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砧板上剁肉。
咔、咔、咔,菜刀在砧板上发出有力的声响。
暗红的肉块被无情分离,筋膜与肉的横切面相望,又随着咔的一声再次变得纤细。
没有血,也没有肌肉的本能痉挛,它已经不那么新鲜了,但好在,如果经过高温的洗礼,用胃承接它想必也不是问题。
或许是电路老化,也或许是灯芯出了问题,厨房内显得有些昏暗。
她把肉倒进锅里,水咕噜咕噜冒泡。
是的,这昏暗的灯光是可以忍受的。她——应该来说是她与她的丈夫——有一套房子。
虽然有些老旧,也称得上狭小,黏稠的夏日里,蟑螂时不时地现身,但房产证上的确写着她丈夫的名字。
自再婚后,她很高兴自己有了栖身之地。
是家中老人给她相的亲,她长得漂亮,年轻又勤奋,虽然还带着一个孩子,但男方毕竟也是同样的情况。
不出意外的,他们很快就成了一对璧人。但婚礼请多了人,现场一片混乱,她烧了很久的菜。
婚宴后,亲戚都说她交了好运,遇上了这么一个好男人:虽然其他条件都一般,但好歹有套房,工作也称得上体面,勉强照料得起四口人。一个肚子已经被划开过的女人,有什么理由拒绝他?
温度已经回升的五月里,蒸气与狭小的空间共同驱出了她身体里的盐分,汗液挂在额头。
许久,她掀开盖子,肉浓郁的香味霎时挤满了整个厨房。
她简单撒了些葱花,心满意足地把肉汤端出来,伸出手指尝了一口汤勺中的汤汁:味道似乎还有些清淡。
但她才刚过三十,还有很多时间学好怎么成为一个更好的家庭主妇。
砰砰砰、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准是丈夫回来了。
她胳膊发酸,抬起烧锅放在了餐桌上,孩子坐在桌前望着桌上的牛肉汤眨眼睛。
砰砰、砰砰砰!
女人小跑至玄关,打开门,一股酒味袭来,她后退一步。
丈夫把外套甩给她,烦躁地踢下鞋子,妻子慌忙将东倒西歪的鞋子拾进鞋柜。
抱着丈夫的外套,除了男人独有的汗臭味,她敏锐地从中嗅出了茶楼的气息——那是香烟与灰尘混合的味道。
晚归的丈夫没有理会妻子,而是径直走向沙发,一屁股坐了下去,喘上两口气后才拿起碗筷。
吃饭的过程一向是沉默的。
没有时下的新闻话题,也没有人说自己今天做了什么,问别人你又做了什么。
她不安地捧起汤碗,时不时地看向丈夫,又偷偷瞄着同样安静的孩子。
“来,乖乖,多吃点肉。”
她小声嘀咕,孩子还在长身体呢。就挑了一块肉给自己身旁的女儿,似乎就这么结束了这诡异的氛围。
小孩点点头,乖巧地咬下一口牛肉,咀嚼,又咽下。
可能那屠户挑给她的肉的确更老,光是咀嚼这一步,小孩就花了不少时间。
她看上去还没能熟练掌握筷子的技巧,最后直接上手抓住了那块肉。
女人见状,重重拍打了那只满是针孔的手背,手心中缠绕的绷带也已经被汤汁浸湿了边缘。
女人把肉夹回孩子的碗中,教育道:“嗳哟,脏的嘛!你是不是没洗手?”
“多少钱,这些肉?”丈夫唐突地开口了。
“……”妻子颤了两下。丈夫不合时宜的询问打断了她的贴心教导,筷子在碗壁上轻轻敲打。
“一天天的,就知道乱花钱……”丈夫接着说,平静的语气里夹杂着怒气,“去给我拿两瓶酒来。”
她的确交了好运。至少结婚的第一年里是如此。
可自从那个孩子死去之后,她的好运也就荡然无存了。
丈夫只有晚饭的时间回家。
他的午饭怎么解决的?他多久没有去工作了?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只靠打牌是无法维系生活的。
更何况丈夫并不是打牌的好手,上头的时候一天就能输个几千。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比如找份工作,补上经济的短板,可家里空无一人,那自己的年仅9岁的女儿能够照顾好自己吗?
上下学的路上会不会遇见坏人?她还不会做饭吧?要不要找个工作时长短点的工作?可是现在这个社会找工作并不容易,女人的学历也仅仅才读完高中。
把酒拿给丈夫的是自己的孩子。
丈夫接过酒,瓶盖在开瓶器的威胁下飞出。他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开始抱怨今天的一切。
猪肉李吹牛炫耀他考上大学的孙子,邻居老黑遇事就尿遁,又输了几百,路边的喇叭真吵,谢三开摩托被撞死了,然而他还没还自己钱,市场不景气,老板经常发脾气,天底下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还有那个,最可恶的那个人。
“管好你那崽子,你这当妈的怎么回事。”丈夫说,“谁知道她整天在搞什么鬼东西?她同学家长见了我都说她扫把星。”
“那群人净瞎说……看人热闹还嚼人舌根。她在学校里可乖了,都是……”
“难道不是吗?”
听见丈夫如此冷漠的话语,她一时间怯弱地愤怒起来。
“你听他们瞎扯什么?我说过溪源不是她克死的!溪源是你女儿,她就不是了吗?”
“溪源就是他妈的遇见她才倒霉!不然为什么她们两姐妹一起出去玩死的不是她而是溪源!”
