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lete
深夜的便利店只能待在黑暗的一角,店里的灯全亮着,但在黑暗中它只是燃着它微弱的灯光,显得格外弱小又无助。店里只有一名营业员正在值班。
店里来了一个男人。男人穿着泛黄的白衬衫,头发卷曲凌乱的头发遮盖了他的半张脸,脸上留着胡渣,一副邋遢模样。男人在零食区拿了许多的零食。他就像是被设定好的,每次都会买一样的零食,一样的汽水,一周一次,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但他忘记了这些是谁最爱零食。
男人拎着大包零食回到家中,单单开了一盏灯微黄的灯,可见处垃圾堆成了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味,桌面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清理过房间了,自从有个人离开了以后。
他记得自己的名字是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给他起的,但他不记得那个人是谁,忘了他的名字,就连是男是女也不记得了。他忘得彻底,像饮过了忘川水,喝过孟婆汤,像记忆卡被删除,永远无法恢复。
一直在寻找那个人是谁,脑海里一直有个身影模糊不清。但他很清楚他就是那个人。曾经……现在很重要的人。
他的公寓是老上海的风格,红木家具在角落暗淡了颜色,橱窗里精巧的咖啡杯失去了光泽,只有茶几上笨重的老式电视机还能勉强显示画面,时不时还翻着雪花,声音尖锐,早已看不清播放的是什么画面,他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久远的电视机,就这么放在了家里放了许久。
他坐在地上,电视机的光打在他憔悴的脸上,打开买的零食,一点一点地吃着,双目无神,努力地想要回想起那个人,可是他的脑海里依旧只是个模糊的身影。
他放下手里的零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无奈的笑了一声。
“算了吧。”
他合上双眼,身体后仰靠在沙发上,沉沉睡了去。
第二天他醒来,他剃掉了胡子渣,拉开布满灰尘的窗帘,打开落地窗,让屋外明亮温暖的阳光照进屋子。洗掉了堆积的衣物,清理了垃圾擦去台面上的灰尘,晒出了有些霉味的被子。
他困在泥沼里太久了,从一个潮湿阴暗的环境走向阳光明亮的地带,必然要经过光亮刺痛眼睛的过程,经过光亮的刺痛才能走进明亮,光明的世界。
淖扔掉家里最后一袋垃圾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黑暗的街道,角落里莫名的注视感,仿佛一瞬淖又陷阱了泥潭。
淖会在枕边放一盏灯,早晨早起的时候,打开灯,刺眼的白光闪着,眼睛必然会受不了,头脑会清醒片刻,若是顺着这这股劲儿便能起床,若是别开眼翻过身就会重回黑暗进入沉睡。
淖现在就处在想要清醒还是继续睡挣扎的边缘。当然此刻的他挣扎的不是睡与不睡,他离门外的光圈还剩一步之遥,马上就要从黑暗里走出来了,他现在才发现,在暗的地方呆久了,想要走出舒适圈不是件容易的事。
淖踩着地上的水渍,走向黑暗的角落,檐上黑色的猫一惊,闪着绿色的眸光沿着屋檐逃走了。他绕过巷子,那是一片更黑暗的地带,更潮湿,更肮脏,更腐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的酸臭味,角落里窸窸窣窣的声响。
地上躺着几个醉鬼流浪汉,以及被人扔弃的“人”。
他们的皮囊破损,残留着不能称之为血液的红色液体,四肢以难以想象的角度地扭曲着,眼珠空洞颜色暗淡,要说他们像什么,那只能说像碎裂的石膏人像,面无表情。——那里堆积了许多被遗弃的机器人。
太久了……久到淖都忘了他也是他们的一员……
他的第一任抛弃了他,那个女人删除了他有关她所有的记忆。虽然淖不记得了,但他还是有些印象,那些记忆对他来说并不是特别美好,在那段时间里淖没有少受冷漠,忘掉也就忘掉了,没什么在意的。
只是他不该忘掉那个捡他回来的那个人。
淖刚被删掉记忆扔到街上的时候,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在街上游荡。被人扯着头发也感觉不到疼痛,就由着他们拖着拽着进了巷子里拳打脚踢,既不反击也没反应,那些人见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觉得没意思,吐了口痰离开了。
