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顷垂眸,叫人分辨不出她在想什么。
“你只看到让你看到的,更多的也是没有跟你说的必要。”
“你就不怕我会因为这些话不配合你么。”
苏顷静静看他。“那我会很失望,原来你连合作都不行。甚至,连你想借此剥去薛家身份,彻底逃脱掌控的愿望都打算放弃了。”
薛文卿愣了片刻,带着妥协般凄然笑道:“你真的是……”
轻易拿捏了他所有。
“敢问苏老板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刚刚,突然。”苏顷打开门,外面霞光漫天,将她全身渡上一层金边儿,她回头一笑,不甜不柔,与光相映,反充斥慈悲。
薛文卿微微眯上眼。
“而且我二姐在家,她要是听见你不配合,那你就惨了。”
门阖上,屋内陷入一片昏暗。
*******
苏顷一步一个脚印踏着院里光滑的卵石路。
察觉到薛文卿真正的目的,应该从当初烟娘同她讲的那番话算起。
他的郁郁不得志……他的禁锢与不甘……
当然这些都与她没有关系。
苏顷出了院门,加快脚步。
她还是垂髫小儿时,就不得不通过各种既得信息来揣测人心,到后面已形成习惯,因此这方面很是敏感。
烟娘告诉她薛文卿的痛苦,而她终于开始回想与薛文卿的种种,知道他绝非无的放矢之人。
他对自己的喜欢是真的,但他人的本身就决定这之下包裹的种种心思不会单纯。
脚下突然踩中一颗尖锐的小石块,苏顷停下,将石块踢走,继续前行。
她能理解,因为在这方面,她也大同小异。
他们这种在人心里沉浮太久的,早就学不会完全的放松了。但是,她不想要这样的自己。
于她而言,这其实很可悲。
她深刻怀念,那个姐妹三人无忧无虑在河滩玩耍的时光,大姐搂着她,二姐带着她,没有明枪暗箭,没有重重诡谲。
“哈……好累。”苏顷停在一棵桃树前,花开尾声,彼时粉红的花瓣发黄卷曲,凋零一地。
好累啊,从没觉得这条路这么长。她靠着树干蹲下,捏着脚踝休息片刻,红霞褪去,黑夜吞食一切,纵使满天星斗,明月高悬,苏顷也不爱看,她憋着一口气起身。
不想遇到其他人,她特意走了一段偏僻的小路。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到了。
她手掌轻轻贴着账房的门扉,只犹豫刹那,便猛地一推。
她朝黑漆漆的屋内喊道:“怎么拿纸拿墨这么长时间?”
阴影里有身影动了动,“刚要拿去给你们,但确实慢了,苏老板,对不住。”
话是道歉的话,说的人的态度里却不仅有歉意。
苏顷一只脚迈进门槛,边往里走边道:“你怎么不点灯。”
“想着省点灯油。”
“省灯油,就会瞎眼睛。”
“那苏老板又为何不点灯?”
“因为太黑了,摸不到灯。”
黑暗中一声轻笑,紧接着,“嚓”地一声,火折燃起,烛火点燃,照亮方寸之地,赵霁的脸庞显现在烛光后,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苏顷眼里晶晶亮,唇边微微上扬,她大步过去,嗔怪道:“好啊,原来你就在这旁边儿。”
“才摸到。”他并不看她。
苏顷窥到他眼角一抹红,问:“你哭过?”
按以往赵霁定是惊慌不好意思,此刻他却只是静静地说没有。
苏顷努了下嘴,“我不喜欢你撒谎。”
“我没有撒谎,我把眼泪憋回去了。”
殊不知,这句回复让他显得更加可怜兮兮。
“噗。”苏顷没忍住。
“笑吧笑吧。”赵霁叹口气,没过多久终于道:“我听见了。你要给薛文卿下聘。”
苏顷“哈”的一声。“你居然在外偷听,你不老实了。”
赵霁睨她,“苏老板又何以认为我是个老实人。”
苏顷笑着抱臂,“你居然还敢斜眼看我了。没错,我就是要下聘,怎么,不行?”
“苏老板做事必定有你的道理,又哪里轮得到我说不行呢。”
他自觉回的很正常,全然不觉酸溜溜的。
苏顷听出来,不禁愉悦。
“确实轮不到,但我很想听听你怎么想。”
她将与薛文卿的对谈内容,全都说与赵霁听了。
而赵霁的表情也逐渐不似最初那般。
苏顷进了一步,仰头问他:“你现在听了所有,觉得我这个决定如何?”
赵霁轻轻一笑,带着一如既往的赞赏。“很是你的风格,而且,你打在薛老爷意想不到的地方,比按规矩出牌痛快多了。不愧是苏老板。”
“薛文卿担心我玩火**,你不担心?”
赵霁沉默一会儿,摇摇头。
“钱、声誉、权利,苏老板看重哪一个?”
