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归吵架，和好还是要和好的。
一连几天，他们俩放学都没一起走。宋父宋母也发现了两个人不对劲的地方，不像从前的闹矛盾，这次好像有点严重。
宋时悦这几天兴致不高，做什么都无精打采的。夫妻俩问她，她也不说和梁亦恒发生了什么。
这个周末，宋父宋母决定叫梁亦恒来家吃饭，小孩子嘛，吃顿饭什么脾气都没了。
“阿恒好久没吃我做的菜了，今天中午喊他来家吃饭，啊。”
宋时悦帮妈妈剥蒜，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宋母偷笑，这孩子还闹着脾气呢。
宋时悦不情不愿地敲响了隔壁的门，梁亦恒看到她，有些惊讶，正要开口，就被她的话音打断了。
“妈喊你来家吃饭。”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去看梁亦恒什么表情，又跑回家了。
宋时悦这几天一直在想那件事，上学时看见楼下的樟树，她想起小时候他们在下面乘凉，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放学的时候，梁亦恒没和她一起走，学校门口的小卖铺里也没有人会拿汽水冰她；
路过操场，她只偷偷地瞄了瞄他的背影，怎么还在打篮球……他都不累吗？
仔细想想，这件事还是她做的不太对。本来这种事情，让男生去做就不太合适，就算是发小，也不太好。
以后这种事，还是不让他知道好了。
梁亦恒来宋家吃饭的固定位置，一直都是宋时悦旁边。碍于两个人闹了矛盾，这时显得有些局促和尴尬。
宋父宋母看出来了，倒也不管。给两个小孩夹了菜，又问了问学习上的问题，宋时悦仍是恹恹的，不想回答。梁亦恒充当她的话筒，都回了夫妻俩。
“小梁啊，自从你们俩闹矛盾，悦悦连着好几天都不开心了……”
宋父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时悦气急败坏地打断。
“爸！”
她本想离开饭桌，又想了想妈妈的手艺，遂作罢。说两句就说两句吧，又不会少块肉。
“好好好，我多嘴。咱们吃饭啊。”
宋时悦只埋头吃米饭，不吭声了。一会儿饭里冒出来一筷子青椒炒肉，她最喜欢吃的。
她瞥了瞥梁亦恒，后者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不过好像没发现她偷看他的动作，还继续给她夹菜。
吃完他夹的菜，宋时悦故作高冷地“回赠”给他几片洋葱。
梁亦恒的嘴角无言地抽了抽，他最讨厌吃洋葱，宋时悦不可能不知道。
“洋葱有助于预防维生素缺乏，你记得多吃哦。”
梁亦恒知道她是在捉弄他，在桌下不忿地捏了捏她的小臂。
“……好。”
见他乖乖地咽下洋葱，宋时悦心情大好，决定不和他计较这事了。
宋家夫妻俩看见孩子们又和好了，不由相视一笑，那种尴尬的气氛随即消失不见了。
吃过饭后，宋时悦霸占着电脑，梁亦恒坐在她旁边的板凳上，就静静地看着她玩游戏。
玩了两盘，宋时悦架不住他的眼神，随即放弃，取下耳机，又从旁边的塑料袋里拿了两个橘子。
“喏，你最喜欢吃的。”
梁亦恒喜欢吃橘子，宋家时常会有。
一时间只有剥橘子的声音，宋时悦低着头，看果肉上的橘络，好像自己乱成一团的心绪。
“嗯……之前的事，是我不对。”
她突然开口，梁亦恒的动作一顿。
“我不应该那么说的，也不应该要求你这么做……以后不会了。”
梁亦恒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是不再提及陆知行的表示，她的话语却像是在跟他划清界限。
“其实，我不是觉得你麻烦我……除了和陆知行有关的事，但凡我能做到的，我都会答应你。”
宋时悦的目光从橘子移到了他的脸上：“为什么？”
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好像真的要从他那里问出一个答案。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不想你关注别的男生。
梁亦恒压下心底的一团躁动，在无法准许她未来的当下，青春的喜欢显得那么渺小和青涩。
“哪有什么为什么……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啊。”
“就算你想半夜去房顶上看星星，我不是也从被子里钻出来，和你一起上去了吗？”
宋时悦又被这个话题转移了注意力，笑眼盈盈，开始回想小时候的事情。
梁亦恒吐了口气，那股冲动也慢慢消散了。
还是晚点再告诉她吧。
毕竟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
他迟早会让她明白他的心意，然后，用尽全力，让宋时悦喜欢他。
*
后半年总是过得特别快，高二上临近尾声，新年也快到了。
今年跨年夜，市政府会在中心广场放烟花，班里有几个同学讨论，勾得宋时悦的心思也飞到了三十一号夜晚。
放学后，梁亦恒问她。
“市政府放那个烟花，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
宋时悦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她正愁找谁出来呢，这下也不用问玩得好的几个朋友了。
“当然了！”宋时悦高兴地晃了晃他。
她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梁亦恒比以前瘦了不少，冬天穿得都厚，不仔细看确实看不出来。
“你瘦了好多，你今天有事吗？我们出去吃顿好的吧。”
梁亦恒略一犹豫：“不了吧，我胃不舒服，回去休息一会儿好了。”
