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三玖再次见到爹娘和十二,原本小小的团子已经长成小少年的模样。
江十二正陪小柿子玩着,不知十二说了什么,小柿子“嘎嘎”地乐着。
“三玖……”郑婴望着八年未曾相见的女儿,不禁潸然泪下。
江三玖望着院中的女人,泪不住滚落,委屈又急切地唤了声“娘!”
“诶!”
二人相拥而哭,江四六亦在一旁抹着眼泪,江十二对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但他一直听娘给他说过姐姐,所以并不陌生。
“姐。”小少年龇着白牙,在一旁牵着她的衣襟。
如同小时候那样,一见到她,便会凑到跟前,甜甜地叫“姐姐”。
青禾曾问过她弟弟唤什么,她回答:“十二,是三与九相加。”
她娘将对她的疼爱,从来都嵌进骨子里。
“娘,你们过得还好吗?”她从郑婴怀抱中挣出,一边问着,余光扫到他们身后的小姑娘。
那姑娘看上去比她小一两岁,看到她时,有些拘谨。
郑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先回她道:“我们过得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江三玖鼻子又酸了。
“这是不同。”郑婴拉过那女孩儿,对她道:“是我们在路上捡的。”
江三玖带他们回自己的院子,听她爹娘说尽这一路波折,江不同是他们在岁云城遇见的。
当时,不过十岁的江不同,要被亲娘卖到妓院里,是她娘看不过眼,卖了身上全部的家当,将她买了下来。
可她娘也知道,他们会惹来杀身之祸,不敢久居一处,生怕天后的人会碰到她。
她让江不同走,小姑娘也不走。
“哪怕我说,你跟着我会死,她都不肯。”
江不同挺了挺胸,大声说“不怕!”
说完,她脸上又染上薄红,迟疑地看了眼江三玖。
江三玖只是笑笑,她知道,娘一定是摸着她的头,告诉她:“我不会让你死的。”
而她也明白,娘给小姑娘起名叫“江不同”,意思是她与自己不同。
不同不是她江三玖的影子,从此以后就只是江不同,而她——
亦与她的亲生母亲不同。
江三玖眼里眼泪打着转,她娘永远都是那么良善的人,良善得让人贪恋。
只是偶尔看到不同向她娘撒娇,不由有些忧伤,她……似乎早就不会向娘撒娇了。
郑婴偶尔看到她的眼神,便会主动去摸她的头,轻轻抚着她的发,将她搂进怀里,唤一声:“傻丫头!”
她有时就想,如果这就是她的亲娘该多好,那么,她便没有那么脏污的血。
也许他们一家人就永远不会分离,而她……也不会遇到卫溍。
她紧紧搂着郑婴,不放。
*
天子与天后已死,天子自缢而亡,天后则死在碎月城。
关于这二人,百姓并未多在意,称快之余,便都在探讨那位即将登基的新天子。
卫溍没来寻她,江三玖心中平静,但其实隐隐还在期待着什么,可她从来没等到过那人的一句话。
“小柿子可太贪玩了!”阳春捶捶肩,想到终于哄睡了那孩子,不禁呼出一大口气。
江三玖回过神,掩唇笑道:“嗯,不像倒不像他爹。”
阳春拿茶杯的手一顿,眨眨眼,半晌,反应过来,她翻了个白眼,“你还向不向着我了?我真是要被这两父子气死了!”
“大的,天天就知道死读书,研究稻米?小的也让人省心!”阳春灌下一大口水。
江三玖闻言,却是笑了笑,“至少有个人你欢喜,他也欢喜你。”
听到这话,阳春动了动嘴,没再说话,隔了好半天,阳春问她:“还喜欢他?”
江三玖眉毛扬了扬,微微侧过头看着她,眼睛闪烁的意味不明。
她知道阳春指的是谁。
“不知道呢!”她摇摇头,托着下巴搭在石桌上。
“那……”阳春转转眼珠,“你不妨看看夏侯公子?”
