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绪五年,春意正浓。
清平镇纤柳初冒鹅黄新芽,街井小巷叫卖不绝,人声鼎沸,好一派安居乐业之象。
此时,静谧的富商林家后宅南边高墙之上,正有一女子匍匐偷爬,生怕被人发现,对墙下喋喋不休劝她的丫鬟碧落扔了一记警示目光。
“啰嗦了啊,碧落。”
这女子并非他人,正是林家的千金——林若染。
若非前些时日大肆挥霍银钱买下了本县最大的青楼承乐楼被自家兄长罚了禁足,也不至于有现下翻墙这般粗俗行径。
林若染虽为商贾千金,却是清平镇家喻户晓的大才女,不论诗词歌赋,丹青琴棋,亦或女红,皆是一流。
可现下这墙头上的女子并非原主林若染,而是穿越者林若染。
三月前,作为现代的打拐师林若染,为了救被拐到山沟里的两个小男孩,人没有救到,却被人拐子推下山崖,她到死都不甘心!
有多少花季少女,被拐到大山里嫁给老光棍传宗接代,甚至一妻多夫!可见反拐事业不容忽视!
又有像这样的小男孩被拐卖到陌生地方,为了那些养儿防老迂腐老封建的余孽思想做了代价。
她林若染,此生唯一目的就是天下无拐,希望女子们铮铮昂扬,绽放自我;希望儿童们开心快乐幸福地成长,少年强则国强。
在用尽最后一丝气朝着低沉的山谷里喊出“我不甘心,我不想死!他们还没救出来!”后的她死了。
等她再次睁眼,就魂穿到了古代一位同名的女子身上。
原主因失足落水而亡,林若染便替了这短命千金的身体继续活着。
心想大概是老天有眼。
原主乃清平镇富商林家千金,林家世代从商,商号遍布州县及官都京州,产业更是繁复众多,却原身不喜经商,这点跟林若染倒是对头。
幸有一个宠她的哥哥,跟随父亲经商游刃,赚得盆满钵满,因此林若染只负责待字闺中就行。
若是如此,甚妙哉。
奈何,林家还有位续弦的姨娘,生了一个极爱嫉妒争抢的二小姐和那嚣张好色二少爷……
向来仗义热血的她,得知原主落水一事存有蹊跷,简单探查后,才知晓幕后黑手竟是府中姨娘。
可目前姨娘深得父亲宠爱,又执掌中馈,加之林若染初来这架空时代脚跟还未稳定,经过一番琢磨,决定先静观谋定,而后动。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去救走失稚儿,方才碧落接到她创立的小分队——承乐楼那获得的消息,有人在城外破庙看见一小孩。
生怕这消息传到那些人贩子耳里,时间不等人,晚去一秒可能都会被拐子捷足先登。
因而林若染才不顾禁足,作为打拐师,刻在了DNA里的反拐志向因子,促使她必须要抓紧分毫去救人。
“小姐,大公子要是问起来怎么办,您要不——”
“别担心,你就按照我教你的,躺在床上装病,保证我哥不会发现。”
语气轻松,颊上映着少女浪漫娇俏笑意的林若染,这反而让碧落这丫头害怕,小姐越发胆大放肆了,自从落水后转醒,判若两人。
曾经的小姐温婉娴静,知书达理,大门不迈二门不出,而如今——好像就没有小姐不敢做的。
话毕,林若染不再畏缩耽搁,干脆利落从高墙跃下,继而消失在热闹的街井中。
城郊,荒庙。
乔装打扮成人妇的林若染来到了此处,一路生怕被自家哥哥的眼线看到抓了回去。
春木初盛,荒废破败的残庙四周皆被郁郁葱葱地杂草围困,簇乱嫩绿之中还混杂旧年冬日枯黄的荒叶。
林若染踩出的声音,惊起藏歇在此处的野物飞鸟,一阵窸窸窣窣,同时破庙门后探出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脑袋。
孩童目光警惕望向庙外,小小的眼睛里见到林若染,防备之色淡了些,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眼前的“怪姐姐”。
“别怕,姐姐是来救你的。”
心疼怜悯的林若染看着躲在门后的小孩:这孩子好瘦啊,仅仅是探出一个小脑袋就看出很瘦,天杀的人贩子。
小心地靠近小男孩,生怕吓到孩子,蹲下与孩童齐高,纤细白嫩的手拿出准备好的糖仁和包子,眉眼温柔带笑递给眼睛亮晶晶的孩子。
小孩倒是不胆怯,只是警惕地接过,先是用鼻子闻,继而抬起那忽闪水灵的眼睛看了看林若染。
“吃吧。”
像是得到了准许般,孩子一点一点,慢慢把身子从破门后挪出,全身没一处不是脏乱兮兮,但那双澄明透亮的眸子抓了一下林若染柔软的心脏。
她伸手想要去抚摸孩子的头,那小脑袋一瞬避开,然后瞳仁划过惊慌,像正欲进食的小兔子被惊吓到般。
“别怕,慢慢吃。”
边抚慰受惊的孩童,洞察细心的林若染发觉小孩身上衣着破烂,但那衣角扯散的细腻丝线却在告诉她,此儿身份非富即贵。
“你是找不到家人了吗?”
