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盛天顺五十年,穆清候府。
肃冷的秋日,黄色的银杏叶落了一地,唯剩下几片残存的叶子孤零零地挂在树上。
东院里,苏皖挺着大肚子缓缓地绕着院子走着。
御医说,这样有利于生产。
不久,薄薄的一层汗便浸湿她鬓边的碎发。旁边的丫鬟见正午的阳光已经起来,便劝道:“夫人,今日走得也够多了。不如回去用膳,歇一歇?”
苏皖浅笑着点点头,往回走去。
守在门前的丫鬟见主子回来,便停住了话头。
可是那低语声还是传到了苏皖的耳中,“听说王爷昨日里又去了天香楼,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呢。”
天香楼,苏皖摇了摇头,也没责怪那两个丫头。
当年,是她一眼相中了谢景临,不惜与阿姐撕破脸皮。阿姐虽已不怪自己,自己却是没有脸面去见她的。
别人都说,这是她抢了自己姐姐夫君的报应,大抵真是如此吧。
丞相家的二小姐,要什么人没有。可惜啊,当年她瞎了眼,选错了人,却没有了退路。
苏皖轻抚着肚子走进内室,她本身脚步就轻,加之内室的两个人似乎也没太注意外头的动静。
是以苏皖到了帘前,两个丫鬟还在说话。
“谷雨姐,这件事真的不要和夫人说吗?如果,如果夫人之后知道老爷早就,肯定……”
“闭嘴。夫人如今身怀六甲,说了,只会让夫人忧惧。如果让我知道这件事从你嘴里……”
谷雨话未说完,苏皖便掀了帘子进来。
“谷雨,前日里你不是说父亲被派去镇压暴民了吗?如今,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谷雨一惊,走到苏皖的旁边,牵着她笑道:“夫人想多了,老爷能出什么事。”
谷雨想让她坐下来,苏皖却是立着不动。
“谷雨,当年母亲为了生我,难产而死。我终没能见上她一面。如今,父亲在外面,要是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谷雨,我会遗憾一辈子的。”苏皖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什么威慑力。
谷雨的身体却僵了一瞬,子欲养而亲不在,小姐曾说过,这是她最不愿经历的事。
谷雨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夫人,老爷他,被叛军捉了。如今生死不知。”
苏皖愣了一瞬,才缓缓地说道:“是吗?”
然而腹部的剧痛却在提醒她,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大夫,快去叫大夫和稳婆来。”
屋里的丫鬟乱成一团,苏皖望着腿上留下的血渍,却慌了神。
孩子,孩子不能死。
足足折腾了五个时辰,孩子才终于降生。
然而,那一声啼哭终究没有来临。
“死婴,竟然是死婴。”稳婆颤着手抱着孩子,眼里都是惊惧。
苏皖的心仿佛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她看着孩子的方向,“孩子,给我。”
孩子被放到苏皖身侧,谷雨忍着泪掀开被褥。
苏皖看见,那个她十月怀胎,拼死想要保住的孩子,如今却全身红痕,气息全无。
苏皖静静地摸着孩子的脸颊,眼角的泪沾湿了枕头。
“夫人,不要紧,还会有别的孩子的。老爷也还等着夫人为他祝寿呢。”谷雨细声劝道,然而却哽咽不断。
对了,从她四岁被送去安城,她就与父亲争执不断。
十四年来,她从未为父亲贺过生辰。
这次,她本来答应了要带着孩子一道为他祝寿的。如今,怕是不成了。
苏皖的神色仿佛添了一丝释然,她摘下了右手腕上的银镯子,将它塞到了谷雨的手中。
“谷雨,本来答应要看着你嫁人的。如今,对不起。”
谷雨哭着摇头,“夫人,不会的,你一定会好好的。”
苏皖伸手抹去她的眼泪,“谷雨,将这镯子给谢景临,告诉他,我与他,再无关系。
谷雨,好好活着。”
语毕,气绝。
谷雨痛哭出声。
外面,传来谈话声,“丞相大人被叛军杀了。”
――
初夏时分,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夜,院子里的海棠花落了一地。院子中央摆着的鱼缸里,几条金鱼正悠哉悠哉地游着。
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浅蓝色衣衫的小姑娘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里。
她掀开帘子,轻轻地将手中的木盆放下。
西侧的黄花梨架子床上的床幔遮住了床上的人儿。小姑娘偷笑了一下,今次她总算是比小姐起早了。
然而掀开床幔,小姑娘却没有见到自家小姐。
“不好啦,不好啦,嬷嬷,小姐不见了。”
谷雨扯开嗓子大喊,惊动了不少人。
张嬷嬷急匆匆地走进屋内,一把捂住谷雨的嘴,“小兔崽子,喊什么呢。姑娘在书房呢。”
谷雨睁着大眼睛看着张嬷嬷,神情有些委屈,“姑娘昨日不是说辰时起吗?我还特意卯时四刻起的,姑娘怎的又骗我。”
张嬷嬷弹了一下谷雨的额头,“你还说,你个做丫鬟的,比主子还迟,若不是……”
张嬷嬷还欲多说说谷雨,不想却被一道柔和的声音打断了。
“嬷嬷也别怪谷雨了,夏日本就容易乏,再说我又不是不能自己照顾自己。”苏皖边说边走进内室。
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头上用粉色的丝带挽了两个小圈,额前留着细碎的头发,穿着月白色的对襟襦裙,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苏皖将手上的宣纸和信纸递给张嬷嬷,向谷雨眨了一下眼睛。
谷雨对着张嬷嬷的背吐了吐舌头,一转身就跑去了外面。
“这丫头,溜得倒快。”
张嬷嬷无奈地摇摇头,看着手中的画,画上是这座院子的图景,“姑娘是要将这画给老爷吗?”
