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轻,送来海水的咸腥气,吵嚷的人声如同化在曝日下的冰堆,噗噗乱炸,将场面搅得又乱又糟。
水月城靠海,城体高耸威严,高高吊起太阳的影子,仰头看去目眩神迷,恍惚间眼前有黑影飘来飘去。
“他犯什么事了?”有人问。
“他是异端,亵渎神明,死不足惜。”
那人闻言有些迟疑,“他不是昨天刚入城吗,怎么会……”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城主大人说他有罪,他就有罪,你莫不是也想上去陪他?”
“没有……”
让渡面色奇差盯着那道没有动静的身影,拳头攥紧,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人救下来。
耳边不时钻进那些无端指责的恶意之词,他们这些玩家无一不是脸色难看。
“别冲动,他从来不需要我们去救。”程礼舟冷着脸说。
他们都清楚那人的本事,担忧的目光却根本移不开。
眼见舆论发酵得差不多了,城主悠闲立在阴影中,睥睨下方的城民,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
“诸位——”城主从阴影中走出来,拍了拍手,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冷漠与悲痛,“我亲爱的城民们,很不幸,我们伟大的、神圣的、光明的水月城中,混进来了一个——异端。”
他身旁是一个两米高的银质十字架,足有三指粗的锁链牢牢捆缚住一个人。
粉色头发,漂亮细腻,柔顺地垂散在脸侧,发丝翘起的弧度迎合着阳光,漏下丝丝清透的阴影,圣洁美好。
“今日,是审判之时,伟大的神将见证我们的忠心,为水月城赐下福祉。”
城主本想抓着他的头发仰露出他的脸,却不防他正好此时醒来,乌黑清亮的眼正正望过来,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这位异端先生,你醒的正是时候。”城主掩下眼底的惊艳之色,故意冲他展开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抬手引他向下看去,“你还有什么遗言需要交代的话,请自便,整个水月城的居民都在这里,你的朋友们也在,开始吧。”
纪虹弩不适地挣了挣手,眼神没有依他的话语移开,只偏开头看他,似乎有几分挑衅:“城主大人,不给我解开吗?”
“阶下囚没有资格拥有自由。”城主冷漠地笑了笑,退开几步将身影重新隐没在阴影中,很明显是在他说完遗言之前不会理他。
纪虹弩嗤笑一声,也不再管身上的束缚,懒懒地垂眼往下看,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那群玩家的脸目扎眼得很。
迎着无数张谩骂惊恐、幸灾乐祸的脸和混杂其中的来自玩家的担忧迷茫神情,纪虹弩开口说:
“推开第一扇门来到这里,是你们最正确的选择,很荣幸与你们相见。”
太阳明晃晃挂着,向上看去眼睛刺的生疼,让渡执着地想看清纪虹弩的脸,却只能看见那如本人张扬漂亮的粉色头发。
耳边嚷嚷杂音模糊不清,他只能听见那个恣意潇洒的人用他一贯懒散清润的话音语调向他们致词。
“72小时后,整座城市将面临海啸,毁灭是你们注定的无可更改的结局。”
“为了生存,请一定不顾一切登上‘诺亚方舟’,这是唯一存活的希望。”
“你的每一次选择都会招致不同的剧情走向,请慎重做出每一次的选择。”
“期待下一扇门再见,祝游戏愉快。”
“我是第一玩家,纪虹弩。”
城主阴沉着脸快步走过来,粗暴扼住他的脖颈,“异端,你在说些什么东西,闭嘴。”
纪虹弩冷眼回视,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语气不复散漫意味:“没有人能掐我的脖子,城主,放手。”
城主气笑了,偏要逆反地加重手上的力度,“你算什么东西敢……”
话未说完,忽的被一阵冰冷的斥力笼住推开,城主惊骇松手,被迫退开数步,脊背抵上被阳光晒出暖意的围栏,手撑住边沿才堪堪稳住。
紧紧缠绕在他身上的锁链被看不见的存在崩裂,哗哗一阵清响堆落在纪虹弩脚边。
纪虹弩活动几下有些僵了的手臂,稳步朝他走来,脚下踩着的影子跟随着主人的步伐一松一落,透出轻松闲逸的味道。
“城主,我警告过你的,嗯?”
城主余光瞥见许多护卫正在赶来,有意拖延时间,面上装作无事去激他:“有那种力量,你果然是异端。”
纪虹弩无辜地摊了摊手,“城主,分明是你不讲理在先,我只是在合理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再说了,你先前给我定罪的理由可是我的粉色头发。”
“我是城主,我说你有罪,你就不会无辜。”城主冷笑一声,收回附在围栏上的手,直起身,“乖乖束手就擒,免得伤了你那张漂亮的脸蛋,异端。”
全副武装的护卫猛地踹开门将这里层层包围,阳光下划过寒光的利刃直指被围在中心的纪虹弩。
纪虹弩不甚在意地轻笑一声,漂亮的眉眼惊艳得过分,几乎勾得人恍惚。
“城主大人当心!”