宋时悦一听，眉头皱在一起。
“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啊？”
梁亦恒哭笑不得：“吃点药就好了。人不大，操心操得不少。”
他摸了摸她的头，见他还有心情玩笑，宋时悦也不再担心。
“我们是同龄人，梁亦恒小朋友！”
宋家夫妻俩对烟花不怎么感兴趣，准备在家过年，只嘱咐了他们俩注意安全，不要走散，有事及时打电话。
梁亦恒在这方面稳重得多，这孩子又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宋时悦跟他一起出去，他们放心不少。
中心广场人头攒动，梁亦恒牵着宋时悦的手腕，在前面开路。
这时候临近零点，氛围更加热闹，已经有人开始放了小型烟花，火药味混杂在冰凉凉的空气中。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来了。
梁亦恒找了个不容易被挤到的位置，又让宋时悦待在原地，自己退出人群，去买点东西。
还像小时候一样，她只管在原地等着，万事有他弄好。这样的照顾，两个人都习以为常了。
宋时悦盯着前方发呆，一个熟悉的人影朝她走来，她眯了眯眼，惊喜地喊道。
“陆知行！”
自他不再去文学社，他们俩的交集就少了很多。陆知行发现是她，也不自觉笑了笑，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你怎么在这儿？”宋时悦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陪朋友一起来的……”陆知行想了想，无奈道，“准确来说，是我朋友想追求一个女生，为了避免他们俩太尴尬，我才来的。”
宋时悦噗嗤一笑，本来因为他也许是和“心仪的女生”一起来跨年的那种不舒服也消散了。
“你呢？自己一个人吗？”
“我……”
“她和我一起。”
梁亦恒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把仙女棒。见宋时悦被吸引了注意力，干脆把这些塞进她怀里。
陆知行：“原来你们认识……”
宋时悦解释道：“我们是发小，家就住对门呢。”
在宋时悦说完这句话之后，陆知行明显感受到，梁亦恒身上的那股敌意消减不少。
自他们分在一个班里，他能感觉出来，梁亦恒对他的态度，甚至算不上普通同学友善。
是哪里得罪他了？
陆知行对他了解得不多，对他和宋时悦的关系也是今天才知道，见朋友在找他，他只礼貌地笑笑。
陆知行：“我朋友在找我，我就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
“新年快乐。”
宋时悦朝他挥挥手，牵起的笑容更大了。梁亦恒僵硬地回了句“同乐”，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几根仙女棒。
淡淡的火星点燃了他们面前的一小块黑暗，这时距离零点已经很近了，广场上的躁动将这个特别的夜晚变成了一幅流动的画。
“诶，梁亦恒，你想好新年愿望要许什么了吗？”
“幼稚鬼，”梁亦恒还在专心弄烟花，“你以前还总是把新年愿望大声说出来，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想让我帮你实现。”
“现在当然不会啊，哎呀哎呀，你记得许一下，万一实现了呢。”
“好好好，”梁亦恒无奈笑笑，“别傻乐了，倒数了。”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宋时悦。”
“新年快乐！”宋时悦举高了手里的烟花棒，“新年快乐，梁亦恒。”
宋时悦还沉浸在过年欢闹的氛围里，全然没发现梁亦恒看她的眼神，那是潮汐退却之后的海，温柔又哀伤。
那张体检单还躺在他的床头柜里，白纸黑字无情地宣告了一个残酷的刑罚。
癌症早期。
他想过宋时悦以后选择的人不是他，想过她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不再需要他在身边，但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和病痛以及死亡的恐惧一同到来的，是以后无法在她身边的事实。
每当想起这些，就连他这样随和的人，也忍不住埋怨起命运的不公。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他刚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无情地剥夺坦白和相伴的权利？
看见陆知行在她身边，两人有说有笑的时候，梁亦恒突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如果自己不能陪在她身边，总要有个人陪着她，在她胡闹的时候纵着她，在她难过的时候安慰她……
不在她的生活里，她能记住自己几年呢？一年、两年……梁亦恒这个名字，又能在她记忆里留存多久呢？
如果他死了，她会多难过呢？
她会怨自己瞒着她吗？
梁亦恒有很多话想说，到了嘴边滚一圈，又通通跑回了肚子里。他沉默地看着她的侧脸，那是一朵在寒冬中开得最好的丁香花。
这几年，她比以前更漂亮，以后她会有更大的世界，更精彩的生活，只是也许，不会再有他的身影。
即便如此。
梁亦恒不相信神明，却也在此刻许下了最虔诚的心愿。
希望宋时悦岁岁平安，笑容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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