孩童衣着破烂程度不像是走失几个时辰。
林若染看着孩童吃着包子,没有继续追问,待孩童狼吞了几口,进食的速度明显慢了,才得到了孩童点头。
寻思这孩童应是提防,从见面起还没说过话,便试询道:“愿意跟姐姐回家?”
“……”
孩童一味不语,眼神却在听了话后,泛起显而易见的期待和探究,林若染从事打拐多年,自是明白走失孩童或者被拐儿童是不会再轻易信人。
“嗯……那不愿意的话,那你告诉你家在哪里,我让你家人来接你?”
她只能循循征询眼前的小孩,怕哪句话,哪个微表情,甚至一个呼吸,就吓坏小孩,生怕对方拒绝自己的善意,她怕,怕因为疏忽而错失解救良机。
“跟,姐——姐走。”
他不想回去被爹爹管着,他想要找娘亲。
稚□□音慢吞,吐词发音生涩,略显结巴,根据打拐从业经验,这孩童应该是属于说话发育过迟,原本奶声奶气就够林若染心疼,考虑到这孩子声音发育问题,柔软处又多了一些怜爱。
“好,那姐姐带你回家洗香香,吃肉肉。”
林若染杏眼溢笑,温柔呵护地把孩子背起,轻哼摇篮曲哄着背上的“脏娃娃”。
“香——香。”
“肉——lou——”
“肉”这个音,小孩子明显学不来林若染那发音舒畅的音,惹得林若染更是欢喜,扭头作示看了看背后,在心里默声喟叹,朝着镇上走去。
承乐楼,后院。
林若染领着孩童从后门入院,绕过通往前院连廊,转而行向小径,穿过绿意盎然的垂花亭与观景池。
背上的小孩比她先看清前面来人,女子背上孩童身体突然收紧,呼吸也变得轻了。
她抬眼看向来人,温柔如棉糖的话却是对背上的娃娃说的。
“别怕,他们也是同家人走失的,不是大坏蛋哦~”
耐心地解释,加之女子的微笑和轻柔的声音,孩童收紧的身体在慢慢放松。
“染姐姐。”
“漂亮姐姐。”
“神仙姐姐。”
五个年龄并不相仿,身高参差的异口同声唤林若染,他们都熟知她这一身乔装,自是一眼认出了她。
领头的姑娘叫清明,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衣着打扮干练,墨色的青丝长发用一根青竹木簪子随意束着。
这是林若染穿越后救的第一个,也是她成立反拐小分队的第一个小伙伴。
“清明,你的伤好了没?”
上次救人行动中,清明微为护她周全负了伤,这几日正在养伤,顺便照看院里的其他孩童。
“谢染姐姐关心,已无碍了。”
“那就好。”
二人没有多闲谈,清明也是极有眼力见,瞧见染姐姐又救回一个孩童,提出带孩子去沐浴洗漱。
可那孩子如同四肢化作藤蔓死死勾缠着染姐姐,无论拿什么糖仁玩具哄都不愿跟她走,最后还是林若染带他去沐浴清洗。
——
“你长得好好看啊!”
“我叫阿宝,你叫什么名字?”
“……”
院里几个稍活泼的孩子见到洗漱后的新小孩,又白又嫩,长得极好看,忍不住围过来打招呼,方才林若染第一眼看到也是如此想。
看来这孩子必定家世富贵,想着差人去衙门通个信,可那孩子的小手突然拽住她的衣裙,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像是在求助。
“姐姐在,你告诉他们你叫什么?”
