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现空间·碧华宫。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少年环顾四周，神情突地一凛，“难道赛茜莉娅在这里吗？！”
“应该不在。”扶光道。
“那为什么……”
扶光停下脚步，在他面前的是倒塌的宫殿，“因为这里有路。”
“赛茜莉娅的藏身之所太过隐蔽，一般手段很难进入。”
“而我们也没时间和她耗了。”
闻言，白榆似有明悟，他想起扶光先前对他预知的评价——“有诅咒？”
“你抬头，能看到什么？”
抬头？他记得素影叫他别抬头，但白景现在却……？
白榆没犹豫，尽管心底有疑惑，但还是很果断地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是蔚蓝的天际和血红的弯月。
很平常、很普通的景色？
也是，天空能有什么不外乎就是云朵和月亮……等等，月亮？
少年的目光重新落在那轮血色弯镰上，“灾厄…血月？”
扶光应声，肯定了他的猜想。
“我猜，赛茜莉娅身上应该有灾月的眷顾。”说着，扶光摊了摊手，“可惜，我没有证据…这只是主观推测。”
白榆却没有反驳他，“我觉得……很有可能。”他记得自己之前就觉得异度空间内的血月太红了。
也许这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真的有问题。
“如果赛茜莉娅身上有血月眷顾……那她就很有可能用它来封锁规则真所的通路。”
“‘关上门’的真所没有她的允许，其他人是无法进入的……”
白榆猛地一拍手心，“也就是说，她的本体很有可能就在那里！？”
所谓规则真所，就是命式空间或者异度空间的核心，只要破坏了那里，那么整个空间的规则都会被动摇。
脆弱的空间甚至会被直接瓦解。
扶光肯定了他的想法。
“那我们怎么才能进去…？”白榆踢了提脚下的碎石块，“难道复现空间能超脱异度空间的限制，硬生生开出一条路？”
“不能。”扶光摇头，“复现空间独立，但没有独立到这种程度。”
“不然……”
他指了指苍穹之上的血月，“这月亮就该是银白色的。”
白榆一怔，觉得有理——堂堂供奉银月的圣所，却高悬着灾厄的血月……何其讽刺。
“所以…”扶光转过身，看向坍塌宫殿的一角，“我们合作吧，小朋友。”
有人！？白榆一惊，也将目光投了过去。他看见一道纤瘦的身影从碎石堆后走出，神色冷淡。
白榆记性很好，哪怕只见了一面也能记得很清楚。眼前这个人俨然就是圆魄楼七魄者之一的伏矢。
青年很瘦，瘦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吹飞。显然已经到不健康的程度了。
“…暴雪城主。”伏矢没再试图纠正扶光对他的称呼，只专注于当下的问题，“您的推论很有道理，但您想借碧华宫做什么？”
“不是碧华宫。”扶光声音很轻，出口的话却令人心惊，“是桂轮卷轴。”
“唰。”
伏矢瞬间抽枪，枪尖直指面前的人，“慎言。”
“你们不是也找不到赛茜莉娅？”
“如果涉及圣物，圆魄楼可以放弃这个委托。”
扶光却是笑了，“你们很看重啊，这是好事。”
“放心，这会是双赢的合作。”他道，“而且，我保证桂轮卷轴不会受损。”
伏矢皱眉，没说话，但也没阻止扶光的靠近。
“为表诚意。”扶光从随身空间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到了他面前，“我可以预支报酬。”
报酬…？白景凭什么认为这东西能打动他？
伏矢的冷笑还没扯出来，就看见扶光打开了木盒，在那铺着红绸的盒子中，静静躺着一枚半月白玉。
白玉的造型并不特别，但它身上散发的气息却令伏矢在看到的瞬间就在原地僵住。
“……概念规则？”他喃喃道，“可这上面有桂轮的气息标识…”
明显属于桂轮的物品上蕴含着规则真意。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桂轮登神了？不对，桂轮本就是神祇。”伏矢的语句有些混乱，“应该说桂轮执掌新纪元的概念规则了……也就是说、”
“月相桂轮还活着…？”
他怔怔道。
明明是银月信徒，明明在追寻银月的踪迹，却在得知银月可能还活着时自我怀疑了起来。
扶光没有对此作答。他只道：“合作的报酬，足够了吗？”
“…足够了。”
这可太够了。这件圣物上既有桂轮气息，又有规则真意。哪怕单拿出一件来，都够了。
“你…”伏矢忍了忍，没忍住，直言道，“你清楚这东西的价值吗？”
“当然。”说着，扶光还把盒子往前递了递，“报酬可以先给你们。”