江三玖眸光一颤,要说和夏侯无忧,她是感觉很舒服的,可总是少了些什么感觉。
她垂下眼眸,想到乾元二十年的正月十六,那一日是她第一次看到卫溍,也是……第一次心动。
只不过,那点心动微乎其微,直到上尧月牙山上,她才知道,自己对卫溍起了心思。
“三玖,你是在等他来吗?”
江三玖托着脸颊的指尖动了动,其实那人迟迟不来,就仿佛对她本就不屑一顾似的,她心里酸得冒泡。
她甩甩脑袋,不再想此事,看到庭院中的小黄花,她站起身,摘了下来,今岁的春分,她也拉着阳春竖蛋了。
而且还真的竖起来了。
从今往后,她们都会好好的……
她拿过那朵黄花,走回阳春身前,一如当年入城主府,别在她耳边,笑着对她道:“阳春,送给你花。”
阳春还像长不大般,“呜”地一声就哭了。
那一年,青禾还在,而如今……只剩她们了。
“你是一朵阳春花,多漂亮啊!”江三玖抹着她的眼泪,“别哭了,等中元节,我们回天虞城看看青禾,好吗?”
“嗯!好!”
六月末,江三玖告别了晏昭等人,带着爹娘和阳春他们回了天虞。
她将郑婴他们安置好,便带着阳春去乌陀山祭青禾。
青禾墓前,有一青衫人影,江三玖认出那是——苏幕遮。
只是,看着他的样子,江三玖心里一慌。
青禾的墓,是她告诉苏幕遮的,但她没想到,苏幕遮会这么快回天虞城。
她张张口,想唤一声,就见苏幕遮翻转过身子,仰靠在碑前,望着虚空,喃喃自语:“青禾,我来晚了。”
江三玖心头跳得愈发厉害,再看到那道蜿蜒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染红了他的胡子。
江三玖大惊,拔腿跑向他,周围的风声已然静谧,她大喊着他的名字:“苏幕遮!”
不能死!不能死!
苏幕遮微侧过头,见江三玖狼狈地跑来,在他身前滑了一跤,他竟孩子气般地笑起来。
但随即,他的胸口泛起疼,咳了几声,嘴里的血不住涌出。
“苏先生……”阳春也跑上前来,看到他的样子,泪哭不止。
看到青禾最喜欢的两个姑娘,苏幕遮的眼底漾起一抹光,他深深地看了眼她们,扬起唇角,“若我死了,将我的骨灰揉在青禾的骨灰里,然后……将我们一同洒在溍水里,多、多谢。”
他要同她顺着溍水走遍大周,陪着她看云起日暮,看霞光万丈,看海波荡漾。
从前没做到的,今后……他再不辜负!
“我错了,我错了!”江三玖扶起苏幕遮,呜呜哭着:“苏幕遮,你不要死,青禾不想你死的,你活着好不好?”
“我不该骂你的,我其实一点儿都不讨厌你!你也一点儿都不懦弱,你、你是苏幕遮,青禾最喜欢的苏幕遮啊……求求你,活下来好不好?”
苏幕遮凝了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随即,他看向空中,那里似乎有他等了许久的人,在对他嫣然一笑。
他也缓缓笑起,抬起手,想要触摸那道虚渺的人影,却——
陡然一口血喷出,手猛然垂落,再无声息。
“啊——!”
苏幕遮走了,却是不带一丝遗憾地离开了他从未对不起青禾,从今往后,他会永远地陪着青禾……
“我终于知道那时,为何青禾存了死志。”江三玖和阳春带着二人的骨灰来到溍水边。
她抬起手,将手中的骨灰洒向溍水,“因为他是苏幕遮,她喜欢的人同样很欢喜很欢喜她,若她过得好,他便过得好,若她不在,他也不会苟活。”
所以青禾想到天都再死的,只因不想让他为自己而亡,可他是苏幕遮啊……
无论何时,他都会永远陪在青禾身边。
“那时,我就想,他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才会让青禾这样的美人念念不忘。”
“呜呜。”阳春的啜泣声幽幽传来,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我太傻了,那么多年在魏家,竟然都不知此事!”
