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周朝末年,天下七分,中央疲敝,逆贼章温控河东以自重,图弑君而自立,烈祖皇帝时任邠宁节度使,世受国恩,不忍见国家衰败至此,于是西取宝鸡,东平鄜坊,声东击西,奇袭咸阳,最终歼敌无数、大破长安。
可惜为时已晚,小皇帝早已一命呜呼,大明宫也是人去楼空,还险些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也是可惜了烈祖皇帝在乱世中率先立下的奇功——烈祖借兵党项,党项人却狼子野心、忘恩负义,妄想吞并陇右河西之地。长安一战之后,烈祖就一直疲于应付流窜境内的党项骑兵,力不从心,战事上不得寸进。
末帝身死七年,章温之女章圭自立为帝,拟伪朝国号为梁,天下愤慨,群起而攻之。又三年,烈祖毙命于盟军之叛,太祖皇帝临危受命,继承母祖家业,经营关中、驱逐蛮夷。
章贼狡诈,讨伐屡攻不下,天下不臣之心渐起,自立者众。当此之时,章梁控河东之地,后周踞豫鲁大地,前蜀扼汉中之险,赵燕盘燕云之州。群敌环伺,而我朝久遭损耗,又受重创,真真是国力衰弱,危在旦夕。
哎呦,都说否极泰来、否极泰来,这老天还是开眼的啊,要不怎么这国运就正正落在咱们齐朝身上呢?
末帝身死二十年,太祖皇帝御驾亲征,北击原、灵二州,大败朔方节度使。同年,顺天承运,于长安登基加冕为帝,定国号为齐。
这太祖皇帝还有一桩神迹,想必尊客您也是爱听的。太祖原讳鸣——凤鸣岐山之鸣,幼时曾不慎落入敌手被俘,烈祖皇帝顾大局而舍小义,遥命前军不必理会为质亲女的性命,幸有明威将军王锐忠勇双全,如那三国常山赵子龙一般杀了个七进七出,重重包围下救出少主性命。
可惜天妒英才,王锐将军归来不久后就伤重不治身亡,年岁尚小的太祖皇帝也高烧不止,朝不保夕。
当时啊,据说连那岐黄神医都已束手无策,邠州上下也预备为小世女料理后事。您猜怎么着?就在起灵前一天、也就是吊唁的最后一天,太祖居然奇迹般地好了,不喊痛、也不闹人,自己跑到灵堂前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泣涕不止,哀动左右。
烈祖赞其知大义、识大礼,特赐其更名为闵——闵,吊者在门,吊唁也,以示救命之恩,当永志不忘。
周朝末帝身死二十五年,长安城里出了个大美人,姓庾行二。那眉儿呀眼儿呀,生得简直赛过天上的神仙,凡是见过他的人,上至风流富家姐、下至贩妇走地卒,个个都担心他一不留神就要被王母娘娘召回天宫了嘞!
也不怕您笑话,小人的亲奶奶曾经隔得远远的看过庾夫人一眼,直到弥留之际都还念着他呢。
话又说回来,当年还是皇太女的太宗皇帝闻其名满京城,好奇之心渐起,颇为意动,于是择一良辰乔装溜进了庾二郎参加的宴会里,就那一眼啊,据说是天上星河欲转,人间百花怒放——太女殿下对其一见钟情。
又一年,太女纳庾氏为侧夫,封醴泉郡夫人,视八百石……什么?您问为什么不是正夫?哎,这庾二郎门第太低、身世太差,为皇族宗老所不齿,太女殿下只好许诺庾郎,只要他不犯七出之罪,三年内必将他擢为正夫。
却说这西北边陲,裴家突然出了个神勇无双的小将,年不及元服*,却已使得一手好枪,痛击党项,屡立奇功,陇右百姓无人不诵其威名。
但就在这裴小将军即将承接虎豹营、加骠骑将军之际,居然爆出一桩石破天惊的丑事——这裴三居然是个男子!
男子怎么可以出来领兵打仗呢?!这可是违背天命、欺宗忘祖的恶事,是要遭天谴的!真真是不知检点、无知蠢夫!
当时天下哗然,更有甚者要求直接处死裴三郎,以儆效尤,令后世不敢再犯。幸得太祖皇帝仁慈,召裴三郎之母裴槿入京觐见。
——哎,要说这裴家家祖、裴槿之母裴丹啊,当年也是翼祖皇帝的左臂右膀、赫赫有名的在世英雌。翼祖皇帝有容人之量,又有识人之明,这才不计前嫌,收服裴家。
嘿!要是这裴槿是个男子,说不定早就被指给烈祖皇帝做正夫了,无忧无虑,享尽一世荣华富贵,可偏偏投胎作了女子,又偏偏还是个庸才。
战场那是个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呐!裴槿其人又最是贪生怕死,闹了几次笑话后也没人敢再叫她上战场了,是以裴丹将军身故后,裴家逐渐式微。
话再说回来,裴槿自然是一阵担惊受怕,生怕陛下治她个欺君之罪,祸及三族,结果来到长安城一看,既不见责罚,也不见谩骂,太祖皇帝和颜悦色地请她到大明宫的桃花林里下棋去了!
