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不禁打了个大大的激灵,身上一阵阵发寒,有种仿佛被毒蛇盯上的战栗感。
这一刻,她再也不敢小瞧李销古了。
这个口口声声“我本一介俗人”的江湖人,远比她想象的、且他表现的,要厉害得多——不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她大意了。就算她不知道“李销古”是什么人,可他曾清清楚楚地告诉过自己,“夜侯”!
云端不是没听说过“夜侯”的名气,乍闻李销古就是“夜侯”时还小小吃了一惊——她原以为“夜侯”是个威严沧桑的老头子!然而,她却并未多想,“夜侯”二字之下的暗含之意。
何为“夜”?
何为“侯”?
这个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名号,到底代表着怎样的力量和权势?
云端飞快地收拾行李。
她的东西不多,往芥子囊里一丢便是。只是有点儿心疼新买没多久的浴桶——这浴桶的木材和手艺都不错,足花了她五两银子。带着浴桶走,她嫌麻烦——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哪有时间再药浴?可若是就这么毁了,她又心疼那五两银子。
若非尸毒的缘故,她保准儿要跟客栈掌柜打个商量,看能不能用浴桶抵了房资。只可惜浴桶沾染了尸毒,除了销毁,别无他法。
唉!念及此,云端肉疼地直抽抽。
退房结账时,客栈掌柜还主动向云端提及:“云娘子,您那浴桶不带了……”他瞅了瞅云端肩上的小包袱,确定浴桶还在房里。
“……啊——不,不带了……”云端多少有点儿心虚。
掌柜暗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叹道:“怪可惜的,还是个新桶呢!”
“……啊——是,是新桶……”
云端跟火燎屁股的猴子般,飞快地逃之夭夭。身后,一头雾水的掌柜摸着下巴喃喃自语:“我没说错啥话罢?这小娘子,跑得忒快……”转念又想起那只新浴桶,高兴地大喊伙计,“快,快去把那新桶抬出来。刷洗刷洗,又是五两银子呢!”
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房间里,整一地的碎木屑。显而易见,这就是浴桶的残屑。更显而易见,这就是云端溜得飞快的原因——她着急走,便将浴桶打了个稀碎,就算想将其作柴火棒使都难。只不过,她来不及清理打扫一番了。
掌柜和伙计齐齐破口大骂——
伙计骂的是无端要多劳累。
掌柜骂的是,“这败家娘儿,真不会过日子!”
甫一走出漆王树镇,云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双手按诀,心下默念,一抬脚,便顺风而起。
论说,她若御剑而行,速度会更快。可御剑对真气的要求远胜于御风术,而她现今气脉受损,尸毒缠身,实在没胆子豁出去拼一把。她宁可慢一点儿,也要求个“稳”字。
然,偏生怕什么就来什么。云端一口气御风飞行,直飞出去七百多里后,气脉流转断断续续,丹田处痛意翻涌。她一掀右臂衣袖,愕然看到青黑的尸毒绞紧经脉。她赶紧运气压制尸毒,却不料丹田一阵刺痛,而经脉处更是有如寸断般。
云端痛得眼前一阵发黑。
她望着横亘在前方不远处的山峰——目测约莫不过三四十里远,深吸一口气。只要飞越过山峰,她就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云端暗暗为自己打气。三四十里远,不过片刻功夫便可到达。她自忖还是能挺过去。念及此,云端稳住丹田之气,出手如电,连戳几处穴位,好不容易略微缓解了气脉的凝滞之态,脚下一点,便向山峰飞去。
远远望去时,这座山峰并不显高。可当靠近后,却发现山峰高耸挺拔,宛若天柱。云端一边飞,一边观察,步步拔高。
她越飞,身上觉着越冷,心中的恐慌便越盛。
所谓“高处不胜寒”,便是指地势越高之处,气温越低。若云上飞行,不出一刻钟,就能把人活活冻死。修行者御风驾云,看似潇洒畅意,其实亏得有真气护身,才能无惧酷寒。
而此刻,云端却感受到风刀割肤的寒意。她的眉梢、发鬓,乃至鼻端,都挂上了薄薄的白霜。
气脉再度凝滞,仿佛被抽空般。丹田如焚如裂,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塌。云端大口喘气,口鼻处的白烟瞬时化为冰晶。寒冷从皮肤渐渐逼入骨髓,从里到外,每一寸皮肉血脉都在颤抖。而她每往前一步,都像是被迎面的刮骨罡风凌迟着皮肉骨血。
她哆嗦着将手指探入芥子囊,想要摸出灵丹。然,僵硬的手指似乎已经失去了作用,她竟然无法感受到指端处的触觉。摸了好一会儿,也不晓得摸到了什么。
云端心下焦急万分,同时,又生出一丝懊悔——早知如此,她何必要勉强呢?做甚非得飞越山峰后再休息?