伏矢却没接，他问：“你要桂轮卷轴做什么？”
“开路。”
“开路？”
“我需要把桂轮卷轴作为打开通道的媒介。”
“…桂轮卷轴没这个功效。”传承的古籍里也没写。就伏矢自己知道的，卷轴只有上听桂轮天意的功能。
不过在这桂轮消失的时代……已经没用了。严格来说只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圣物，和扶光手里那个完全不能比。
“是没有。”扶光却道，“但我做得到。”
伏矢点头表示自己在听，等着他接下来的解释。可等了半晌，扶光却什么都没说。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就是全部了。
他盯着这人的幂篱，试图透过黑纱看到他的脸上神情。
好吧……看来白景并不准备解释。伏矢略有遗憾的想着。
就在这时，他听到扶光道：“你考虑得怎么样？”
‘…感情刚才这人刚才的沉默，是在等我的回答啊。’伏矢不由腹诽道。
但面上他还是略有警惕地问道：“桂轮卷轴不会出事？”
“不会。”
“…成交。”伏矢咬咬牙，接过了盒子。话是这样说，但要是卷轴出事了，他会自己一力担起责任。
在接过盒子后，伏矢就消失在了原地，想来是去取桂宫卷轴了。
白榆借此机会走到扶光身旁，问道：“为什么桂轮卷轴有用？”
扶光沉默了一会，才含糊道：“因为本质是一样的。”
“…？”白榆并不理解，但他也知道扶光不会说更多。于是他问起了别的事：“一会我们进去了，要警惕什么吗？”
“赛茜莉娅会不会突然蹦出来？或者一瞬间发现我们？”白榆有些担心。
可扶光却说：“不，一会就我一个人进去。”
“…什么意思？”
“我不会出事，但我们需要后手。”扶光解释道，“赛茜莉娅的本体可能在里面，也可能不在。”
“倘若不在，那就需要你了，阿星。”
扶光从怀中摸出一条吊坠，将它放到了白榆的手心里，“我会在她身上打下足以影响到她本体的印记…它会为你指明方向。”
少年合拢掌心，握紧手中的坠子，认真道：“我知道了。”
“还有就是……”
“？”
“阿星，你为什么叫赛茜莉娅为［赛茜莉娅］？”扶光道，“当初她的自称是［米兰达］和［南枝］。”
闻言，白榆张嘴就想说你不也这样称呼，但话还没出口他就顿住了。
……白景说得很有道理，他好像是——
“下意识？”少年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就觉得应该这么称呼。”
于是扶光摸了摸少年蓬松的发，道：“我和你讲一个故事吧，一个有关动物的寓言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高高的天上城邦里，有一对好朋友。他们一只是漆黑的蝙蝠，一只是深蓝的紫啸鸫。
蝙蝠是城邦的管理员，每个夜晚都在城中巡逻，纠察居民的作风。紫啸鸫原是外来的旅客，却因为意外的原因，在城邦长住了下来。
紫啸鸫喜欢夜空，常常深夜观星。在一次观星中，他遇到了小蝙蝠。
蝙蝠问：「你在做什么呀？」
紫啸鸫答：「我在看星星」
蝙蝠又问：「你不睡觉吗？」
紫啸鸫又答：「我喜欢看星星」
昼伏夜出的蝙蝠第一次遇到了与她习性相符的动物，高兴之余决定要和对方做朋友——「我们一起看星星吧！」
紫啸鸫答应了。
很快，他们便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然后呢？”白榆问。
“然后啊……”
［……
紫啸鸫不仅喜欢看星星，也擅长观星。他能从星星变化中，推演古往今来。
于是蝙蝠道：「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能看出什么？」
紫啸鸫看了，却愣住了，「我……」
「怎么了？是看不见吗？」蝙蝠问。
「不是，不是。」紫啸鸫好像在肯定，又好像在否定，「你…你最近，别出门。」
最后他只这么说了一句。
蝙蝠不明所以，但答应了。
在紫啸鸫的监督下，蝙蝠连巡逻都减少了，主要做起了文书工作。但很快，生性向往自由的她受不了这种生活，决意要探索自己的新天地。
说不过紫啸鸫的蝙蝠在一个满是繁星的夜晚，以观星为由支开了他，自己则偷偷跑出了城邦。
就玩一会，一小会儿。
很快她就回家。
紫啸鸫不会发现的。就算发现了，她讨好卖乖一下，应该也就过去了。
……
……
但她回不去了。
因为今天的夜空，高悬了近乎三轮血月。］
“……”
“…然后啊。”扶光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两轮血色圆月并肩，第三轮血月弯月半隐于乌云之后。
血色月光普照之下，蝙蝠变得不再是蝙蝠。她的性情被扭曲，她的梦想被背离，她的一切被抹消。