孩童乖巧眨眼,然后看了看周围,拾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写了一个字——轩。
话虽讲吃力,字写的却是端正。
“那我就叫你轩宝,好不好?”
林若染眉眼弯弯,似是春日暖阳。
“你们几个小机灵鬼啊,别吓到轩宝了,他刚来畏生,要替姐姐多照顾帮助他哦。”
她又蹲下与孩子们平视,秀眉弯弯,语气如糖之甜,“轩宝,你也要乖乖的哦,姐姐还有其他事,过几天姐姐再来看你。”
被唤轩宝的孩童星眸微敛,恋恋不舍地松开抓住林若染衣裙的小白手。
——
亥时,春雨细微寒凉,林家后院。
“小姐,清明姐姐来了,说是今天那个男童不见了!”
“什么?”
林若染扔下手中换洗衣物,快速捞起木椅上的狐袄直奔后门。
徒留身后碧落一句残音:“小姐,你还没卸妆呢——”
轩宝蹲躲在街角酒楼旁屋檐下,双臂环抱身子,小脑袋埋进了怀里。
他在姐姐离开承乐楼后,一个人不敢睡着,他怕睡着后又被人抱走。
便依着白日里听到清明姐姐说染姐姐住在林家,等到了定昏时,他偷偷溜出来,可寻了好久没有找到姐姐,又逢细雨绵绵,一时想不起来路。
本来洗净的小脸,此刻已经沾染雨水和泥垢。
林若染联合清明及小分队分别搜索,她往酒楼方向寻来,远远就一眼看到酒楼墙角下有一团黑影。
“轩宝!”
她立马快奔过去,然后把身上的狐袄包裹着轩宝。
“姐——姐。”轩宝奶音颤颤一把抱住她的脖子,冰凉可怖的小手令她战栗心颤。
可怜的小奶娃,是姐姐的错,别怕别怕。
林若染此刻内心发寒,愧疚难当。
“乖,咱们回家好不好?”
春雨寒凉,林若染抱起轩宝就往林家方向走。
忽然,漆黑的周围霎时燃起一束明亮的火光,视线清晰,看清堵住去路的是举着火把的两男子。
立于最前的赤袍男子,黑眸目光如炬,似是要把林若染生吞活剥般阴鸷骇人,男子衣着暗纹华裳,玉冠束发,手持一柄山水画扇,这装扮不像平头老百姓,更像贵公子。
“把孩子放下,我家主子可饶你一命!”
他身侧的一个侍卫装束的持剑男子言语呵斥威逼。
“喂!我不是人贩子,搞错了!”
林若染警惕大声反驳解释,也怕吓着手上抱着的轩宝,纤细手指轻拍轩宝后背以示抚慰。
她一个千金大小姐,貌美如此,到底从哪里瞧着像坏透了的人牙老虔婆?
真的是瞎了狗眼!
她!好像还是白日里人妇乔装模样……
完了,这下说不清,而且方才出来急忙,面容更是糟乱!
这模样还真的是像东躲西藏的牙婆子……
赵闻濯笃定妇人怀里就是自己找疯了的外甥赵云轩,见对方并不吃侍卫惊蛰那套,言语清冷,眸中刻意隐去嫌恶之色:“留下小孩,我可保你不死。”
他必须稳住心神,不能让这妇人伤到轩宝,边言语稳势谈判,步子边慢慢接近面容糟乱的妇人。
林若染的潜在防拐雷达让她觉得此事蹊跷,莫不是对方是要加害轩宝,不会是世家权利争斗而抢夺轩宝吧。
她生前没少看各种世家谋权宅斗文……
瞄准时机,林若染右手成拳挥去,精准无误的打在男子左脸上。
赵闻濯欲继续说,话未出嘴,忽的侧脸被重拳一击。
“大胆刁妇!竟敢当街殴打王……县令大人!”
赵闻濯身侧的惊蛰见势厉声呵斥妇人这掉脑袋的鲁莽举止,欲拔剑朝她袭去。
林若染闻言见状,收回欲踢向对方命根子的腿。
被她打的男子是县令?
抬眼打量视线循上,借着火把晃荡光线,衬照男子面容,五官立体分明,生得好看极了。
正当她在审美时,男子身旁刚说话的另一男子发号施令:“把这个人牙子抓回衙门听候发落。”
瞬时,几个捕快模样的人赶来把林若染扣住。
“狗官放开我,我不是人牙,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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