如果——如果她倒霉催地死在这里,岂非死无葬身之地?那可太衰了罢!
山风突变。云端还来不及改变姿势,就被这一股大风刮得东摇西晃。她一边强忍着周身上下刮骨般的痛楚,一边又要小心护着丹田以免崩塌。心力交瘁之下,她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当即一头倒栽下去。
就在神智即将丧失的那一瞬,蒙玖月的身影飞快地自她脑海闪现。云端迷迷糊糊地想:糟糕!玖月带着纸雀儿去见师父,倘师父寻不到我,会不会怪怨玖月呢?
云端已经苏醒好一会儿了。
她睁开眼,又闭上眼,再睁开眼——失望地瘪了瘪嘴。这不是她的家,也不是她醉酒前租住的房间。这里一切的布置装饰,都清楚无疑地表现出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标记。
好希望是一场梦啊!
大梦醒来,她还是那个爸妈疼爱的好宝宝!
她慢慢坐起来,怔怔地打量着四周。轻纱帘幕低垂,遮挡住她的视线。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香气,仿佛浸着蜜糖的香果。一切都是那么安静,令云端有种还游荡在梦里的恍惚。
“娘子——娘子醒了?”一双白皙的手掀开纱幕,露出似曾相识的圆脸。她熟练地卷起纱幕,双手捧过温凉合宜的茶水,又将床尾的靴子摆在云端脚边。
“是你?”云端呆呆地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她认出这个人了——分别还不到三个月,她的忘性还没那么大!唇齿间淡淡的茶香,还是熟悉的味道。然,云端却品出了一丝苦味。
仆妇恭顺地微微一笑,对云端的诧异恍若不觉,道:“娘子已经睡了整整两日,可要用些餐食?灶上有老火熬的碧梗粥,软烂香糯。再配上几样小菜——还是娘子喜欢的糖醋小萝卜、麻油笋尖,可好?”
云端望着她,似乎想要透过这张面孔看到另一张脸。她木然地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个字,那仆妇却仿佛已然领会了云端的意思,躬着身退了出去。
诚然如仆妇所言,碧梗粥软烂香糯,极大地安抚了云端的辘辘饥肠。小萝卜水灵灵的,笋尖嫩得不得了,滋味调得恰到好处,既不掩盖其本身的鲜嫩,又不寡淡。然而,云端如鲠在喉,只吃了小半碗粥,就停下了筷子。
“李销古呢?我要见他!”
“主上不在宫里。兴许要过几日才会回宫。”
“宫?这里不是山庄么?”云端诧异道。
“回娘子的话——此时乃启天宫。”
“启天?”云端冷笑,“好大的口气!”她把粥碗一推,“我不吃了——他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再吃?”说着,她索性走回床榻,侧身一倒,躺了下去。
这样子,就带着几分耍赖的意思了。
仆妇对云端的举动表现得颇为平静。她将粥碗上放乱的筷子重新摆放整齐,轻步走到床前,低声道:“娘子身上有伤,又染了尸毒,阖该爱惜身体才是。况且既然主上请了娘子来,总归会见您,您又何必急在一时,跟自己过不去了。”她回头望了一眼桌上的碗碟,又道:“想必这粥熬得不合娘子的胃口。要不用点儿鸡汤小馄饨,或者银丝汤面,可好?”
云端睁开眼皮,瞪着几步外挑不出半点儿瑕疵的笑脸,半晌儿,恨声道:“你真是个完美的帮凶!”
仆妇微垂着头,唇角的笑纹像是刻上去的,从未变过。
云端不晓得李销古命这仆妇再度来服侍自己,是因为她已经熟悉了自己的习惯,还是想借此向自己施加心理压力。而事实上,这一招的确起效了——起码,面对这个“熟人”,云端找不出一丝一毫可以发火的借口。
丹田处空空荡荡,仿佛被洗劫了一般。气脉中更是感觉不到有半分真气流转。而芥子囊呢?而今,她身上里里外外都换过了——在她昏迷之际,仆妇非但换了她的衣裳,还擦洗了身上。现如今,便是碧麟剑,都不知被藏去哪里?她试着几次以灵识召唤,却毫无反应,仿佛有什么东西隔绝了她与碧麟剑的联系。
云端掀起右臂衣袖,凝视着满臂青黑。尸毒不再呈蔓延之势,像冬眠的蛇潜伏下来。然而,谁知道呢?这条蛇会什么时候苏醒?什么时候再咬她一口?
就像李销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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