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尘芜无法形容,自己在看到跪在雨中的单薄少年的时候,内心之中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少年身上只穿了件就寝时所穿的单衣,如今早已被雨水淋透,裹在纤细的身子上。几缕发丝贴着俊秀的脸颊,湿哒哒滴着水。
他的脸白得毫无血色,薄唇亦是如此。再搭配上那空洞无神的目光,俨然是一副被侵犯后万念俱灰的模样。
白尘芜见此情形,更加确信,她的小徒弟,当初当真是不愿意的。只是上一世的时候,被她折腾得失去了拒绝的时机。
而如今,他在用自己仅存的气力,以这种方式,无声地谴责她这个毫无师德的师尊呢。
这回总该清醒了吧?
人家根本从未对你有过那方面的意思,一切都只是你自作多情罢了。
白尘芜深呼一口气,压下心底那如今已显得十分多余的惆怅。
她这一路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已经发生的事情固然无法改变,但是未来的路,还在脚下。
她想要尽力修正之前的错误,不仅是为改变自己悲惨的结局,更为了两人之间十几年来积淀下的师徒情谊。
白尘芜走过去,手在袖中捏了个诀,无声替少年将雨挡了。
“你的态度,为师已经知晓。”白尘芜垂眸,平静说着。
即便是被小徒弟这般明确地拒绝了,她还是要尽力维持着作为师尊的体面。
谁让她是人家师尊呢。
少年闻言身子颤了颤,肩膀微微垮了下去。他的脸颊和耳朵都红红的,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刚刚两人之间发生的事。
啊,是啊。
虽然她这一次并没有什么切身的感受,但对于莫清欢来说,他可是刚刚才失去了宝贵的童贞。
白尘芜觉得,倘若自己没将这件事处理好,那么这回对方可能不仅会黑化,还会更早将她弄死。
她想到这里叹息一声,尽量放软了声音:“为师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你有什么要求……或者你不再想认为师这个师尊,你想去往谁家门下,为师都会尽力帮你……”
白尘芜还未说完,却见少年猛然抬起头,脸色白得比刚刚还要惨上百倍。
“师尊……”
少年苍白的薄唇颤抖着,仰头看着她,眼泪大颗大颗滚了下来。
在白尘芜的记忆中,少年一向是安静而羞涩的,很少会在她面前显露出这般强烈的情绪。
或许是今夜的事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太过于刺激,以至于让他的情绪也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
“徒儿知错了,求师尊莫要赶徒儿走。”少年双手紧紧按着湿透的衣摆,清澈的眼神中带着祈求。
那般真诚的眼神,应该不是装的。
原来,他并不想走。
即便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但或许,此时他们之间的纠葛还没有发展到上辈子那般复杂而难以调和。
小徒弟虽然气恼于她的唐突,却尚没有萌生出离开师门的想法。
如此一来,白尘芜莫名找到了一丝安慰。
如今虽然她欺负了小徒弟,可这些年师徒二人的感情到底不是白瞎的。倘若她及时补救,事情或许也还是有挽回的余地的。
“为师并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白尘芜说到这里,又重复道:“莫要跪在这里了,先回去换身干衣罢。”
白尘芜自认为自己的语气态度,对于一个刚刚才经历了死亡这么一件大事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十分友善大度了。
更何况她面对着的还是取了自己性命的那个人。
可眼前的少年,依旧倔强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是,还在顾虑着什么。
亦或者是,并不相信她说的话?
这种反应落在如今本就十分敏感的白尘芜眼里,就有些刺目了。
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之后,白尘芜的心情本就糟糕透了。她虽然一直在检讨自己,但并不代表她自己心里没有委屈。
如今见到小徒弟这般拧着她,女子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开始突突往头顶上冒。
她当初怎么就没发觉,这小徒弟看起来沉默顺服,其实倔得九匹马都拉不动呢?
白尘芜觉得自己此时是应该生气的,气少年用如此自虐的方式谴责于她。当然,她还气他之后不声不响的背叛,气他的绝情,还有更多她不愿记起的往事。
她看着跪在脚边的少年,心中除了气恼之外,似乎还有些什么其他的情绪。
他以为自己使这样一场苦肉计,就能让她心疼、让她愧疚,从而抵消掉他背叛师门、捅死师尊的帐么?
