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的红绿灯像是故意跟人作对，刚走到街角，就变成一片红，沈辰停下步子，闭了眼默数着秒数，却听到他前面有脚步声，睁眼就看到许霖左看看右看看，看到没车就直直闯去，沈辰提醒道：“红灯。”
“知道，没车。”
“……”
许霖边走边说：“您高贵，我俗。”这五个字，在沈辰听来，就像周边的空气被抽完那样的飘，要不说沈辰需要挂号看病，堂堂高中教师，真空不能传声都忘了！
日光斜照，拼尽全力想把所有人拉进温暖里，倾泻而下的影子，是太阳留给人的念想——存在的总有痕迹。
“接下来去哪？”沈辰当作不在意地问，私心想让许霖回学校上课。
许霖转头，正迎着光，眼睛被刺了下，下意识伸手去挡，一偏头，看到街上有两个小孩子张着手跌跌撞撞的跑，落在后面的那个喊：“弟弟~，你慢，慢点跑~”，声音软糯间带着些微喘。
“回学校。”小刺猬收起刺，不扎人，改冰人了。
“好。”沈辰应了声，随后就彻底安静下来，这么沉默的往学校走着，沈辰浑身不得劲，两只手一会插兜，一会儿拿出来摆臂，隔会儿又放到身前握一下……
“你冷啊。”许霖装瞎装不下去了，眼睛复明，嘴巴也就开工了。
“不冷，不冷。”沈辰连忙否定。
“那是有多动症？”
“……我应该没那个年龄条件。”
“……”这次轮到许霖头顶上长个乌鸦“嘎嘎嘎”了。
沈辰清了清嗓子，拿出班主任的口吻：“手机你拿着呢吧。”
“嗯，拿着。”许霖点点头，也知道沈辰说的是什么，抽烟、打架、早恋、彻夜不归、带手机，圭卬县一中五大禁忌，只要被政教处查出来没有任何余地，停课一周。
“高三又快考试了。”沈辰打了个没有意义的哑谜。
“知道，最近不会带了。”虽说一个年级一栋楼，年级之间基本独立，但通常考试的各阶段也是政教处极度紧张的阶段，各年级政教处的会保持高度警惕和敏锐，逮起人来那叫一个工具齐全，分工明确，心狠手辣，立志让学生颤抖。
又是一阵沉默，明明小时候只要待在一块儿，“咯咯咯”的笑声就永远停不下来，现在却说句话都小心翼翼，没人想这样。沈辰内疚那四年没能陪着许霖，若不是那封信，或是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不会那么决绝，只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这么选，因为没人能预知人性。许霖别扭沈辰离家太远，太久，于是在每一个假期都拒绝沈辰进家门，只是他也在想，他是没资格的，没资格留下沈辰，让他放弃，没资格阻挡他的未来，也没资格叫他哥……
晚霞很漂亮，日光以独特的姿态落幕，街道一条直线平铺过去，和夕阳轻吻，两人就那么走着，进了校园，间距越来越远，走到教学楼下，沈辰停下脚步：“你先回班，我去看看任主任在不在。”
许霖点点头，一步两个台阶的往上走，走到门口，喊了声“报告”。
“进。”
一听就是政治老师那永远温柔沉稳的声音，高中的课堂上，但凡有个什么意外，对学生来说，都是极大的放松心情的事件：“下面打瞌睡的，下巴快磕桌上去了！”王晴老师开着玩笑，教室里响起稀疏的笑声。许霖往自己的座位上走着，没什么反应，倒是前排女孩子的目光悄悄追随着他，直到他到了座位上才罢休。
把书拿出来听了会课，许霖才觉得热，把校服拉链拉到底，敞开衣服就看到靠门那大个儿对他挤眉弄眼的，许霖胆大包天，用敞开衣服的一角作遮挡，发了条消息：“干嘛！”
可惜那大个儿没反应，还是挤眉弄眼的，甚至加了点肢体动作，就算王晴是个脾气好的，也没办法视而不见：“李宇轩，看你挺激动的，你来说一下三段论推理中什么是‘中项不周延’的逻辑错误。”
“刺啦——”大个儿迅速起身，还带着凳子往后移了下，“三段论，中项不周延……”
“书上有，找到了吗？”王晴依旧很温和，只是在李宇轩听来就没有那么美妙。
李宇轩前桌好心给他指课本，可惜这哥们页码翻的都是错的，压根不知道在哪，讲台上传来一声叹气：“你是这节课坐不下去了！大家伙啊，不是老师说你们——”
过了好像很久的时间，王晴的教育小课堂才算完：“行了，废话不多说，继续看啊，这个三段论的逻辑错误……”
李宇轩被提溜到后面罚站，又吸引了一大批目光，现在就算送他两个胆子他都不一定要，更何况再张牙舞爪的做宝。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给整个空间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许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的边缘，低头看着书，却一个字没看进去。好在下课铃听到了他的心声，王晴又是一位基本不会拖堂的老师：“下课。”两个字刚说出口，教室里就多了一群猴。
