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守一讲堂里,慧林师叔正在讲炼气的要诀,“混元一气——”。才说了四个字,忽听得一声惨呼。呼声凄厉如鬼嚎,吓得慧林好悬没咬掉舌头。
众人齐齐循声望去,便见一人如发疯般四下冲撞,撞翻了桌椅后,脚下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那人满地打滚,几下后,便喘着粗气一动不动了。只见此人仰面朝上,披头散发,盖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口唇间不停地往外溢血。一身精致漂亮的裙袄,沾满了灰尘,和着大块血污,令人触目惊心。
“肖绮儿!”直至此时,方有人辨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
从惨呼声骤起至此刻,不过几息的功夫。后面的弟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纷纷引颈探头张望。一听“肖绮儿”三字,人群一阵嗡嗡,甚至有人跳上课桌,越过人头往里望。
慧林见状,气得大骂,隔空骈指疾点,便见挤挤挨挨的人群顿时东倒西歪,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她飞身一跃,身影一晃,便到了地上那人跟前。慧林抬手探了探肖绮儿的心脉,面色大变,急呼:“快请岁越长老来!还有——也请归翮长老来!”
人群中,云端被挤得站也站不稳。然,她的视线却始终不离肖绮儿,眸底微光暗闪,既有惊诧,亦有好奇。
一干弟子屏息敛气地看着慧林师叔在肖绮儿身上一口气点了五六个穴位。不一会儿,肖绮儿嘴边不再冒血沫子,众人齐松一口气。此时,有人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是发病了么?”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尖利的“啊——”给打断。随即,“砰”地一声,血雾骤起。
靠得近的弟子猝不及防,悉数被喷了一头血。而最惨的要属慧林师叔,径直被淋成了血葫芦。有定力差的弟子吓得“啊啊啊”狂叫。他面色惨白,满脸惊惧地手指上方——众人的视线循之而去,便见蓝底金字的“玉真妙源”匾额上,悬着半只血里呼啦的手臂。手臂摇摇欲坠,五指向下张开,犹如随时都会破颅夺命的鬼手。汩汩鲜血顺着苍白的指尖一滴一滴落下,不一会儿,光洁的青石砖上便积出一小滩血洼。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毛骨悚然,寒意入骨,如坠鬼域。
岁越长老与归翮长老,几乎同时赶到。
岁越长老统管外门弟子各项事务,见状,眼前顿时一黑。而归翮长老则径直暴怒,大吼道:“谁?谁干的?”他连吼了几声,慧林师叔才站起身,转过头,慢吞吞地如游魂般飘过来,好半晌,方幽幽道:“死了。魂飞魄散,一丝无存。”
听懂这句话的弟子,骇得险没厥过去。
慧林师叔主讲的《炼气入门诀》,是专为“甲字班”和“乙字班”的外门弟子而开设。
当外门弟子的修为进入炼气境后,可“宿疾并销,身轻心畅,停心在内,神静气安,四大适然,六情沉寂,心安玄竟,抱一守中,喜悦日新”,算是入道了,也就意味着具备了升为内门弟子的资格。
因此,来上《炼气入门诀》这堂课的外门弟子,底子都不差,自然也能听懂慧林师叔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人死为鬼,当入冥府。而在入冥府之前,有很短的一段时间属于“游魂”状态。修行者亦然,只有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魂飞魄散”。譬如:历劫时遭遇天雷轰顶而未能逃脱,或者被魔物吞灵噬魂,又或者,走火入魔。
肖绮儿的情况,很显然不属于第一种。而以她目前的修为,连内门弟子的门槛都还没摸到呢,就算她想“走火入魔”,也不够格!莫非......难不成......有魔物混入碧霄门,拿肖绮儿开刀?
胡思乱想的弟子,当即吓得寒毛倒竖。
我的妈呀!
上这堂课的外门弟子,无一例外地被关起来,挨个儿审。可连查了三天,也没审出个啥结果来。
事情惊动了掌门厉四寒。他将各位长老召集而来。议事堂上,争论不休。而在被关在戒堂里的弟子们,也议论纷纷。
有胆小的弟子抱着双肩瑟瑟发抖,“你们说,归翮长老会不会杀了我们给肖绮儿报仇啊?那我可太冤了——我啥也没干啊!真不关我的事儿!”
一旁的师兄翻了个白眼,“她肖绮儿何德何能,竟敢让我们陪葬?即便她是归翮长老的亲孙,也没道理牵扯到我们头上罢?倘若真是那样,我定要告上白石宗,请涂掌宗主持公道!”