苏顷听出其意所指,张嘴带了十足的高傲:“钱是我唾手可得的,声誉是天地可鉴的,权利乃我可东山再起的,都看重,也都不看重。”
赵霁眉眼温柔,“那我又什么担心的呢,苏老板早就淬火炼真金,剑刃锋利。”
“那你呢。”苏顷反问。
“我?”赵霁不明就里。
“嗯,你,你是什么。”
赵霁凝视着她。
半晌后,苏顷听他答:“我是剑鞘。”
风自窗缝溜进来,拂过火烛,烛火稍稍一晃,熄了。
室内又陷入一片昏暗。
赵霁寻火折刚想点燃就被苏顷按了下去。
“用不着了。”
一声轻叹,赵霁感觉温暖朝自己靠近,紧接着,他猛地睁大眼。
唇间多了一抹柔软,青涩而直接。
这浅浅一吻停留了不到半刻。
虽然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赵霁却觉得看见苏顷狡黠的双眸和那对儿浅浅的梨涡。
她的笑容永远不会像别的姑娘一样蜜般甜,可他醉在其中。
他心知她的内心有一处,那是过去的她曾经历形成的苦处之地。
他崇拜的那个叱咤风云的她,再见到那滩孕育她的泥泞后,情浓更上一层,而这苦处之地,他没有陪伴,没有见证,更没有帮助。
所以她一路走来,与他相遇,是为什么啊……
鼻腔酸涩,先前憋回去的泪再次滚落。
“得此垂青,何德何能。”
苏顷闻言有些不悦:“你是在质疑你,还是在质疑我?”
赵霁笑道:“不敢。”
苏顷变脸如翻书,她乐道:“这就对了,听话才是。”
赵霁轻声说:“是。”
苏顷手抚上他的脸,摩挲着那抹湿意。
“要不要,再来一次?”
“好。”
“这次你来?”
“好。”
他搂过她的腰肢,俯首压下去。
这一次,不再是表面的触碰,没有经验的两人凭着身体的本能不断探索。
苏顷从来不知道原来有醉意不需要必须喝酒。
而滚烫也不需要沸腾的热水。
紧紧贴合也不需要丢掉衣料。
永恒也不需要活到地老天荒。
漫长的一吻终于结束,赵霁背咽下充满情/欲的轻喘,手臂力道未松,扔紧紧箍住苏顷的腰,苏顷亦双手环住他结实的背,两人上身贴紧,没有一处缝隙。
苏顷忽而垂首,就挨着他脖颈处低低笑起来,热气喷薄在赵霁颈部,痒痒的。
赵霁也被她带动,轻笑着柔声问道:“怎么了?”
苏顷改抵着他胸口。
“我二姐先前说,人生要懂得快乐。”
赵霁不知道里面包含的深层含义,他同意道:“确实。”
苏顷愈发笑得发颤,让赵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笨蛋啊,苏顷心想。
她突然又抬头,轻啄一下他的唇,立马撤了一步,从他怀里离开。
“该走了。”她说。
突然失去的温暖让赵霁心里空落落的,但他并不想把自己变成一副拖泥带水的模样,他知道苏顷不需要,也不喜欢。
“好。”他回。
出了账房,两人并肩而行。由着本能释放过后,反有一丝诡异的尴尬。
赵霁眼神始终在目视前方的苏顷那里,他盯着她些许,朝她那边挪了挪,叮嘱道:“天黑了,小心脚下。”
听他说话,苏顷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也不知为何,那一吻如同拂尘,扫去尘埃,她因此终于有了心情去思考后续对付薛家的动作。衣角相互磨擦,她看向赵霁,唇角挑起隐约的弧度,手伸过去,拉过他的手掌。
“我晚上看路困难。”
赵霁稍稍的失落的心情又被苏顷拉手的动作和这句带着些许依赖的话搞得飘飘然,他反手将她五指握在掌中。
“我来给你看路。”
两人又行了一段儿,院角落一间平时用来放杂物的小屋露出光来,赵霁道:“就让他一直在那直到游街示众?不用问什么话出来么。”
苏顷哼声道:“他那种被人使的小人我见多了,如果我们开口问,便是中了他的下怀,又把我们放到一个低位。”
说着离了屋子近了,赵霁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他恍然道:“你是想对他软性开价,让他自己识得好歹掂量掂量,到时候把该吐的吐出来。”
苏顷眉眼弯弯,望他肩头靠了靠。
“他腿不是被苏榆打断了吗,我就叫春芸找大夫来看。他不是饿么,我就找人去他家,讨他娘做的饭菜来吃。他想睡,就给他一些好被褥。总比他落在薛老爷手里强得多。当然,他也可以不识好歹,但他不是傻子。”
赵霁接过话,“他只要不想死就好得商量。”
苏顷点点头:“在这方面我倒喜欢这些个贪生怕死的。”
赵霁闻言望向漫天星斗,紧了紧另一只并没有相握的手,表情有些复杂难辩,但他很快便调整好,又问苏顷说:“可他究竟能知道多少,若我利用他去推薛文卿,定会小心谨慎不让他知道我的身份。”
“你说的不错,我们先进去再聊。”苏顷突然快走几步,拉着他进了自己的院子。
寝屋早已亮着光,这是惯例,入夜无论苏顷在不在屋,都要燃着灯。先前赵霁虽然疑惑,觉得浪费,但因着与苏顷不亲近,也不好直接问本人,只私下问过春芸,春芸只说是苏顷习惯,如今他结合方才略微思索,答案浮上水面。
“你是不是不喜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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