真正的她消失了。
虚假的蝙蝠出现并取代了她。
……
假蝙蝠回到了城邦。没有人发现‘她’的离开，包括紫啸鸫。
于是在紫啸鸫清晨补眠的时间里，假蝙蝠经常偷偷出门咬其他动物，将她身上的病菌传染出去。
假蝙蝠还借着巡逻的机会，一点一点破坏起了城邦的封印。
等到大家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瘟疫已经悄无声息地爆发了…城邦的封印也近乎瓦解。
紫啸鸫看着眼前的惨案，想起自己当初观星的结果——他知道了，自己终究还是无法违抗「命运」。
紫啸鸫决定要找蝙蝠对质，但蝙蝠却不见了。许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城邦瘟疫愈演愈烈，封印摇摇欲坠。
于是城邦的监察者被惊动了。监察者是一只雪白的羊，祂性格严肃，眼里容不得一粒沙。
在祂动手之前，祂发现了城中有一名贵客——那只久居城邦的旅客「紫啸鸫」。
祂了解了事态，找到了紫啸鸫，问：「你要裁决蝙蝠吗？」
紫啸鸫说：「我不知道。」
可羊说：「你不去的话，我去。」
紫啸鸫沉默。
羊又说：「你别怪我…你知道的，异变动物是不能放过的。」
于是紫啸鸫说：「我会杀……我会裁决她，我来。」
羊同意了。］
［……
那是个夜晚，天上下起了很大很大的雨，打湿了地面，也打湿了紫啸鸫和蝙蝠。
「你是来杀我的。」蝙蝠说。
紫啸鸫沉默。
「…我其实不想那么做的。」蝙蝠忽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我就是有时候控制不住我自己。」
「……就仿佛有另一个我一样。」
「怎么办呀……我不想死，但我对不起我的子民。」
「怎么办呀…？」
说着，蝙蝠一点一点靠近了紫啸鸫，「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紫啸鸫没动弹，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星星的孩子吧？」
「既然是星星的孩子……一定有办法能救我的吧？」
紫啸鸫却道：「对不起……」
「我……我没有那个能力，但我可以把你封——」
蝙蝠狠狠地一口咬上了紫啸鸫，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蝙蝠咬着他的喉咙，深深地吮着血，显然是要置他于死地。
于是紫啸鸫知道了。
他知道了自己不该心存幻想，他知道了蝙蝠先前那些那些话不过是骗人的。
他知道自己夜晚的观星友已经死了。
于是紫啸鸫举起了刀。
「晚安，■■■■」祂说。］
于沉默中，扶光从随身空间中拿出了一把刀。那把刀看上去很新，刀鞘刀柄上没有沾染一丝灰。
他把刀递到了少年面前，“严格来说，「赛茜莉娅」已经死了。”
白榆怔然。
“过去的你，认识的是赛茜莉娅。”扶光一字一顿道，“而那个妖精是「米兰达」。”
“你明白吗？”
“……”白榆抿了抿唇，伸手接过了刀，哑声道，“我…明白了。”
于是扶光又揉了揉少年蓬松的发，轻声道：“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不论如何，这次我们都无法杀死米兰达。”
白榆猛地抬头，后脑勺在扶光手心蹭了一下。他听见白景幽幽叹了一声，才道：“因为米兰达现在的身体…是［南枝］的。”
“她是偷窃者，篡夺他人五体之辈。”
“至于她真正身体的所在之处，还尚不可知。”
“但最起码……”
扶光收回手，压了压幂篱，黑纱掩住了眼中的冷意，“我们要还南枝一个清净。”
“蓬莱前代掌权人，绝不该至死都不得安宁。”
情报公开：
〖旧世遗影·「北辰神嗣」〗
天空阴沉沉的，在乌云的积压下，有大雨倾盆落下，在地面打出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悬崖边，有两个人相对而立。
少年执着刀，被雨水打湿的眼睫下、是深蓝的无光之眸。他抿唇，面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白发少女。
少女背对着他，微微抬起头看向隐于云层后的数轮血月。她的声音很轻，在这暴雨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你是来杀我的。”
少年清楚地听见了，却他没有对此作答。
但这对于她来说，就已算得上回答了。她转过身来，血色的瞳眸中满是哀切之色，“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我想说，其实我不想那样做的。”