呵,想的美。
偏不叫他如愿。
眼见着小徒弟这般不听话,白尘芜干脆一俯身,将地上湿漉漉跪着的少年捞了起来。
她能够感觉到怀中的人身体冷得像一块冰,本能地紧绷着。
可他依旧顺从地没有做出任何反抗挣扎的举动,就如同她之前每一次,将他放倒在床榻上、桌案上,甚至湖边的青石上、峰顶的树冠上……
莫清欢的房间内十分温暖,隐隐还残留着木樨与桃花的淡香。
白尘芜将少年丢在他的床榻上,又扯过揉乱的被子将他裹好。
而后,冷着脸去拿干净的寝衣,扔到床边背过身,吩咐少年将湿衣换下。
其实这种情况之下,能够洗个热水澡是最好的。
奈何前阵子隔壁山头关押的凶兽不知为何逃出了封印之地,负责看守的弟子在追击的时候,不慎污染了温泉的一处泉眼,导致温泉水沾染了瘴气,一段时间都无法使用。
为此,宗门弟子们好一阵子都是怨声载道。这事情,白尘芜也就记得格外清楚。
好在他们这玉鸾峰灵气充盈,雨水也不似尘世那般污浊,反而清新纯净还带着些灵植独特的香气。
身后传来了些轻微的声响。
待那声响悉数落下,白尘芜回过身,就见到少年已经换好衣物乖乖站在床边。
少年搓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琉璃般的清亮眸子带着几分依恋、几分忐忑,模样和小时候每次做错事的样子如出一辙。
白尘芜的心又不由得软了。
她走过去,用干燥的巾帕帮他擦干湿发。
期间少年不自在地躲了躲,小声说了句“徒儿头上湿”。见师尊没有搭话,便也不敢再言语。
替少年擦干了湿发,白尘芜垂眸,发觉少年苍白的脸颊上果然现出了两坨不自然的榴红。
少年的身子骨一直很弱,即便白尘芜一直细心调养着,也只将他调养到了普通人的水平。与宗门的其他弟子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每次受了凉,总是要病些日子。
更何况这一次他不仅淋了雨,还是在身子正虚的时候。
想到这里,白尘芜拿出随身携带的锦囊,从里面取出一颗灵药。
少年看到灵药,却死命摇了摇头不肯服下:“师尊,徒儿没事。”
白尘芜见到少年的反应,便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无非是这灵药太贵重,而他家师尊又太穷。
白尘芜再一次被徒弟瞧不起了,可她却没法反驳。
按说白尘芜是仙门长老,平日的吃穿用度自然都是宗派内最好的。
事实虽然确实如此,可那衣食无忧的逍遥日子,仅限于在她捡回莫清欢之前。
莫清欢被白尘芜捡回来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再加上身体本就虚弱,可以说大半身子都已经入了鬼门关。
救他性命,自然需要不少灵丹妙药。
而这部分花销,是需要白尘芜自己支出的。
虽说许多仙门长老门下弟子众多,也从未出现过在钱财上捉襟见肘的情况。可白尘芜是个穿越者,还是个仙法废柴。
为了身份不露破绽,也为了自己的小命,那些可以赚外快的降妖除魔的委托,她几乎从不参与,自然也就没有了进项。
于是那些年为了给莫清欢续命,白尘芜几乎将洞府内值钱的物品摆件偷偷拿去尘世当了个干净。最艰难的时候,险些连自己的衣袍裤子都当了。
对那些宝贝,白尘芜倒没觉得有多心疼,也从不会刻意和年少的莫清欢说起这些。更何况她觉得那些东西原本也不是她得来的,与其坐享其成,倒不如拿来救人更加有意义。
莫清欢小的时候并不清楚师尊做的这些事情,直到他渐渐长大……
洞府也已经空了。
他只来得及拦下师尊,没将裤子当了。
自那之后,少年便越发节俭,小小年纪就成了个勤俭持家的好手。
后来两人闹掰之后,有一段时间,白尘芜还会经常在洞府里发现一些她早就当出去了的东西。
大抵是莫清欢不愿欠她的情,所以才将那些东西一样样地赎了回来。
而那时的白尘芜虽然又穷又弱,但骨气还是有的。
于是莫清欢偷偷送来什么,她便原样丢出去。不管是何等名贵之物,眼睛都不眨一下。
于是那段时间,宗门里盛传:尘芜长老因为徒弟叛逃的事情,受了太大打击,疯了。
这事的动静闹得颇有些大,几乎惊动了整个修仙界。以至于隔三差五的,就有不知哪里冒出的高人,带来各种名贵药材,要来给她治、病……
啊,又扯远了。
其实这些年,白尘芜一直都在尽力避免自己去想起那些与莫清欢的陈年旧事。
然而如今,或许是自己重生了的缘故,很多已经被她刻意淡忘的糟心事,又一件一件在脑海中变得鲜明清晰起来。
白尘芜被那些回忆扰得越发烦躁,干脆迅速捏了一下少年的下颚,将那一粒灵药塞入了他的口中。
少年愣了一下,一双清澈的眸子呆呆看着她。薄薄的腮边微微鼓起,样子颇有些傻。
“为师给你的便是心甘情愿给你的,不需你有所报答,也不需你他日偿还……”白尘芜说到这里,想起自己那段日子被治病的“高人”支配的恐惧,又气不过,“即便你他日还了,为师也会全丢出去,记住了?”
不知是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还是眼神过于冰冷。总之,少年被吓到了,噗通一下跪在她的面前:“师尊,徒儿知错了。”
少年这一下跪的太急,白尘芜都听到了他骨骼与地面碰撞的闷响。那声音,光听着都觉得疼。
呵,为师倾家荡产给你调理身子,就是让你这般糟践的么?
白尘芜心中烦躁不已:“你到底还要再跪多少次?!”
地上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道:“等师尊什么时候消气了,原谅了徒儿......”
白尘芜再次被气得没话说。
这回答,简直绝了。
你拒绝我背叛我捅死我,还要我原谅你?我之所以没有在发觉自己重生回来之后就一掌拍死你这孽徒,还不是因为……
因为我打不过你么!
“那你倒是说说,为师为何要生气?”白尘芜猛吸口气,怒极反笑。
这事情,看来今日必是要掰扯清楚了才行的。
白尘芜原本以为莫清欢也是这个意思,没成想她的话音刚落,少年的脸就吓得煞白。
少年将头埋在地上,声音发着颤:“徒儿......徒儿轻浮放浪,酒后失态勾引师尊。师尊不论如何罚徒儿,徒儿都认,只求师尊莫要厌弃徒儿……”
白尘芜:“???”
徒弟酒后失态勾引师尊?
不该是师尊酒后失态吃了徒弟么?
白尘芜呆在原地,脑子彻底跟不上这车速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莫清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