她回身望向阳春,虚虚地抱住她,“阳春,他们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
阳春猛地回抱住她,小脸埋在她肩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如今九城已散,卫溍重整各地,将九城重分为各府。
因姬臣的城主府没了,季容和跟着阳春来了天虞,涎着脸要做江三玖的姐夫,被阳春狠拍了脑袋。
江三玖笑笑,带着一大家子人,回了莲花村。
九城的名字虽然改了,地域也重新划分了,但莲花村,还是莲花村。
只是,家要重新再建,这些时日,夏侯无忧跟季容和一直帮着江四六做活。
得了空,江四六找到江三玖,说:“夏侯公子其人没什么架子,倒是挺好相与的。”
他并没有旁的心思,只是觉得女儿似在等什么人,他道:“眼前之人,要珍惜啊!”
她爹很少会同她说这些,许是看出了什么。
她抿了下唇,垂下眼眸,低低地应了声。
也不知道她听懂没听懂,江四六知道自家丫头有主见,挠挠脑袋,就继续去外面干活了。
“姐!”江不同提着新鲜的菜,将菜篮子放到她身前,嘴巴碎碎念着:“今晚做清蒸鱼,里面放上蘑菇碎,还有香草,嗯……姐,你喜欢什么吃的?”
她看向三玖的眼神带着几分期待,江三玖摸摸鼻子,“那、让娘做点心吧。”
她吐了下舌,“馋了。”
江不同拍着腿哈哈大笑,忙就跑出去叫“娘”,江三玖听着她清脆的笑声,微微扬起唇角。
江不同真的很不同呢!
江不同回过头,望着屋中坐着的三玖,也弯起眼睛,她这辈子,因为遇到娘而改变了呢!
上天果然是最公平的,对她们也是最慷慨的!
“姐!他一定会来找你的!”
江三玖的脸上现出一抹红,怎么一个两个都像很懂她似的?!
她有些气,晚上多吃了两碗大米饭。
大周已改成大殷,天都改成了京都,夏侯无忧他爹还被封了府君。
得知夏侯无忧的身份,郑婴皱了皱眉,但接连几日,夏侯无忧围着她转,做这做那的,郑婴也冷不下脸。
末了,她叹了声,同江三玖道:“这孩子,娘还挺喜欢的。”
她试探地看了眼江三玖,见她神色如常,不由道:“你以为夏侯公子如何?”
江三玖不解地看向她,郑婴忙又道:“夏侯公子说,十二年岁大了,不能总在这么个小村子里,该去大点儿的地方念书了。”
郑婴清了清嗓子,握着她的手,“虽说当今的天子出自天虞,天虞城无一分损耗,但早听闻九宸出才子,不妨让十二跟着夏侯公子走。”
江三玖直觉她娘不会说这么简单的事,果然,接着就道:“娘不放心十二,你不若随他走走?”
江三玖:“……”她总觉得爹娘想把她同夏侯无忧凑成一对。
“好啊!”门外响起夏侯热烈的声音,一下跳进门内,“晚辈正有此意!”
江三玖瞧他一眼,不明白他指的是十二跟他走,还是她同十二一起跟他走。
她张张口,正想说什么,门外响起一阵车马声,不过一会儿,十二和小柿子冲到屋中,一大一小指着门外。
“有人!”
“哇!好漂亮的马车!”
门内的三人顺着两小只的肩头望去,看到的是富贵香车,有人掀帘而出,一身白衣,唇上白印彰彰。
那人缓缓而来,得了主人的准许,才进入院门,见到江三玖时,不过轻轻一瞥。
江三玖心里拧起劲儿来。
夏侯无忧咬牙瞪了眼卫溍,这该死的,偏偏这时候冒出来!
看着面上不动声色,只怕心里波澜可大了!