桌子发出了巨大的悲鸣声,丈夫手掌通红,把她口中所有想要辩解的话都堵了回去。
那孩子还在吃饭,她眨眨眼睛,看了看红着脸的满是酒味的父亲,还有沉默的母亲,似乎减慢了些吃饭的动作。
“没关系的,爸爸。”她说。
“无论怎么样,姐姐那天一定会死。”
……
他还是动手了。
其实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那孩子很安静,酒瓶砸在她的头上,她站不稳地摔了一跤,不躲不闹,身上逐渐增加的红色的紫色的青色的印记,她好像很痛,生理盐水本能性的吧嗒吧嗒往下掉,但是始终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待一切结束后,女人懦弱地收拾残局,洗洁精的味道盖过了一切。
橘子味的,她喜欢这个气味。
丈夫去睡觉了。
那孩子想要帮她捡起些碎片,但女儿的左眼还贴着绷带块,今天右眼又微微肿起,看路都有点看不清。
女人及时制止了她的动作。
“去睡觉吧,乖乖。”
去睡觉吧。女人想,对不起。
那孩子回给她一个笑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了房间,她与那孩子一起睡,柜子里有很多医疗处理工具,那孩子已经能够自己解决了。
她的女儿是人尽皆知的扫把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传言,靠近她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放屁。
明明最倒霉的就她娘俩了!分明啥也没做,不过是溪源死时她女儿站在一旁,谣言就一骨碌地要把她们埋了吞了。
溪源已经死了,全家人都够悲痛欲绝了,现在又针对她唯一的骨肉,还嫌她们家不够悲惨的吗?!
她悲恨地想着,脑海里闪过一张张刻薄嘲弄的嘴脸。
其实女人也有感到奇怪的时候。那孩子从小到大和她的性格就大相径庭,安静得像个洋娃娃,她总是无缘无故注视着某处,用她那双死水般平静的眼睛,好像无论是任何人都无法在其中留下一点波澜。
每当女人问她在看什么东西时,她都会说,啊,妈妈,你没看见吗?
女人只当是孩子滑稽的幻想了。
而有一次,她带自己的孩子去和初中时的同学赴宴。那个时候,女儿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其中一位女同学。
“怎么啦?阿姨很好看吗?”女同学笑着逗她。
“……石头。”那孩子说。
“嗯?是指我脖子上的那个吗?哈哈哈,乖乖,这个叫珍珠,也算是一种漂亮的石头吧!”
“泥土……还有很高很高的山……我看见。”
女人和同学谁也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直到几个月之后,女人收到了同学逝世的消息。
死因是回乡途中突发泥石流,整个车的人都被埋在了山中。
不仅如此,彼时她与丈夫刚交往,让女儿和丈夫的孩子溪源初次会面时,女儿也总是直勾勾地看着姐姐的眼睛……
她摇了摇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出去。
无论如何那个孩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别人再怎么说她,自己也不能相信,那孩子已经承受得够多了。
可她也无法否定,每当看见那孩子平静的眼睛时,她无厘头地感受到了丝丝凉意爬上她的后脊,恐惧就从中蔓延开。
她带着些许呼吸的困难,从屋内稀薄的空气里吐出些属于人的温度,这才觉得好受些。
丈夫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已经完全与晚饭错开了。女人不得不先把做好的饭菜放进冰箱,这样丈夫回家就只需要热一热便能吃。
但入不敷出,家中经济上的漏洞越来越大。
在那孩子保证能够照顾好自己后,女人还是去找了份销售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夜深人静时才下班。
她没有什么工作经验,一开始干得马马虎虎,但她学什么都很快,在几个星期的时间里就有了突出的成绩。
凌晨三点,她下班回到家。丈夫阵阵的呼噜声传出。
她打开冰箱,猛喝了一口罐装啤酒。开始洗刷脏掉的锅碗瓢盆,最后睡觉,这几乎就是她日常。
有一天晚上,她回到家中,发现自己女儿还没有睡,坐在客厅里对着黑漆漆的电视机发呆。
见她回来,孩子转过头,眼睛对她眨啊眨。用稚嫩的声音说,妈妈,床底下有怪物,我不想在卧室里。
估计是听了哪里的恐怖故事吧。竟然把这孩子吓得三点钟还睡不着。
好啦好啦。她说着。妈妈昨天已经看过了,床下什么都没有。
那双眼睛又继续看着她了,那孩子就这样什么都没说,就在她被盯得心虚时,那孩子点点头,说,知道了妈妈。于是回了卧室。
那天晚上,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一台只能看雪花屏的老电视剧闪出红光。她想应该把它的插头拔掉,但是她实在太困了,明天吧。
将要进入梦境之际,一股冰凉的触感刺痛她的皮肤。
她半梦半醒般抬起沉重的眼皮,却只见一只枯枝般的手抓住她的脚踝,还有半个漆黑的脑袋趴在床边,它的眼睛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一瞬间她竟然会觉得这是自己女儿眼睛的错觉。
面对如此怪物,她吓得一激灵,身体却像是被压住般弹动不得。
尖锐的爪子扎进肉里,流出猩红的血液,那黑漆漆的怪物就这样半个身子都从床底下探出,在红光下勉强有了轮廓。
它向她露出了夸张的笑容与威胁的尖牙,匍匐着,朝女人的方向越靠越近,女人心中疯狂地尖叫挣扎,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也无法挪动一步。
接着,它故意折磨她般缓缓张大那恐怖的巨口,向她的脑袋咬去!
写着试试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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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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