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遍布，大雨倾盆，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富有节奏却也令人生厌。
奥斯特恶狠狠地吸了几口烟，刺鼻的味道在封闭的车内聚合继而快速消散。
后排的年轻警察一脸紧张的盯着自己的上司，他一般不抽烟，一旦抽烟就意味着他很生气，相当生气。
“我他……”
奥斯特通过后视镜望见了正襟危坐的年轻人，到嘴边的脏话被强行咽了回去，刚刚点燃的香烟也被他按灭。
他打开车窗，新鲜的冷空气瞬间涌进车内，里面隐约夹杂着轻微的血腥味和臭味。
“刚到这里的时候我还很年轻。”奥斯特漫不经心的把香烟扔出去，“一切对我来说都十分新奇，在这里我闻不到家畜的味道，也不必走难走的小路，当时我觉得我离开家乡到这里闯荡实在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现在想想，我真是蠢得离谱。”
常年难晴的天，连绵不绝的雨，他越来越理解自己那一到假期就往国外跑的上司——这破地方除了被忽悠的年轻人喜欢还有谁喜欢呢？
法医里维摇摇晃晃的走到警车旁，他把头伸进车窗，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在奥斯特的身上。
“糟透了，雨水冲走了大部分线索。找到了一把刀，不知道是不是凶器，反正让雨水洗的很干净，肉眼什么都看不出来。”
离近后，里维脸上的黑眼圈格外显眼，奥斯特眯起眼睛与他对视，作为多年的老搭档，他们都很清楚对方在想什么。
里维扯出一个笑，“没错，和三年前一样，有趣的是死者和他也有关系。我前两天在报纸上看见他们在宣传新话剧，算是……嗯……合作关系？”
年轻警察疑惑地望着两人，他没有注意到后视镜上奥斯特那扭曲的脸。
“在哪？”奥斯特咬牙切齿问，“那两个姐弟还是兄妹开的事务所，我们要快他一步。”
里维把头从车窗缩了回去，几乎是同一时间，奥斯特从车上下来，他急躁地跺着脚，“我记得他们搬到这附近了，叫什么来着，那个小镇。”
他的问题没人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在他的身后，警车的旁边立着一个斑驳的铁牌，上面隐约可见几个字——洛恩镇，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唯一存在的小镇。
调查似乎结束了，四散在周围的警察开始向中间靠拢。奥斯特凝视着盖着白布随着警察动作而晃动的担架，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天哪……”
黑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灰云，它压的所有人喘不过气。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天晴呢？
——
“我想吃虾。”
艾薇头也不抬地说，她桌子上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资料，本该是今天整理完的，可她弄到一半就被放在一旁的书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没有人回答她，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
“啪”的一声，一本诗集盖在了她的书上面，握着诗集的手苍白修长，艾薇与镇上的其他人相比已经是白的吓人了，但是比起这双手她还算是红润。
“有求于人的时候，你应该看着他的眼睛，艾薇。”
顺着手臂向上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安东尼苍白俊俏的脸，他低着头用浅色的眼睛温顺地看着她，白色的头发略微凌乱，看上去脆弱又乖巧，和他的性格完全相反。
艾薇和安东尼都有着白色头发和浅色眼睛，与众不同的外貌让她一直怀疑自己和弟弟得了什么奇怪的遗传病。
她有次带着安东尼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出人意料却又情理之中——一切正常。他们天生就长这样，怪奇妙的。
看着他的眼睛，艾薇一字一句地说：“我想吃虾。”
安东尼笑了，他垂下眼，一只手轻敲桌面，发出规律的敲击声，“还要别的吗？”
“剩下的随便你怎么弄。”
艾薇耸耸肩，她正要起身，安东尼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了回去。
“马上会有委托人来。”见她疑惑地盯着他，安东尼解释道。他直起身子，绕到桌后来回渡步。
艾薇回头看了他一眼，她很羡慕他这种与生俱来的“预知能力”，他到底是怎么知道会有人要来呢？听见了脚步声？还是……
压下了越飘越远的思绪，艾薇继续整理桌上的资料，“安东尼，你很兴奋？”
“还好。”
怎么可能不兴奋呢？他们搬过来已经有几个月了，在这期间一个委托都没接到，甚至没有人到访过事务所所在的巷子。艾薇怀疑事务所和这条破旧的巷子一起被小镇埋藏在灰尘当中遗忘的一干二净。
为了打发时间，艾薇成了图书馆的常客，安东尼则是整日待在事务所，把他逛了无数遍的房子再饶有兴趣地观赏一遍。
艾薇把诗集向后扔去，鞋子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停了一瞬继而再次响起。
“我要去图书馆还书。你需要我带什么书吗？”
“不用了。”
又是一阵沉默，艾薇整了整自己的裙子，站了起来。
“欢迎光临维克里尔事务所，艾薇·维克里尔为您效劳。”
安东尼抱着他的诗集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位狼狈的访者，他的嘴角不易察觉的扬起。
艾薇面带微笑地望着两位不算陌生的警察：“好久不见，奥斯特先生，里维先生。快进来吧，别傻站在门口淋雨了。哦，小心别把地毯弄得太脏。”
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两人小心翼翼地跨过地毯，站到了桌子前。奥斯特打量着整个事务所，他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在吐槽和老事务所完全一致的新事务所。
三年前地板上就有一个裂缝，准没错！他想，同时为自己的好记忆得意洋洋。
里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率先开了口：“抱歉弄脏你的地板了，维克里尔小姐。”他打了个冷颤，“不过能先给我们倒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吗？在这样一个潮湿的天气里没什么比一杯热茶更好了。”