——不过都说伴君如伴虎,陪皇帝下棋又能是什么松快差事?
裴槿下得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冷汗涟涟,只怕恨不得当场跪下来给太祖皇帝磕头认错。
茶过三巡,战局胶着,正当裴槿拈着棋子苦思冥想之际,只见空中突然飘来一瓣桃花,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个空点位上。太祖皇帝一看——
哟呵!居然恰好和棋了!不禁抚掌大笑,连称天命如此,岂不快哉?
当时啊,东窗事发之后,裴三郎自然是许久都不曾出门了,困守阁中,终日闭居——别开玩笑了,外面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了,这换成谁还敢出门呐?
太祖皇帝就说,闻卿家三郎抱病久不得出,延至大明宫一赏桃花何如?闻卿家三郎孝贤贞忠,聘作皇家夫又如何?
这裴槿哪敢不从,连连叩首,跪谢皇恩。
同年,裴三郎赴京,被册为太女正夫,得封云阳郡夫人,视一千石。
这桃花半子、天定良缘的故事甫一传出,就被民间竞相引为风流雅事,就没有不夸赞圣上宽宏雅量、有人君之相的!还纷纷学着也在春游会里开设棋局,供青年女男结缘,习俗流传至今。
只是可怜这庾郎啊,当时秦王殿下将将满周岁,太女殿下的承诺马上就能兑现,他不多时就能被擢为正夫,谁知半路居然杀出个程咬金,横刀夺爱,生生断了他的念想。
尊客您要是还感兴趣,下次再来咱们这万宝楼,小的再给您讲讲太宗皇帝同云阳、醴泉两位夫人的故事,近些年又出了好些新话本,全东京都爱听呢!
这裴氏和庾氏也是两个有福气的,能碰上太宗皇帝这样好的妻主。要我说,太宗陛下那可是巴心巴肺地对他们好,要星星就没有不给月亮的!
有一年裴皇后过生辰,陛下知他最喜骑射,特意着人打了一把精美绝伦的檀弓,于各国使臣和齐朝百官面前送出,据说华美得能看掉人的眼睛!
再后来裴皇后病故,庾二郎终于得偿所愿,荣登后位——不过你说这好好的人怎么就病故了呢?我看哪,还是男子领军打仗有悖天命,这才折了寿,早早地走了。
陛下又特意为庾皇后翻新了一座宫殿,效仿汉朝故事,用花椒涂饰墙壁,真真是椒房之宠,宠冠后宫。
再后来嘛,就是太宗皇帝横扫中原,秦王兵败落凤台、晋王得胜承宗祧,高宗皇帝一统天下之后传位给了先帝,再过来就是今上了……
哎、哎!尊客您不听了?嘿!多谢您的赏钱!
*
谢拂桐换下那身浮夸的衣服,又剪去灯花,好叫烛光烧得再旺些,抽出几张用过的废纸,开始对着原主的字迹细细临摹起来。
昨晚已经临过一次,学了个六七分相似,再多临几次应该就可确保无虞了。
可惜今夜听书听至至半途,她临街看到似乎有几个面熟的人正往万宝楼这边来,担心被同僚认出,只好匆匆离开。
夜凉如水,悄悄漫过书房。
她再一次切身体会到她已经重生的事实:尚未远去的英雌故事、海晏河清的治世景象,这里不是她所熟悉的大齐。
但是她很羡慕这里。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任何事物发展的初期总是昂扬向上、欣欣向荣的,这两天以来她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一种王朝初期的生命力。
乱世的刀光剑影已经远去数十载,在来之不易的安稳中万物复苏,没有水滴石穿的积弊日久,也没有贪婪成性的虎狼成群。
难道她生前在美梦里许下了什么愿望,送她来这幻境里享福了不成?
谢拂桐望着眼前陌生的双手微微失神。
可是那两句诗,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啊……
谢拂桐失笑。
二月初的夜里还是有些冷,外面刚刚打过三更的梆子,谢拂桐披了件衣服,起身去关窗。
行至窗前,刚刚摸到窗户,她忽然看到院檐上似乎有个黑影蹿了过去。
谢拂桐:?
她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关窗方式不对。鬼使神差的,她决定再关一次窗。
谢拂桐推开窗。
周遭的空气似乎静默了一瞬。
因为她与折返的蒙面人对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蒙面的梁上君子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
*元服:女子二十岁成年礼。
高宗皇帝就是晋王,本来想让说书人用一个同位语说明一下(?),但是想了一下,她可能会默认这个是常识,就在文中没有提到。
说书人只是普通老百姓,她讲出来的只是她能知道的,可能和事实有偏差(^-^)
齐太祖登基称帝,她妈和她奶都没有当过皇帝,庙号是太祖给她们追封的,一个烈祖一个翼祖。
再次说明本文世界观中祖母是妈妈的妈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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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古今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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