纪虹弩突然向围栏冲去。
城主眼瞳紧缩,僵硬着身子要往边上躲开,眼却移不走,只能任由视线中那张脸不断逼近。
耳边听见一句不甚明晰的话语,城主不防备,一个晃神忽的停下动作。
脖颈被用力扼住,颈侧泛开点点凉意,很快被温热的皮肤烫暖,升起诡异的酥麻刺痒。
上半身被迫仰出围栏外,抓住横栏的双手青筋暴起,暗暗角力,勉强维持住平衡。
“别动,不想他死的话。”纪虹弩侧头,面上笑得润朗明丽,如果他此时没有掐住某个人的脖子迫使他往外仰出去的话,那张脸是真的很有欺骗性和迷惑性。
底下的呼声涨了起来,基本都是在辱骂威胁他,情绪激动的在朝上扔石头试图救下他们敬爱的城主大人。
护卫们徒劳举着刀,互相看了看,硬着头皮尝试跟他交涉:“放了城主,我们不动你。”
“好啊。”纪虹弩答应得很痛快,脸上依旧是笑吟吟的。
“那你松开手,我们把刀放下。”领头的那个护卫眼神闪了闪,弯下身率先把刀放在地上,说。
纪虹弩好似真的信了,听话地松了手,还贴心地往旁边让了几步,以便城主脱离险境后可以放心离开。
看到城主神色复杂地捂住脖子退回来,护卫们眼神一凝,快速抄起刀具围上去便要砍他。
纪虹弩姿态放松倚靠着围栏,无聊地撇撇嘴,手中忽的凝出一本厚实的书,雪白的纸页飞速翻动,下一秒停滞住,纪虹弩撕下那页纸,两指夹住。
单手撑着横栏翻出去,仰身后坠。
在底下声浪高翻的惊呼声中,纪虹弩笑着冲城主挥了挥手,指间夹着的那张单薄纸页涌开柔和的白光,顷刻间散绕在他周身,随即整个人消失不见。
像是冬末尾巴消融干净的雪,他在阳光下完成了一场圣洁的献祭礼,将自己的存在归于无处。
让渡痴愣愣地望着他消失的那处,毫不掩饰自己的狂热迷恋,他想现在就去找他,可周围的吵嚷动静让他冷静下来。
他偏开头,程礼舟刚好也望了过来,彼此对视一眼,便了然错开。
“‘四月花’把他送到哪里了,你能不能追踪到?”程礼舟绕开人群挤过来,问。
他不是很想跟让渡搭伙,但他知道仅凭自己根本没办法找到纪虹弩。
让渡眼神晦涩看了他一眼,也在思索要不要把信息分享出去,片刻,他皱着眉不情不愿的说:“我的能力不够,只能定位到大概的坐标。他现在在钟楼附近。”
“嗯。”程礼舟懒得跟他演什么人设,反正都知根知底,“那就去钟楼。你注意点,不要太过分,他很聪明,如果就因为你管不住自己的行为暴露了什么,我们都不会放过你。”
让渡对他很是不屑,“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分寸。有这闲心多管管你自己,搞得好像谁是个什么好东西一样。”
水月城不算很大,所有城民此刻都聚集在广场围观那场荒谬的审判,整座城市的建筑里人影全被掏空,是以无人来吵扰他,安静得令人舒适。
纪虹弩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将周围的环境信息吸收消化,对照记忆中的地图贴合,心下有了判断。
那本书又出现在手中,只是这次翻页速度十分缓慢,没过两页便停止不动了。
“金乌逐日,末路明现。 ”
看着纸页上缓缓浮现的一行金色文字,纪虹弩放轻力道扯了扯那页纸,半是吐槽半是抱怨的说:“整明白点成不成,不想猜谜语。”
柔柔的白光从纸面上浮出,变换一阵后凝出一行清新秀丽的粉色文字:“不成。什么都要我来干,那你是干嘛的?”
“早晚删了你的文字库,整天跟我顶嘴。”纪虹弩倒没真打算为难它,哼笑一声,捻起纸页轻轻弹了一下就放过它了。
把‘四月花’收好后,纪虹弩敛下嬉笑的模样,仰头望向那座精致瑰丽的钟楼,银质指针轻盈无声在表盘上走着格子,高高悬起的烈日亦挂下灰暗细长的指针亦趋亦行。
72小时的预言开始走动,钟面镌刻的时间在曝日下折出华美的流光,深深浅浅变换不停。
纪虹弩微眯起眼睛,迎着高处那道毫不掩藏的目光,像是赴一场约,一头扎进了钟楼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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