“许霖，晚饭打球。”大个儿没当猴，他当大猩猩，嗓门大。
“不去。”
“哎哟我滴兄弟，你最近都拒好几次了，再拒下去哥们都准备怀念你球场英姿了，是不是。”
“是——”
546班是文科班，男生本来就不多，平时打球基本聚在一起，开玩笑都开惯了，遇上能起哄的场面更是一个不退，将将十个人出头喊得一声“是”，震得房梁都要抖三抖。
没法子，许霖扯出标准微笑，露出八颗牙齿，谎话不打草稿：“不是不想去，哥们是真去不了，下午那事任包还找我。”
“哎哟，行吧，下午什么事啊，都放人上课了还要拎回去？”
“嘶——几小时没见，八卦成这样，干嘛呀！去去去，边儿去。”
“就是，‘中项不周延’是什么呀？”
“嘿哟，搞我冬儿！”说着，又上演一出武侠争霸赛，只可惜还没决出胜负，就被天理——上课铃降伏。
鉴于“不做人”人的校领导给晚二晚三排了科目，于是上午下午的四节课，变为五节课，上课四十五分钟变成四十分钟，也算不是太不做人，顺理成章的，第五节和第十节改成自习，偶尔任课老师答疑，偶尔班主任看堂。
下课被一群人吵得头疼，上课了才安生下来的许霖又发上了呆，最近好像被什么牵住了心绪，格外容易胡思乱想，以前这样课间的吵闹能扫去大部分烦闷，可现在却让他有了不真实的感觉，“矫情。”许霖骂自己。
等不再想什么的时候，发现沈辰坐在了讲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书。
“有病！”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骂沈辰。
说许霖上课听点的那位老师或许不知道，许霖最擅长的是扮猪吃老虎，作为中考那年晃荡到校长都知道的人物，依旧考到了一中精英班，后来高一学期末分科的时候顶着老师的反对选了文科，这一选，就碰上了老马。
叹口气，拿出数学习题卷来，陷入头脑风暴，就是干，四十分钟，发了大概五六分钟的呆，做了三四道选择题，一道大题，许霖：一切知识如同过眼云烟，从不为我的智力和魅力停留！然后望着天花板，被灯闪了眼。现在的许霖，扮猪是真的，不过老虎可能吃不下了。
下课铃不会迟到，抢食堂的大战也不会停止，不过许霖懒得抢，除了实在饿的时候，基本都是等打饭潮过了，去买点粥和饼之类的，下了自习回家，做点吃的垫垫肚子，一天一天就这么凑合着，也活得挺快活。
沈辰依惯例等教室人走的差不多了才起身，看到许霖还在座位，就走到桌旁，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问：“你晚上不吃饭吗？”
正郁闷的许霖抬抬眼，更郁闷了：“和您——应该无关。”
沈辰很稳重：“我是你班主任，关心学生是我的责任。”
许霖直直的瞪着他，他不想在这么下去，犹犹豫豫，畏畏缩缩不是他的性格，语言也可以成为利刃，插向对方，伤害自己：“班主任关心学生是职责，放弃我是你的习惯。”
教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在许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看过来，一个女孩子察觉到了气氛的奇怪，拉着好朋友出了教室，其余的三两个同学也起身离开，沈辰睫毛动了动，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憋了半天，就说出句：“我去给你买饭。”
不等许霖答应，就走出教室，硬撑着下了一层楼，靠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说话行动正常。沈辰出发的迟，走的又慢，食堂排队的人确实不多，买了两个鸡肉卷，往教学楼走。
许霖在座位上呆呆地坐着，他很气，但他不瞎，沈辰手抖得很厉害，出教室的脚步明显偏重，他刻意等了几秒跟出去，看到楼梯转角那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沈辰，像是确定了什么，心里的石头不知道是更轻还是更重，他眼睁睁地看着沈辰站起来，继续下楼，然后扯起嘴角，微微笑着，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嘴里暗骂着“大傻子”，带起缕缕银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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