“没错。”艾薇笑的露出了她的牙，这让她看上去傻乎乎的。
“湿外套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就行。”
她从桌子后面往一边的走廊深处走去，隐入黑暗，看不清身影。
安东尼见两人看过来，冲他们笑了笑，然后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接着默读他的诗集。
这傲慢的小子。奥斯特撇撇嘴移开了目光，他原本打算拿三年前的事来做文章，但是暴雨浇灭了他所有的脾气，现在他只想喝口热茶。
“热腾腾的红茶。二位坐在这吧，边喝边说。”
艾薇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她就端来一壶茶。她用胳膊推开乱七八糟的资料好把茶盘放在桌上。
她倒了四杯茶，依次递给每个人。现在所有人手里都端着一杯茶，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两位是有什么委托吗？”片刻后艾薇打破了舒适的气氛。
奥斯特和里维相互对视一眼，放下了茶杯。
“我希望你们不要像三年前那样与那个演员狼狈为奸！”奥斯特语气强硬，“我的委托就是你们不能接凶手的委托。”
艾薇和安东尼皆因为他的话露出笑容，不同的是安东尼是饶有兴趣的微笑，他眼睛一直看着艾薇；他的姐姐则是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嘲笑。
“那不算狼狈为奸，先生。我们可不会什么魔法，也没什么人脉，你得承认，查不出来是你们能力不足，奥斯特先生。”
她仰头饮尽杯中茶水，放下杯子时，她冲奥斯特涨得发红的脸扬了扬眉毛，“不过，你的委托很有趣，我接了。”
艾薇拉开左手边的抽屉，正欲抽出里面的表格时，里维伸手打断了她。
“我还有另一个委托。”
他的话让艾薇兴奋起来，事情似乎更有趣了。
“请说。”她抽出两张表格，推到两人面前，眼底是难掩的兴奋。
“我希望你们能协助我们调查这次的案件。说是协助，实际上你们的调查我们完全不会插手，需要的资料也可以找我们要。”
里维起身去拿自己的外套里的名片，湿漉漉但字还算清晰的名片被交到艾薇手中，“这是我们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艾薇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按在桌子上。她抬起头，伸出手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奥斯特和里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他们拿起一旁摆放的笔开始填写表格。
填写完毕后，艾薇把他们写好的纸订在一起放入了右手边的抽屉里，“委托生效，希望能与二位合作愉快。”
她礼貌的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一旦我们有什么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报酬的话等一切结束再说，而且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定金这种疏远的玩意就算了吧。祝两位生活愉快。”
她的话让两位警察窘迫起来——现在他们身上一个子也没有。
“多谢。”里维说完后拿起外套匆匆和搭档走了出去，像是害怕艾薇反悔。他还记得第一次与艾薇见面的时候，那位委托完成后却拿不出钱的倒霉蛋，他是被艾薇打出去的。
看着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艾薇叹了口气，她有那么吓人吗？
她明明很善解人意，这两人一进门，她就从他们瘪瘪的口袋看出他们没钱了，那时候她就打算当个好人免去定金。
她转身去拿放在壁炉上的伞，安东尼则一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刚刚我们四个人应该想到了同一件事。”
艾薇转过身盯着他，没好气地说：“他来找茬的时候就应该想好后果。”
那位委托人的名字她还记得，是森托。他拿着报纸希望事务所替当地一位知名富豪寻找意外丢失的钻石项链。
“你们不是说调查不出来会给委托人赔钱吗？”森托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眼睛四处乱瞟，“嘿，这案子不好弄，我建议你们把钱提前准备好。”
委托很顺利，钻石其实还在富豪手里，他打算自导自演骗保，森托是他找过来扩大事情影响力的。
调查到一半艾薇就搞清楚了森托到来的真正目的，所以她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同时因为这件事事务所被警察盯上，奥斯特就是那时候派来调查他们的警官。
后面又发生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于是为了清静他们搬到了这个差不多与世隔绝的小镇。
抱起桌上的书，艾薇朝门口走去。外面的雨很大，靠近门口能清晰的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她喜欢雨，在这样的天气干活她一向是干劲满满。
在她快要出去的时候，安东尼轻飘飘的声音传来：“还有委托人要来。你知道的，我不擅长和外人打交道。”
“从你的反应来看我感觉不会是什么外人，再见。”
艾薇撑开伞，踩着石板，走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
现在天算不上黑，应该是下午，图书馆至少还有三小时才会关门，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哒哒”的脚步声突然杂乱无章起来，艾薇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走得飞快的到访者。他的伞压的很低，看不清脸，裤腿和鞋子上沾满泥巴，这种红色的泥巴只有垃圾场附近有。
艾薇数着脚步，心里默念着“一，二，三……”，如她所想，在数到十的时候，事务所的铃声响了。
她回过头打量着事务所门口。微颤的门，放在两边破旧不堪的牌子，上面贴着掉色的宣传图，宣传图上用很大的字写着“维克里尔事务所，恭候您的光临”，下方写着“所有困难由我们解决，如无法完成委托内容，无条件退还定金且进行赔偿”。
是委托人，不过与她无关了。
巷子再次响起规律的“哒哒”声，身穿白裙的少女很快隐藏于雨帘之中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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