那时他也是躺在像这样的一个潮湿阴暗的角落。在他快要关机进入沉睡的时候,他被一个女孩捡走了。
女孩瘦小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了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她只能半抱半拖地带回家。帮他脱掉身上的脏衣服,清理身子,处理伤口。
女孩知道他是机器人,知道他感觉不到疼痛,但她还是将他看做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
女孩包扎完最后一处伤口时,天都开始亮了,女孩抹掉额上的汗水,她跪坐得太久了起身时双腿都有些发颤,还伴随着一点低血糖的头晕。
女孩很自觉躺倒床上,她经常头晕,并且一有状况很快能做出应对的反应,以防不小心摔倒。
她这一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淖无神的双眼闪过一丝明亮,终于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女孩,绑着绷带的手指拂过她潮湿的发丝。起身拉上了窗帘,把外面昼夜交替刺眼的明亮挡在外面。
好像黑夜还未结束。
他也不会再次被丢弃。
屋外强烈的日光还是透过帘子的缝隙钻进室内。淖在室内在一个光线照射不到的角落呆呆地坐在地上,等待着女孩醒来,以及可能会被再次丢弃……
女孩醒来,拉开了帘子,屋外暖黄色的夕阳,格外刺眼,睁不开眼让她恍惚了好一阵。
“又一个人睡到黄昏了啊……”
她将帘子又重新合上,顿时这件屋子与世隔绝了,这里的时间不受外界影响,没有昼夜之分,没有时间轮转。
打开灯,室内亮堂起来了,女孩扫过室内,在角落找到了淖,她走过去她朝他伸出手:“你坐在地上干什么,起来吧。”
淖接过手起身,女孩带他到厨房,做了两份面条,简单地填饱了肚子。
女孩吃完最后一口面条,满足的靠在椅背上,摸着肚子,笑笑说:“味道还不错吧,哦对了,麻烦你帮我洗个碗……”女孩看了看淖绑着绷带的双手又道,“算了算了,病人就该好好调养,你去沙发上坐着吧。”
“这……”淖指了指他手上的伤,断断续续的说,“这伤没关系,不痛的……”说着开始收起盘子,但还是被女孩从手中夺了去。
“你帮我看看23号台的电视剧播了没,还有你帮我看看猫……”
你帮我看看猫在哪?猫字声音逐渐变小。是啊她的猫没了。养了十年的猫最后也老了,离开她了。
女孩刷着手里的碗,看向客厅看着淖满脸迷惑的捣鼓着那台笨重的老式电视机,脸上不由得会心一笑。好在现在又有人可以陪她了。
女孩擦干手,走过去按下按钮,屏幕变出现了雪花画面,她又找来遥控器按下按钮,屏幕里便出现了画面。
“太好了,没错过,没错过。”
客厅里,一套沙发,一副茶几,沙发上堆满了玩偶,茶几上放满了零食,地面上铺着一条地毯,地毯上有掉落着的毛毯,以及一些零食。
女孩拉着淖坐在地毯上,随后解下淖身上的绷带,帮他清理伤口,上完药,又重新帮上绷带。
他们从沙发上拿下几个抱枕靠在沙发上,女孩拆开了茶几上的零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女孩睡了一天,那一碗面绰绰有余,此时的她还能塞下好多零食。
女孩白天睡了一天,晚上本该很清醒,但是不到四个小时,她又开始打瞌睡,淖拿掉她手里的零食,把她抱上床盖好被子。
女孩的睡眠时间好像格外的长她这一睡又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十点。
淖意外的在这住了下来。
淖突然进入了女孩的生活里,女孩意外的住进了淖的心里。
他们都打破了原来的生活,他们因为彼此生活变得有仪式感,变得温馨,变得丰富。能像正常人一样融入正常的时间,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那段时间是他们少有的快乐时光。女孩向他隐瞒了一件事。她养猫也好,捡他回来也罢,其实女孩只是想有谁可以陪她,她的猫比她先离开了,她想有谁可以度过最后一段时间。
女孩带淖回来之前,她的猫没了,医生开给她的药也全部被她扔进了垃圾桶里,那天晚上她就是去扔药,结果在角落里捡到了淖。一周之后她又去医院找医生重新配了药,在家里偷偷吃了起来。