“公子来此,所为何事?”被卫溍的面容晃了神,郑婴镇定下来,便开口询问。
“晚辈来寻个朋友。”
江三玖微微直起身子,侧眸看他。
他目不斜视,半晌,转头看向夏侯无忧,伸出折扇,指了指他,道:“来找他。”
夏侯无忧闻言,不由扬了扬眉,转瞬便明白过来,这不过是卫溍搪塞之言。
他抱着胸,回视卫溍,等着他露出狐狸尾巴。
但显然,三玖爹娘放松了警惕,十二和小柿子见他模样好,又是没见过的哥哥,一天到晚缠着他。
等到次日,十二颠颠儿地跑来找郑婴和三玖,张口便是:“娘,姐,我要上京都!”
郑婴呆了下,江三玖脸色也不好。
卫溍这是什么意思?
一句解释没有,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将她弟弟带走?
她急了,扭头对郑婴道:“娘!你绝对不能同意!”
“为什么?”江十二瞪大眼睛。
“不然就如娘昨日说的,让十二跟着夏侯公子。”
郑婴一个头两个大,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最后还是问江三玖:“那你呢?”
江三玖一噎,气呼呼道:“我也去九宸!”
她这话一落,江十二却不乐意了,死活都要去京都。
也不知卫溍给她弟弟下了什么蛊,一心要跟卫溍走,江三玖气得要死。
她捏紧袖子,想要找卫溍算账。
但不等她先去寻卫溍,倒是夏侯无忧先找上了门。
“你这是什么意思?”夏侯无忧直接开门见山,“我九宸人才辈出,小十二跟我走才最好。”
卫溍凉凉看他一眼,“我不跟你谈。”
夏侯无忧气笑了,“你说来找朋友,是奔着我来的,现在又说不和我谈,卫溍,当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自然明白卫溍什么意思,但这么矜持,可是讨不到夫人的!
更何况,他还不想把人拱手相让。
他赖在卫溍房中不走,哪怕卫溍真的不同他说话,他也能自顾地在一旁嘟囔上一天。
反正……卫十三就别想和江三玖单独在一起!
但江三玖还是寻着他出恭的缝隙,找到了卫溍。
“十二不可能跟你走!”她冷淡地瞪着他,“你死了这条心吧!”
卫溍撑着窗子,看着窗下的她,笑问:“三姑娘为何不进来?”
听他唤自己“三姑娘”,江三玖就想到在五韵楼见到他那日,他把断簪从她手上拿走,始终对她不发一言。
哪怕在岁云城时,他对她也不过说了几个字。
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我不进去!”
卫溍一手撑着下巴,浅浅淡淡地“哦”了声。
江三玖不知道他“哦”什么,跺着脚道:“你听到没有?我不会同意十二跟你走的!”
顿了顿,她歪了下头,怀疑地看向他,“你来我家,到底有什么心思?”
他已经是天下的王了,想要将十二带走,又是要做什么呢?
听到她的话,卫溍慢慢敛了神色,许久,他轻轻吐出一个字,“你!”
卫溍看到,月色下,那一袭黄裳的姑娘睁大眼睛,仿佛不可思议一般。
他就在江三玖这样夸张的注视下,缓缓补充一句:“我要你!”
余光瞥到远处的身影,卫溍再不矜持,从窗中探出半个身子,一把揽过江三玖,将唇紧紧贴在她的唇上。
那唇上的味道,一如昨夕,是他无数日夜里,想念的滋味。
江三玖有些震惊,睁大的眸子逐渐酸涩,却仍旧一眨不眨。
得了一丝缝隙,她微微张了下唇,转瞬却被人撬开牙关,更深地抵了进去。
她听到卫溍的声音在她唇上散开,黏黏糊糊的,他说:“三玖,跟我走。”
“砰”的一声,身后传来声响。
江三玖一把推开卫溍,回头望去,却没见到任何人影。
她诧异地望着茫茫的夜色,然后听见身后那人跳窗的声音。
她扭过头,男人已站在她身侧。
“江三玖,我心悦你。”卫溍看着她的眸子,直白地说出满腔的情意,“不知何时起,我可悲地发现,我在嫉妒着你放在心上的所有人,然后可怜地发现,自己只会置气,想让你看出来哄我,又觉得自己矫情。”
卫溍笑了下,带着几分少年气,“我是不是很可笑?”
