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猛兽从睁眼的那一刻开始便一直体会夹缝求生的辛酸,他们受到孱弱的植食目惧怕、又被强壮的肉食目不喜,很少可以交到朋友。
作为白鼬,他自然也无法免俗,尽管他素常有个格外雅致的代号——扫雪。
扫雪也扫不掉他的忧恼。
生活恰似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毛线,余元杰不能将精力分在“旁兽对自己的评价”这样虚无缥缈的矫情事上。
他要生存,和幼弟一起。
余元杰瞄准最高学院的天价奖学金,收到就读邀请函之后又一路厮杀、连胜多头大型猛兽拿下目标,这才惊愕发现:
看似巨额的奖学金实则只能勉强覆盖他两个学期的学费罢了。
好在天无绝鼬之路,他对各门课程的掌握都还算不错,用于救济同寝的另外三个舍友刚刚好。
那仨一并救济他的生存花销,也刚刚好。
两月过去,余元杰瞄准一个新目标:
院对面新开的那家brunch店。
得益于他课程辅导业务的扩大,近来自己偶然从某个路兽甲的吐槽里得知,那家店老板竟然在店门口设置了免费食物领取点,进店用餐的每个顾客还可以向他购买牛皮纸袋包装的规格不一的免费食物放在领取点,“是觉得最高学院的附近还会有流浪汉吗?真的搞笑诶~”
流浪白鼬光速去拔草了。
好消息,是真的。
余元杰从此便成了店老板不认识的常客。
他随身携带笔记,一定会选择brunch店最繁忙的时刻才出现,克制住所有课本上标红的“可能引起对象怀疑”的举止,快速闪现到领取点抬尾扫走一排食物。
熟练且灵活,从未失手。
包里揣着满满当当的食物,他偶尔不会立刻就走,而是站在进门的角落远望那个坚持在黄金地界搞慈善令他摸不清头脑却又感到敬畏的店老板。
那兽恍若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有着深邃的眼眶和挺拔的鼻梁。
二八侧分的金色背头衬得他皮肤看起来如牛奶般白皙而又细腻。
地上似乎有什么脏东西,让他蹙着眉微低了头,连那双浅色海蓝宝一样的眸子里也泛起层涟漪。
他的肩膀宽阔,腰却劲窄。纯黑的围裙拴在其间,底下是加厚的白衬衫,连袖口都一丝不苟地扣好。
似是感觉到了自己打量的视线,店老板百忙之中转头朝门口即将瞧见空了一排的领取点和高高鼓起的可疑黑色双肩包之际,余元杰攥紧书包肩带三步并作两步朝后溜,消失在兽海里。
呼——
差点就被发现了。他快速平复将要蹦出胸腔的心跳,掏出钥匙,进门,把包里的食物一个劲倒在生锈的绿铜桌上。
“文建,出来吃饭了!”
喊声在空荡荡的两室一厅绕了一圈,层层减弱、消散了。
“……文建?”
余元杰的表情空白了一秒。
冷风吹开他身后未关紧的铁门,从空隙里照进来一束惨白的光源,打在他起伏不定的背上,在地上拉出一道无声的黑色长影。
哪怕用尽全力撑起身体都没法阻止视线的模糊,他的下巴抵在锁骨边、圆睁着双眼。
嗒啦——
身后踢开易拉罐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余元杰回头看去,幼弟踩在令兽炫目的白炽灯光下,正小心翼翼地扒在门框边看他,只露了半边小脸。
余文建推开一点门,指指墙壁上的挂钟:“大哥中午回晚了,我就出去找了你一下。”小白鼬的腮帮子鼓作一团,“但你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我怎么也追不上你!”
“……噗,”余元杰被逗乐,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文建还得多吃点米饭才行。”
他拆了桌面上的一袋食物递给幼弟。
余文建掩不住劣化痕迹的黑兽眼里金光闪闪,鼻头一动一动:“哇塞大哥……这是我拿到过最香的面包了,是你同学给的吗?”