——白石宗,“五宗八门”排名第三的大宗门,为碧霄门所依附。
另有师兄安慰道:“嗐,你想多了,何至于此?我听说归翮长老素来公正无私,想来不会因肖绮儿之死迁怒于我等。说不得,关上几日,就放我们出去了。”
“那可不一定!”有人反驳道,“倘若归翮长老真得那么公正无私,肖绮儿是如何插入‘甲字班’的?就她那修为——啧啧,不是我说大话,不见得比我高。”
“那可不好说!”与肖绮儿走得近的一位师姐道,“起初她的修为的确一般,可这才半年时间,就拔高了不少,可见她还是很勤奋用功的。这说明她的资质颇佳,先前只是因着年岁小而修为有限罢了。说来,肖绮儿比云端还要强不少呢!”说着,她似有若无地瞥了一下不远处的云端,仿佛在说给她听。
云端微微一勾唇角,并不理会。这时,她身后的一位“乙字班”的师姐感慨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好端端地来上课,竟然遇上这么一遭吓死个人的事儿!倒是蒙师妹运气好,逃过一劫。”
“她哪儿是运气好?明明是倒霉好罢!莫名其妙地生大病——我前几日去探望她,哎呦我的妈呀,险没认出她来!病得都没形儿啦!”另一位师姐反驳道。
云端想了想,凑过去低声道:“两位师姐说的可是蒙玖月蒙师姐?她一向健壮,怎么好端端地生病了?”
——云端曾在“乙字班”待过三年,对那位为人爽利的蒙师姐印象不错。
“嗨,这就是奇怪之处呀!唉,我跟你说哦——”那两位师姐也是相熟之人,见云端问起,自觉无需隐瞒,压着嗓音说道起来。
隐隐地,人群里有人嘀咕:“听说归翮长老待肖绮儿好得不得了,要月亮不给星星。唉,有这么一位有权有势的亲长,肖绮儿纵死得惨,也不会白白死了。”他长叹一声,说不好是羡慕嫉妒,还是幸灾乐祸。
与此同时,议事堂里,归翮长老正在大声驳斥:“不错,肖绮儿是我胞兄的后代,可我只是见她尚有几分资质,才引她入门。”
“可凭她的资质和修为,并不够格进入‘甲字班’,是也不是?”与归翮长老对峙的,正是音修一脉的商歌长老。他双目如炬,紧紧盯着对面,就差把“开后门走关系”六个字刷在归翮长老的额头上了。
归翮长老气得满面通红,额头青筋邦邦直跳,却无法反驳——的确,他是“开后门走关系”了。可他那样做,是为了报答胞兄的恩情。
当年,他一心求道,却被父母死命阻拦。是胞兄劝说父母放手,又再三保证,一定会好生赡养侍奉,这方使得他放心离家。而今,一百八十多年倏忽而过,爹娘胞兄都不知在人世间轮回几次了,可他心里一直记着胞兄的恩情。在胞兄的后代中,唯肖绮儿天生灵根,资质最佳,是个修道的好苗子。而更难得的是,这孩子向往长生,欲求大道。
归翮长老阅历丰富,自然能看出肖绮儿在心性方面尚有欠缺。可掌上明珠般娇养大的女孩儿,有点儿小毛病,也属寻常。他对肖绮儿没什么深厚感情,可念着胞兄的情分上,他便允了肖绮儿所求,引她拜入碧霄门。肖绮儿得陇望蜀,还想插入“甲字班”。归翮长老受不住她又是撒娇又是哀求地软磨硬泡,终究还是应了。
肖绮儿是个极伶俐的女孩儿,尤擅察言观色。她颜色好,嘴巴又甜,很会哄人。没多久,归翮长老心底的那点儿芥蒂,就被她的甜言蜜语给融化了。所以,当他知晓肖绮儿对外宣传自己如何宠爱她时,并不以为意,只当是小姑娘好面子,“扯虎皮拉大旗”罢了——她只是嘴巴上说说,并不曾真得仗势欺人,又何必指责她呢?
可哪承想,他的这点“不以为意”,却成了今日商歌长老喷他“任人唯亲”“偏帮徇私”的理由!
这让他上哪儿说理去!
在座的长老们,神情各异地望着堂中二人,或默然不语,或交头接耳。旁人也就罢了,岁越长老却没法儿置身事外——因为,他就是那个“开后门”的人啊!原以为不过是卖个人情的一桩小事,岂料竟出了人命?更可恼的是,这两个人,不想着赶紧查明原委追缉凶手,却一来一往地掰扯什么“开后门走关系”。现在是掰扯这个的时候么?哎呦喂,可真真要命了!
念及此,他恨不能一个蹦子冲到商歌跟前,扯着他的肩膀大吼:“这里面有你什么事儿呀?别搅和了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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