他用最快的速度,将收整大周的所有事宜做好,急急地寻来,就是怕她跟人跑了。
江三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曾经她想过,自己和他的线又会连多久,是不是很快就会断。
眼前的男人曾经嫌弃过她,把她当个猫儿似的逗弄。
但猫儿都是记仇的。
可她这一生,有两次救赎,一是青禾,二是卫溍将她从深陷的泥潭中拉出。
为后的每一日,便是再苦,她都觉得阳光明媚。
江三玖抿着唇,低眸不答。
看不到她的神色,卫溍弄不懂她的反应,唇角的笑僵了僵。
他不禁想到姬臣,三玖面对姬臣时,总是笑着的,也是温柔的。
他又忍不住心生起嫉妒。
“我不是姬臣,做不到他那么干净,但是,三玖,我如此脏,也只能拉你一起,黄泉碧落,你和我,是要死死锁在一起的。”那与生俱来的恶劣再次涌现。
他咬着牙说:“纵使用我的血污了你,你也只能是我的无二夫人。”
“无二”——乃是“唯一”。
江三玖长睫颤动,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眼底翻涌着深沉的情绪,却又夹杂着一丝可怜地意味看着她。
那双眼明明暗沉沉的,却又在深处藏着期待。
江三玖这一刻,突然就觉得,卫溍有些可怜。
卫溍虚张声势地看着她,因她迟迟不语,心里泛起层层不安。
他与姬臣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姬臣是清醒的,完完全全明白的,他不可自私,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他卫十三,却敢这样做!
如果他是姬臣,哪怕是这样的身份,他也要江三玖在我怀里,就算死,他也要死在她面前,让她一辈子都不能忘了他,再无人可上她心头一分一毫!
可姬臣不是他,他是世上最干净之人,也成了江三玖心上那片白雪,再无人可沾染,也无人可玷污。
可以说,三玖从未喜欢上姬臣,但她这辈子都不能忘了他。
卫溍攥紧袖中的拳头,除了魏青禾,又多了一个姬臣!
他眼中盈满戾气,却陡然间,有柔软拂过他的袖口,覆在他手背之上。
犹如一抹晨光,照进他的心中,眼前也豁然开朗。
“卫溍,你可能并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是在乾元二十年的上元节。”她的声音在他耳畔柔柔响起,喷薄的热气让他红了脸。
“那时,你一袭白衣,而我一身粗布、低微不堪。”
感受到卫溍的僵硬,江三玖后仰了下身子,抬眸看向他,“你我从来都是相隔甚远。”
“不是……”
江三玖将手心覆在他唇上,摇了摇头,“‘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卫溍……”
“你既成了帝王,那愿你善待百姓,世间位卑者无终贱,你是帝王,便是天下的父母,也望你为天下父母者做表率,爱子而不信谗言、不信谶。”
“三玖……”他突然有些委屈,“你不可以丢……”
她仰起头,认真地看向卫溍,“卫溍,你是帝王了,也许你会发现,自己喜欢的并不是我,而是一个你俯视的人。”
“不!”卫溍瞪着她,“我给了自己许久的时间,从乾元二十二年去天都之时,我便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你不能否认……”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就算如今他不得已留在天都,为大殷开国而劳碌,可他未曾忘过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
“江三玖,你不能这么狠,这样的轻易否定我。”
江三玖的眼睫一颤,卫溍不知道,其实她也很可悲,这一辈子,她好像除了卫溍,便再无法喜欢上别人。
江三玖没有再应话,连夜带着十二踏上了九宸城。
卫溍咬牙看着她的马车,见夏侯无忧坐在马上摇头晃脑,气得胸腔险些涌出血来。
小时候,他猎过一只虎,小老虎桀骜不驯,他很喜欢,却看不得那老虎日日警惕地看着他。
最后,他把那老虎放归了山林,
未有一丝不舍。
可江三玖并不是那只老虎,他放了手,只觉得疼痛难忍。
“珠珠……”
卫溍的声音散在风里,江三玖一路行至九宸,拒绝了夏侯无忧邀她入府的好意。
随后,只在客栈中住了一晚,便带着十二继续上路。
夏侯无忧次日来寻他们时,客栈里空空荡荡,唯有一封江三玖给他的信。
信上的内容不多,只是最后一句,让他湿了眼眶。
她说:“无忧公子,望你能得真正无忧。”
双手无力地垂下,夏侯无忧苦笑一声,无你,怎无忧?