苏皖点了点头,“前日爹爹不是来信说,想看看我住的地方吗?我想着,爹爹的寿辰也要到了,便画了这副画。嬷嬷将信一起寄给爹爹吧。”
张嬷嬷笑得开心,“姑娘不讨厌老爷了?”
苏皖摇摇头,讨厌,怎么会?
天顺三十八年,安城。
从她醒来的那一刻,便只有满心的感激。
“姑娘想通了就好。要不是这几年姑娘的身体愈加不好,老爷也不会舍得将您送出来的。老爷,也想念的紧呢。”
张嬷嬷将信件折叠好,便去让人上了早膳,自己却赶忙让人送信去了。
苏皖明白,爹爹等这封信,等了很久。
娘亲为生她难产而死,弥留之际留下的话,却是让爹爹送她出京城,十六之前不得回来。
娘亲说,京城里有一人,会将她困死在围墙之中。
一语成缄,及笄那年,她不顾一切地跑了回去,自此错付一生。
“姑娘,许老先生来了。”
许申,她的教书先生,前世可没少让自己气着。
苏皖笑了笑,跟着丫鬟去了书房。
书房里,许申已经端坐在案前,见她过来,也没什么好脸色。
也是,苏皖昨日才泼了他一身的墨水,今日还能来,已是大度了。
苏皖走到案前,一声不吭地跪了下去,“先生,昨日是苏皖不对。苏皖向您赔罪。”
说着,苏皖便俯身磕头。
许申被惊了一下,摇了摇头,眼里却有些赏识之意,“跪什么,起来吧。把昨日我布置的文章背给我听,便行了。”
苏皖站起身来,乖巧地站在一边,文章便背了出来。
许申更加满意,加之苏皖今日态度好,肯学。今日竟是二人有史以来相处最为和谐的一日。
苏皖送了许申出了垂花门,便折身返回。
刚刚那一跪,不仅是昨日的歉,更是前世的歉意。
前世,她任性娇纵,一日竟是将许申推进了院子里的荷塘。
许申年纪本就大,这一推,她就推掉了老先生的半条命。
她苏皖,欠着人家的命。
眼里好像有些湿意,苏皖眨了眨眼睛,目光往旁边一扫,却见谷雨正蹲着身子,歪着头,看着书房的外边。
“谷雨,看什么呢?”
苏皖也学着她蹲下去,却什么都没瞅到。
谷雨笑得有些殷勤,“姑娘,我们在这里架个秋千好不好?”
苏皖失笑,“你呀。”
苏皖自然是答应的,午后,秋千就搭了起来。
谷雨却是个三分钟热度的,刚刚还荡地开心,这会儿又去折腾荷塘里的睡莲了。
苏皖就一个人悠悠地荡着,看着谷雨玩的自得其乐。
突然,一只大黄狗“扑通”一声跳到水里。
谷雨顿时被炸了一身水,“死大黄,你懂不懂先来后到呀。”
大黄无辜地瞧了她一眼,又自顾自地去和莲花玩了。
谷雨哼了一声,跑回了苏皖身边。
“姑娘,你看大黄,在你面前洗澡,都不知羞的,要打。”
“打了你又该心疼。它这样还不是你纵的。”苏皖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大黄是谷雨前年捡回来的,整个屋子里,就属谷雨最疼大黄了。
谷雨有些气恼地跺了跺脚,还是想着要收拾一顿大黄,便往荷塘边走去。
大黄却已经不在,谷雨寻了寻,才发现它正在一个拐角处嗅着。
“大黄,你干嘛呢?”
谷雨边喊边走了过去,可她刚拨开大黄,便被惊到了,“姑娘,这里有人。”
苏皖皱了皱眉,向那处走去。
大黄的身后,是一处狗洞。
如今,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男孩正爬出来。
那男孩脏兮兮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你们能拉我一下吗,我卡住了。”
说完,他还伸出了自己的乌漆麻黑的手。
苏皖瞳孔一缩,却拉着谷雨退了两步,转身拉着谷雨就离开。
“谷雨,我看你衣裳湿了,我带你去换衣裳。”
谷雨哎了几声,但奈何苏皖力气太大,挣扎不开,只得对着身后的大黄说道:“大黄你找母狗也不找个好看的,那么丑的人,你也勾搭。”
某个卡在狗洞里的人,顿时噎了一下。
大黄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竟将那人顶着退回去。
小男孩一时没有预料到,被大黄的口气熏地往后退,卡住的屁股竟也退了出去。
只是,“咚”地一声,头却是撞到上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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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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