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机器人勾起了郁荷尘封已久的记忆。过去经常跟在她脚边忙前忙后的机器人从角落扑腾而出。
在尤怀里被偷摸着打开开关的机器人与那个仰起高度仅仅到她小腿的脸重叠在一起。先是一条上下起伏的线闪过，紧接着是全屏泛白的开机。凸屏上细细的蓝线勾勒出生动表情，共同扬起一个笑脸…
咚、咚、咚…
几秒的时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空荡的室内无人说话，呼吸可闻。
小芋…
郁荷舔舔干枯的唇，喉咙干涩，有些说不出话来。
是小芋吗？
一想到这个念头。她的指尖微动，竟是刹那间屏住了呼吸感到无措。
胸膛发热，那颗“石头”滚烫到不可思议。直到她从尤手里接过机器人，喧腾的心才停歇下来。
郁荷低下头，将眼泪咽了回去。
不是小芋。
机械回收厂待久了。刚一上手，根据磨损和氧化程度，郁荷一眼就看出那不过是个仿照精巧的复制品。
随着郁荷摆弄着手里的机器人。心头的疑惑的默默散去，内心深处那个答案逐渐清晰。
她对于工厂的技术逐渐信服。第一梯队的实力果然名不虚传，手上的复制品饶是也差点将她糊弄过去。尤其是那一丝一毫的磨损像极了自然形成的痕迹。
尽管如此，用心对待过的同伴家人不可能百分之百复刻。手里的机器人作为一个复制品已经相当不错了。
可惜，郁荷摸索着那个按钮。完整的按键将她和记忆里的那个型号低级的、刚来她家便磕坏了按键右上小角的机器人区分开。
那个微小的细节只有当初的自己才知道。
手上机器人内部的引擎还在持续发出低鸣。
造型可爱的机器人歪着脑袋询问：“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有个很大的问题——
郁荷按掉了机器人的开关。在尤和卡卡米还未反应过来时，利用自己在机械厂多年深耕的经验。指甲一翘，拆掉了机器人的挡板。指腹一转，拔掉几个零件，取出其发动机。
看到出发动机的型号，郁荷的肩膀才松懈下来。
新生产的。
郁荷未放松警惕，她的心里警铃大作。她从未有过和任何人说自己曾经有个陪伴机器人的事情。就算从井楼调转到这边的资料，也不可能记载的如此详细。
郁荷冷静猜测，她的节和疤在这里的人看来一览无余，必定是有其他途径可以获取她的信息。
从哪里泄露了？
尤卡在她前面，卡卡米挡在她后头，无情粉碎郁荷退让的可能。
星期日研究所内大部分的温度控制在最适宜女性的二十五摄氏度。郁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到森森冷意。
单纯的好心还是打着送她心意的幌子试探她的态度？
不管她们的真实目的如何。郁荷将机器人放置一边，语气听不出情绪道：“我不是很喜欢这样。”
过去的事没那么难以释怀。
事情的发展和尤和卡卡米想象的有些不同。
在卡卡米眼神的示意下，尤慢慢收回笑，飞快地道歉，态度诚恳：“我做任务的时候用了一下系统权限，打开了你的房间。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请不要举报我。”
郁荷脑子里闪过好几个想法，最终揉揉眉心。她主动走出阴影，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孔。单从面上窥不见一点气焰。
她失笑道：“我在刚来的那两年就已经脱离监护机器人的陪伴了，也不太需要陪伴机器的照顾。这种机器我觉得还是给需要的人比较好。”
最重要的是，哪怕再像。记忆里的那个会挥舞着手臂和她说，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的小机器人无法被替代。
实际上，郁荷自己的思绪全然乱成一团乱麻。但她微笑着示好，轻飘飘带过这次的礼物：“我们走吧，”她看了一下通讯面板，“还有两个小时到吃饭的时间。”
尤闻言面露惭愧，有了一种自己好心办了坏事的实感。
她和卡卡米做此事时，以为郁荷会高兴。故而出此计谋，精心地挑选了独一份的礼物。她想过惊喜、流泪、大叫，却没想过妄自揣度招惹他人不喜欢的后果。
“郁荷。”尤极为气虚。
“没事，”郁荷笑了笑说，“它的造型还挺好看的。”
怎么听都好像有点勉强。
一点都不惊喜的惊喜结束，她们三人前往食堂。
尤这次和卡卡米凑一块自我怀疑：“我以为她会是那种阳光向上的性格。经历过那么多逆境，内心深处应该保存着一块净土。没想到…”
卡卡米摇摇头：“能够走出地狱的人已经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了。”
“叮咚。”
她们三个人的通讯器同时发出信号。尤打开后，紧皱起眉头，声音大到另外两个人都听清了：“到时间了！怎么安排在这个时间点？我们要在半个小时之内赶到礼堂参加大会了。”
卡卡米一点也不稀奇：“已经好久没按时间表来了吧。一星期一次，所有人都要参加。旧时代称呼这个词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团建？”
“见所长，也不是聚会吧。”郁荷怀疑。
卡卡米嗤笑一声：“某种意义上也差不多。今天过后，一切会告诉你：来这里是值得的。”
郁荷：“那所长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尤干巴巴道：“见到所长之后？还是再晚一点？我好久之前就开始了，有点忘记了。”
她兴致勃勃地扳过卡卡米的肩膀，“当然要问卡卡米啦。”
卡卡米轻轻拂开尤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说了意味深长的一句：“等见到所长之后你就知道了，你在过去没见过活生生的神吧。”
“她很和蔼近人，”尤宽慰郁荷，“你不用担心会和她相处不来，她会理解所有事情。就是有的时候她的外貌会变得有点奇怪。”
