块儿，互相帮衬，师父师娘也就放心了。”
*
三个月后，顾业松与冷遇凌真去了枟城，小九先同师父师娘师兄们吃了家宴，又回父皇母后那吃过宫宴，直到深夜才回到祁云宫。
与谢言一道守岁。
二人围着炉火相依，炉子上烘着橘子和半壶酒，满室清香。
“我让素衣她们都睡去了，公主，今夜就我们二人，把酒言欢。”谢言将一片橘子递到小九嘴边。
小九吃得口齿盈香：“言姐姐，年后，我想开设女子书院，让吕思妍吕娘子作女先生，你看如何？”
“那自然很好，如今既开了女子可以科考的先例，若是不开女学堂，没有学习机会，终究也是摆设。”
“嗯。”小九点点头，“其实民间是有些女子学堂的，只是碍于礼教束缚，女先生们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且大多家贫的女子，家中父母兄弟根本不让出门读书，也只有高门大户的闺阁小姐或许有家族先生指教课业，但多数也是学些识字、算账等后宅用得上的东西，只有官方开设女学，上行下效，才有望改改这风气。”
“公主说的极是。”
小九上身前倾，双手靠近炉火取暖，眸光微动：“对了，听闻今日乔大人进宫了？他的腿可好些了？”
提起此事，谢言还忍不住笑。
他们从垣州回来没出三天，乔大人便一瘸一拐地去上朝了，小九特意留他到和宣殿询问，腿伤是怎么回事。
乔严棋扭扭捏捏，脸都憋红了才支支吾吾地道：“臣……臣请了个武先生在家教习武艺，这是此前练功时受的伤。”
小九和谢言互看一眼，突然大笑，乔大人这是被喻顾清那句“他不会武功，带上也是累赘”给刺激到了么？
小九给了乔严棋三个月的假，让他好好养伤，有什么公务在家处理，若要奏报派家中下人递折子进宫便可。
乔严棋谢了公主大恩，许是为自己因他人一言而心中介怀，为争一口气致伤颇感赧颜，真就三个月没再入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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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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