她不满足,她的时间剩的太短了,她还没有好好和淖打闹,还没一起出去旅游,没一起见过黄沙漫天的戈壁,没见过茂密的丛林,他们还没有好好看看过这个世界。
她禁锢在房间里的时间太久了,她想要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原来只剩下了这么一点……
她焦急地双手发颤,药罐子一震里面的药全洒了出来,手上大把的药她想都不想就往嘴里塞。淖听到厨房物品洒了的动静赶来厨房,就在女孩仰头要把药片吞下时,淖狠狠的拍了下她的背,女孩身体向前倾,有两片药丸卡在了她的喉咙里,她猛烈地咳嗽,咳到面色发红,眼泪流出,淖给她递过水,她才有所好转,不过好在其他的药片沾着唾液掉到了地上。
女孩情绪失控抱着淖的脖子痛哭起来。
女孩藏不住事,她吃药的事,淖很快就发现了。
他紧紧的抱着她,眉头皱得挤在了一起,眼睛发红把头抵在了她的肩上。
许久之后,他们裹着毯子坐在卧室的地毯上,十指相交。
女孩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把小刀,坐回淖的怀里。
女孩挽起袖子,淖猛地抓住她的手。
“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女孩的手臂上散布着一条条大小不一的伤口,最新的一条已经结痂,留着一条粗糙的凸起。
这就是她家里的外伤药品很多的原因,淖来的那天她才能帮他清理大半个身子的伤口。
女孩握着刀在床尾的木头上刻下了一个字:沁。
“这是我的名字。”女孩说。
淖拿过她手里的小刀,在旁边刻下了一串数字。
女孩拿过小刀,又在旁边刻下另一个字:淖。
他们明明相处了好几个月了,而他们知道彼此的名字却在此时。
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不需要知道对方的名字,在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他们之间的情感是最原始,最真实的。不用呼唤对方的名字,只要一眼,眼里都是对方,称不称呼的都不重要。
沁问了很多淖被丢弃的事,关于他第一任宿主。但是淖被删除了记忆关于他的宿主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是她删的吗?”
“是。”
“记忆找不回来吗?”
“没试过,我也不想找回。”
“这样……那……你能自己删除记忆吗?”
“……”
“我不想忘掉你。”
“……”沁沉默片刻,“到时还是删了吧。”
他们在地上躺了一夜。
一个月之后,淖淋着小雨在沁的墓上放了一朵纯白的蔷薇。
淖回到他们的小屋,这房间现在就他一个人了,他坐在床尾,他打开记忆删除键,抚摸着他们刻下的名字,按下了那个红色的“Delete”。
淖眼睛一撇,看到下方还有一排小字,但是来不及了,进度条已经加载完毕,还没看清写了什么,他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淖疑惑地站起身来,他不仅忘了想看那排字是什么,而且还忽视掉了床尾刻着的字。
他像个普通人一样开始在这里生活。
但他总是会在早上醒来的时候看看身边,做好两份早餐,买生活用品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拿两人份,会买很多的零食,回到家之后才意识到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零食也没有人吃……
卧室里的窗帘再次拉上,他心里的城市空了。
淖靠在床尾,木板咯着他有些疼,他只要靠在这里心里就会安心不少,那床尾像是有魔力般的治愈着他。他伸手去摸,才觉得木板有些凹凸不平,打开灯才看清楚床尾刻着两个大字:“沁”和“淖”以及下面一排小字。
淖拉开窗帘,外面的晨光温暖的像是沁的怀抱,淖抱着她,感受她的温度。她拂过床尾,照在那排小字上。
沁在他们刻完名字的第二天早上,淖还没有醒,她拿小刀又在下面刻了一段小字:
淖,如水遇土,如昼夜交替,锋芒依旧,不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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