“哪种方面的奇怪？”郁荷问。
“有时会变大，有时会变小。哎呀，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形容不出来，”尤怂恿她，“反正又没有明确的座位顺序，我们到时候站前面一点。”
查看完参加人员的卡卡米道：“尤。不过这次117也在，你要去吗？”
尤本想说她一定要陪着郁荷，话到嘴边又很是犹豫：“呃…我去…”
卡卡米脑子一转，瞬间理解她的不自信，应下此事：“没事，我替你去，到时候我再把郁荷送回来。”
尤长长吸了口气：“好像没有什么其他的法子了。那我…”
“你接个活动吧，”卡卡米替她安排好了，“我们好了就发信息给你。”
“好吧。”尤没精打采地勾了个轻松的活。
*
郁荷和卡卡米根据工厂配备设备的导航路线走。
卡卡米：“尤不去也好，到时候又会发疯。大家说她是个倒霉蛋。她不相信，每天笑嘻嘻的。乐观一点总会有好处，跟着她有时心情也变好了。新人类漫长的生命总要找一个可爱的伙伴。”
郁荷问出自己一直以来困惑的一点：“卡卡米，你的眼睛也是智慧金属做的吗？”
卡卡米愣了一下，说：“我的眼睛算是唯一保留的吧，也没有保下来多少。可是她们都说我现在的眼睛比我原来的眼睛好看。”
郁荷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可就是感觉不对。卡卡米的眼睛太真了，安在她的脸上反而有点不切实际的虚假。
郁荷：“适合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卡卡米也不知道多久没听过这话了，缄默了下道：“没有啊，这个在原来的基础上做了一点改动。确实更可爱更衬托我的脸型一点。之前我都要出门带个眼睛上的装饰，现在都不用了。”
“你喜欢？”
卡卡米：“喜欢？当然。”
她笑起来：“我当然喜欢。”
她关心起郁荷：“放松一点，你看你紧张成什么样了。等明天吧，你今天再多的焦虑，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的。今天可是那个日子啊。”
郁荷无多言，问：“见所长，所有人都必须参加吗？”
“嗯…”卡卡米道，“维持工厂运转的某种秩序吧。在那个逻辑的基础上创造出一个较为合适的组合。你求过签吗？就像求签一样，寻个结果以求心安。”
郁荷放在护栏上的手指蜷缩了起来，轻声道：“很早之前我抽过一次，到现在还记得。”
“多少签？”
“四十吧，”郁荷搪塞过去，“我已经忘记了当时是好是坏了，有时候命还是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就算算出来的结果不好又怎么样？自己的选择是什么，命就是什么。”
“那的确。虽然概率很小，但在精准的机械保不齐还会发生故障呢。”卡卡米没往下问。
电梯停住了，打开门的一刹那。她们和一个双目赤红、脖子上插着半截管子的少女面面相觑。
“等一下。”卡卡米刚一出声，少女拔腿就跑。
“抓住她。”卡卡米朝状况外的郁荷喊。
虽不知现在是何情况，郁荷冲了上去。少女打了药般速度极快。见甩不掉她们，她绕到堆满金属的房间，像电影里演的一样一个滑铲轻松进入最里面的架子。
架子间的缝隙十分狭隘。卡卡米和郁荷挤不进去。
卡卡米用双手推了推架子，架子一动不动。
她环顾四周，找了根没用的杆子，伸到架子底下，想要逼迫少女出来。少女大声啜泣着尖叫着，死死扒着栏杆不想出去。
郁荷留意道少女可怜兮兮地缩在架子下，手脚有了不同程度的歪斜。
“我来。”郁荷说。
卡卡米目瞪口呆地看着郁荷干脆伸手，肌肉舒张收缩。“哐当”一声，两个架子碰在一起——郁荷硬是单手抬起了三百斤的金属架。
上半身探过去，郁荷眼疾手快地将底下那人强行拽了出来。
郁荷连着少女手里紧拽不放一大桶重金属，小鸡仔似的凌空提起。少女/拳打脚踢连连拒绝。那些唬人的招式都打到了空处，伤不到郁荷分毫。
卡卡米不曾犹豫，赶忙掐断了少女脖子上的管子。
管子断掉的瞬间，少女头一歪，昏了过去。右手上的手环上发出红色的警告信号：“滴滴滴。”
卡卡米边用通讯设备报告情况，边惶然发问：“你力气一直这么大？”
“没有，可能是新手脚的原因。”郁荷活动了一下刚才爆发出惊人力气的手掌。
不沉，没重量似的。
卡卡米上报成功得到了答复：“机械助手马上就来，”卡卡米特意提到，“不要告诉任何人。尤也不行。”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正在扯下少女怀里的东西的郁荷终究还是在她恳求的眼里败下阵来，承诺不会把少女跑出来的事情说出去。
机械助手几分钟之内来到。
少女被机械臂送回了该去的地方。卡卡米才冷冷道：“工厂有一块育儿的地方。那里有一些极为特殊的孩子。他们盼望着可以出去，从来不被允许。长大之后就好了。”
卡卡米察觉郁荷在看她：“你怀疑我也是？”
郁荷没问。
卡卡米无奈笑笑。她没再提这件事：“无人能屏蔽天堂的召唤。宁静是那儿的音乐，是寂静和无风的区别。到了晚上就好了。”
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过后，她们掐着点匆匆赶到会场。刚好赶上117搀扶着所长的手臂走出。
会堂内摩肩接踵。郁荷学他们微抬头。
仅一眼，郁荷便将少女的事情忘却了。她的脑海里就蹦出卡卡米的话：
你在过去没见过活生生的神吧。
宁静是那儿的音乐，是寂静和无风的区别。选自杰克·吉尔伯特的《拒绝天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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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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