早在无忧公子踏入天虞城之前,或者说在遇到江三玖之前,是真正的无忧公子,可之后,他便不再无忧。
江三玖带着十二,一路来了天都,不想正碰上村口的秀才,秀才郎早些年高中,如今在京都当着小官。
江三玖信得着秀才郎,便将十二交托给他,日日让十二跟着他做事。
她也给爹娘和不同去了信,告诉他们自己一切安好,等在京都安顿下来,就接他们前来。
紧接着,又给阳春去了信,让她好好养胎,从莲花村出来之前,阳春就怀了老二。
她想着,季容和那性子,应不舍得自家夫人走动,等阳春要生产时,她还得回莲花村去。
一晃数月,当今天子迟迟不肯登基,非说要等他的天后。
众人议论纷纷:“这天后娘娘在哪儿?不是说天子做城主时,未有夫人吗?”
“你傻啊!天子为了何人造的反!自然是那个大王姬啊!”
“啊?这大王姬竟是真的啊!还以为是假的呢!那大王姬在哪儿?”
“你糊涂啊!若我们知道,早帮着天子把天后请回去了,还能得不少赏银呢”
那人摸摸鼻子,再不说话。
江三玖托着下巴,望着远处,耳尖红得透透的,面上却不见什么神色。
她竖起耳朵听着,周遭却渐渐没了声响,她纳闷地回过头,一眼望见那人深不见底的眼中。
周围的人皆被男子的容貌震慑中,迟迟开不了口。
静了半晌,那男子突然动了,却是掀袍半跪在地。
众人哗然。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珠珠,无论我多么卑劣地将这个国窃来,我也愿单膝跪地,将它奉上。”
江三玖呆住,周围人“豁”了声,扭头朝她望去。
卫溍亦抬眸看着她,微弯起眉眼,无论如何冠冕堂皇,归根到底,是他窃了国,但这国——本该是她的。
“你若愿意,便随我走,若是不愿……”卫溍笑道:“那便等你愿意。”
江三玖觉得,卫溍摸准了她的心思,这并非仅在说把大周奉上,还有他自己。
她动了动鼻尖,觉得男人的心思越来越深沉了。
江三玖又拒绝了。
卫溍也不恼,真的继续在等她,等她的过程,仍旧坐在王宫之中,面对大臣请他登基的折子,只是视而不见。
逼急了,他就一句:“老子还没有夫人呢!登基急什么?!”