“我不想让无辜者与我共沉沦，我不想破坏天城的灾厄封印……”
“我是天城之主，我该守护我的子民，我怎能……”
少女低下头，有泪混着雨水从脸颊滚落，“我怎能做出那样的事……”
少年怔住了，握刀的手开始不稳。他从未见过友人哭过，他从未见过友人如此痛苦的模样。
他知道是有人能从灾厄化中保持神志的，但这样的人……大多都会沦为灾厄的附庸。看赛茜莉娅这样，莫非她尚未倒向灾厄？
少年想起了沉眠的素影。他抿着唇，想：或许…或许也是有妖精能从灾厄中坚持下来的。
所以他没阻止少女的靠近。
少女一步一步向前走来，脚下是泥泞的沙土，每一步都带起污浊的泥沙。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我也没打算为难你。”少女对着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该为那些因我而死的人陪葬，我不会活下去。”
“但在最后，我还想再和你说说话。”
少年放下了手，有水顺着垂下的刀身滚落于地，溅起小小的水花。
……
“……做那些事的时候，我感觉我不再是我。”
“就好像，有另一个我……取代了我一样。”
少女苦笑，在少年面前站立。她看着友人几愈落泪的面孔，忽地扬唇笑道：“悄悄告诉你，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谁啦。”
少年一怔。
“你的名字太明显啦，虽然你说的「白天的阳光」也能解释得通，但只要换个角度……”
她摊开手，笑意盈盈，“那就是「星星」的意思了。”
“■■，你其实……”
“是星星的孩子吧。”
少年默然。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而少女也不求他的回答。她伸手轻轻抱住了友人，低头在他耳边呢喃道：“最后的最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不回答也没关系。”
“■■。”
“…你能救我吗？”
少年浑身一颤，下意识伸手想回拥少女。他的嗓音很哑，声线又很抖，“……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不到。”
“但是……但是我可以——”
“噗呲。”
有刀穿过少年的肺腑，大片大片的殷红蔓延开来，在雨水的湿润下晕得更开了。
少年眼睛逐渐瞪大，有些模糊的视线中，他能看见少女脸上陌生的、轻蔑的笑容。
……什么？
思维几近停滞。
少年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但他听见了少女不屑鄙夷的话语。
她说：「杀死了星轮子嗣，慈悲圣主应该会夸奖我吧？」
她说：「你可真好骗呀，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只要哭一哭，说一些大义凛然的话，瞬间就会心软。」
她说：「真好笑，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被背叛的表情？我可从未背叛过你，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你的朋友呀。」
……
所以刚才那些都是骗人的…？
少年敛眸，被雨水打湿的发恹恹垂落、掩了几分他的神情。
其实……刚才他本想说，「虽然他做不到，但他的哥哥和姐姐也许做得到。」
他本想告诉朋友，「我可以先将你封印起来，后续的一切我会处理。」
他本想说，「我会去求哥哥，求这世界上最强、最温柔、最冷漠的人帮忙。」
「去求祂……」
「…救救我的唯一的挚友。」
……哥哥说得没错。
灾厄化后的妖精就不再是原先自己认识的人了。他们的性情会被扭曲，他们会背离自己的理想，就好像……
就好像赛茜莉娅自己说的那样，仿佛有「另一个妖精」取代了她的存在。
【灾厄化妖精，当斩。】
少年嘴角有血淌下，但他却握紧了刀。
在少女不可思议的目光下，他举起了刀。
……
在大雨中，有星星陨落。
“晚安，赛茜莉娅。”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有关桂轮卷轴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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