“不,是个很好的大叔送的呢。”余元杰蹲在幼弟对面,唇角勾起,托腮看着幼弟双手捧食、吃得正香的模样,回想了一下店老板的容貌,轻声道。
“很好……是有多好?!大哥,带我去见见他吧!”
这……
该怎么带他去见?他该不会是以为这个月以来的桌上这些小山一样高的食品是那位大叔发补给一样每天发放给他的吧?
可事情的真相仅是他趁店老板不注意多拿多占罢了。
余元杰正要拒绝,小臂上忽然贴过来一个柔软的脸蛋,幼弟的眼睛眨巴眨巴。
“……”好吧。“但你不许跟着进店里,只准站在外面看。”
“为什么?大叔对我们很好呀。”余文建抬头去看桌面。
“总之……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他闭上了眼睛,想不出什么有效的说辞。
但又不想拂了幼弟的兴。
这趟刀山是必须得上了,他开始思考不进入那家店也能完成任务的可能性。
——比如想办法弄到领取点免费食品的包装袋,甚至直接是更多的食品,再请一位同学扮演店老板……
等等,那么最关键的店铺?没有啊!
若是没有固定的门面……那么孤零一兽站在街边、见到小朋友就给一堆美食的大叔怎么看怎么可疑吧!?
“哥哥,你怎么啦?”余文建扯扯他的衣袖。
“没怎么,你慢点吃。”他温柔地对幼弟笑着,实际上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
余元杰故意捱到了周日,返院学生最多的时候。
进门前把幼弟栽在隐秘的角落,他仍不忘低声叮嘱:“文建,听大哥的话,不许跟进店哦。”
咣咣!
余文建用力且快速地点了两下脑袋,然后抻长了脖子进去看。
他满脸黑线的把幼弟推回去,又叮嘱一遍,得到保证的回复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踏入内。
叮铃——
风铃声在他背后响起。
余元杰忍住怦怦跳的心脏走至领取点处正准备故技重施,玻璃门被下个兽推开的风铃在他背后响起。
叮铃——
他跟店老板撞了个满怀。
“喔,小同学,想吃点什么?”金发美男微笑。
“我先看看菜单。”他也回以微笑。
……没办法,不得不点餐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店,却是他第一次走到收银台边,心底总有种微妙的尴尬。
“来份……那个……”他想要镇定地点菜,映入眼帘的一列列的美丽价格却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那个……”再找找,偌大几张菜单,难道就没有他点得起的菜了吗!
此时他颅内宛若一个快速运行导致过热的巨大蒸汽装置,每一个部件都在向他预警将要停工。
“那个……”救命,好像还真没有他能点的菜……等等。终于找到了!
“给我来一份白水。”余元杰学着舍友在食堂点单时的模样,仰头与店老板对视,抿唇微笑道。
就在他说完这话的0.01秒,他的脑子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后,他终于原地宕机。
“呵。”
他听到头顶上方一声轻哧。
油画般的美男倚在收银台边抱着胸,海洋般的蓝眼睛居高临下俯瞰自己。
“保安。”店老板好像是习惯性的朝门口招招手才发觉没请保安,叹口气,双手背在身后解开围裙,迈出柜台准备绕过来抓他。
余元杰感觉那一刻自己的心脏速率骤然飙至顶峰,他连忙找补:
“等等!那只是个玩笑,我是说……我要点班尼迪康蛋!”
幼弟还在外头等着,现在被店老板赶出去那就全完了。
他像被空气烫了嘴一样声音洪亮并快速地报了一道塑料板中央图片画得最大的菜品名。
店老板挑眉,缓慢地回到了收银台但依然没系上围裙,一只手指在不同的按键上点点点:
“班尼迪康蛋的价格是45星,现金还是刷卡?”
……
不现金不刷卡,赊账行不行?
45星够他在食堂吃五顿的了。脸面固然重要,架不住腰包更加重要。
“太贵了,我还是再想想吧。”
余元杰红着耳尖、罚站似的低着头快速咕嘟完,抬眼就见店老板似是无语地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朝他逼近,强烈的求生欲让他补充一句:
“我想先来杯白水试试!”