江三玖觉得,“老子”这二字,应该是跟燕清辞学的。
又一日,天上下起小雨。
江三玖从秀才府上接回十二,远处凝着她的目光陡然阴沉。
卫溍攥紧手中的伞,指尖泛白。
这该死的秀才……
他早就从江三玖口中听过这个秀才,长得人模人样,看向珠珠的眼神却格外惹人厌。
次日,卫溍就给这秀才郎赐了婚,秀才郎高高兴兴地谢恩,看起来是真的很满意。
卫溍突然横生了几分戾气,随即又懒懒地摆手,让他下去。
没什么意思了呢……
卫溍又见到了江三玖,这一次,却是她在等他。
她蹲坐在路旁,看了眼巍峨的皇宫,然后冲他弯起眉眼,“你每日都走这条路。”
卫溍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江三玖笑眯眯的,卫溍怔松片刻,也笑出声来,原来珠珠……也在看他。
“累吗?”她问。
每日从宫中走到她住的地方,在院外站一个时辰,就要急匆匆地回宫。
江三玖什么都知道。
卫溍很快就想做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告诉她“很累”,但脱口的话马上又被咽下,他摇摇头,“不累。”
他舍不得她心疼。
这日晚上,江三玖没有让他站在院外,卫溍得寸进尺地进了院子、进了她的屋子,然后——
上了她的床。
曾几何时,他不知她的小字,闹了笑话,但此时,他伏在她身上时,叫的是一声比一声急促的“珠珠”。
她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唤着这个名字,他喷薄的热气洒在脖子上,痒痒的,但身体却是一颤。
似感到她的敏感,卫溍轻轻一笑,他的声音从胸膛发出,震得她脸一阵热。
他又极尽温柔地唤她:“珠珠。”
你是我的珍珠,世间至宝……
珠珠……
小番外:卫溍成了皇帝,百年之后,命子弟不出仕,选贤能为皇,举国哗然,后人皆感叹他心胸开阔,而与此同时,禅让制又一次开启——
偏远小城里,江三玖揉着儿子的头发,说世上有个美人是绝世之美,孩子问:比娘亲还美吗?江三玖笑了笑,不免有些得意自己在孩子眼中最美,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后来小短腿“噔噔噔”跑去问他父王,“娘说有个美人比她还美,是真的吗?”
卫溍远远望了她一眼,微微勾起唇角,只是道:“在为父心中,你娘亲是最美。”
看到儿子不解的目光,他揉了揉孩子的头发,说:“一个人是否美,端看此人在你心中的位置,今时你们觉得你们娘亲最美,可后来,会有那样一个人落在你心里,再看不到她人,自然是她最美。”
他知道三玖说的是魏青禾,魏青禾自然是美的,可却不曾在他心上留下痕迹,他心上的痕迹,唯留给一个女人,她名唤——“江三玖”。
小字“珠珠”。
似有感应,江三玖回过头看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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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版】
“都说道君有一双慧眼,过目不忘不说,还可识天下诸魔,那敢问道君可还记得我?”
琉璃坠,胭脂碎,鎏金纱,紫云袖。
谢长辞看着眼前的白衣仙子,这是他曾欢喜过的人,也是他曾亲手毁了的人。
只是后来,听说她亲手将心捏碎,只求世上至高之道,其名——无情道
【加长版】
岁岁还未成仙时,有个很好听的别名,名叫“菩萨蛮”,却位卑如尘,
那一日,她托着双颊,望着茫茫的江面,看到了一位俊俏的小郎君,
后来,城中大乱,小郎君以身犯险,护住了城中百姓,
她才知,他便是人们口中的“仙人”,
为了感激她相助,小郎君许了她一个愿,
她说,她想成仙。
成了仙,本没什么不好,但岁岁发现,她的生命变长了,悲伤也就变长了,
在天道开启之日,小郎君为护天下苍生,而杀了她……
她的神识还在,日日质问着,他为何要杀她,
足足三百年。
她亦恨了他三百年。
*
岁岁复生的那日,眼中茫茫无物,睥睨着所有人,亲手捏碎了自己的心,
她传音于天地每个角落——
“人人皆可入我门,成仙与长生。但——”
“入我门者,皆修无情之道!”
……
谢长辞再次见到岁岁时,她是人间仙宗的宗主,而他则成了低贱的下等修士,
他听到她问,可还记得她?
那时,他想起杀她的那日,她说:“你是天上麒麟子,而我是地上脏污泥,可是……谢长辞,我的心从来不脏。”
“你要杀我,我便不要你了,也不要它了……”
他未回答,只是在宗门大比时,他远远地望着她,看她对弟子殷切嘱咐,眉目温和,
只是,他读懂了她的唇形,
她说:“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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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 1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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