……
还不如不说。等会被店老板请出去了两手空空该如何向幼弟解释?
他朝店老板鞠着躬,实际思绪已经飘至它处了。
“噗呵。”店老板的声音就连笑起来也是如此的有磁性,“小同学,今天这顿就算我请你。”
啊……
罕见的关心,竟然被糟他占便宜的陌生兽给施予了。
身体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让他眼眶有些发热。
余元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店的。
幼弟的情绪很激动,因为他看见大哥正如他所想象的那样被店老板笑着给了一盒餐品和好几包免费食品,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大叔。
……可他怎么偏偏就摊上了我呢?余元杰自嘲地笑笑。
在这个世界上,好兽就是会被坏兽欺负的。
大叔给了他温暖,他却依旧会去扫荡对方店里的食品。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但他只会继续得寸进尺,而不是就此停止。
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不仅扫荡领取点的所有免费食品,还卖多的给那些不想下楼的懒兽,引起过小范围热议。
直到一周后……
就在他轻车熟路地扫荡三排领取点货架时,周围明亮到有些刺眼的光线突然一下全部暗沉下来。
一转身,他就发现店老板极具压迫力地站在他面前,挡住了所有光源。
而他,竟然完全被笼罩在了对方的阴影中。
“……喂,小同学,你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余元杰手一抖,没藏稳的食物哗哗往地上掉,就这样被抓了个现行。
他被店老板扣下来打工了。
·
这家brunch店开门的时间很晚,余元杰便理所当然认为店老板每天睡到十点钟才起床悠哉悠哉的开业,直到早晨六点就被电话催醒时,他才感到不妙。
事情远超出他的认知范畴,谁曾想一个早上10:30或者说接近中午才开门的早午餐饭店老板需要六点钟就开始到店里收拾准备食材啊!
他垮着个脸,用余光去扫店老板的动作,然后依葫芦画瓢。
动作倒是有模有样——如果忽略物品砸上陈列铁台的震天响的话。
店老板停下手里的活计,浓眉一挑凝视飞离台面五厘米的箱子。
一只滑凉的大掌如鱼一般游上来,摁住他左边肩头,耳边炸起的低沉嗓音中满是浓厚的不悦,“你再这样放东西,摔坏的只会增加你的债务和工作量。”
随后,店老板表示自己也不是不通兽情之辈:“别这么沮丧,我不会让你打白工。只不过费率会更低些,为了抵扣你多拿的那些食品。”
余元杰有些不服气,但他不敢跟店老板呛声,只能偏过头去嗡嗡道:“那不本来就是免费的嘛,放坏了就只能扔了,我多拿一点怎么了?”
“你的‘多拿一点’指的是掐点出现拿光所有吗?”店老板朝他露出一排咬合整齐的锋利鲨鱼牙。
……!
余元杰惊觉店老板不是第一次看见他薅货柜,对方很可能已经观察他有一段时间了。
可对方不是很忙嘛,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自己?“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哈,这个问题问的好,说不定你这样做不止一周呢。”店老板啫着抹若有所思的笑,眸光里却透着股警示,“从你进门想半天就点一杯白水开始。”
“……”
余元杰思绪万千,最后总结成四个大字:文、建、误、我!
若不是幼弟,他就不会为了在其面前做完一套正常流程而被冤大头注意到,导致整个蹭吃计划的提前终结!
“还有什么想说的?”店老板把洗洁精和钢丝球塞进他手里。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他差点打激灵。
没什么好说的。“被你抓住,我还不是只有认栽。”
余元杰耸耸肩,仰头:“最起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总不能‘唉’来‘喂’去的叫你吧?大——叔——”
油画美男笑了起来,好像很高兴别兽把他喊成大叔一样。
“申侑也,哪几个字不重要,音对了就行了。”
话音刚落,一大叠盘子无情地降落到他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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