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之内,红烛高烧。
堂下宾客云集,落座于禾黛身旁两侧,她能感觉到有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耳边尽是众人稀稀落落的低语声,其中不乏有同情、好奇、亦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冷漠淡然。
唯有零星几声拔高地祝贺,在这厅内突兀响起,似真心,也似假意。
司礼官肃立一旁,声音洪亮道:“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两人面朝门口的白天与土地,躬身伏拜。
“二拜高堂!”
再一转身,对着高堂上供的牌位深深一拜。
“夫妻对拜!”
最后相对而立,同时躬身低首。
“礼成,送入洞房!”司礼官声落,堂下才响起一片勉强算得上热闹的贺喜声浪。
方昱倾身靠近禾黛,温言道:“夫人且先回房歇息,宴席宾客我还尚未招呼周全,稍后便来与夫人行合卺之礼。”
禾黛微微颔首。随即,她被仆妇牵引着,离开了大厅,来到布置一新的卧房。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声浪。禾黛端坐于铺满谷物干果的床榻上,静默片刻,抬手挑起了红盖头一角。
花烛火苗跳跃,映得满室暖红。
窗棂上贴着硕大的囍字,木雕屏风旁的红檀木矮几上,摆放着用匏瓜剖开盛放的合卺酒。锦纱帷幔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新木与脂粉的混合气味。
折腾到现在,禾黛滴米未进。她随手抓起一把床上的红枣、花生,塞入口中,勉强压下腹中翻腾的饥饿。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禾黛迅速放下盖头,端坐如初。房门被打开又合上,方昱清润的嗓音响起:“劳夫人久等了。”
禾黛未语,只觉一股阴冷气息逐步靠近。几步之间,方昱已行至榻前,手中缠着红绸的秤杆轻轻探入盖头之下。
禾黛看似含羞垂首,实则感官绷紧,警惕十足。盖头被缓缓挑起,视线豁然开朗。
烛光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俊温雅的脸庞,只是肤色在暖光映照下仍显出几近透明的苍白,露出几分书卷气的孱弱。
她适时抬眸,眼中漾起恰到好处的羞涩与不安。
方昱眉眼含笑,目光流连于她脸上,赞道:“夫人眉若远山含黛,眸似秋水凝波,便是这屏风上的娇艳牡丹,也逊色三分。”
禾黛掩唇轻笑,细声道:“夫君谬赞了。”
方昱执起她的手,掌心微凉,语气温柔:“夫人,该行合卺之礼了。”
禾黛点头应下,起身时却似脚下不稳,惊呼一声,整个人猛地向前跌去,不偏不倚,正撞入方昱怀中。
她的脸颊紧紧贴住他的心口处。
咚咚——
方昱连忙扶住她,关切询问道:“夫人没事吧?”
禾黛抚了抚额角,一副虚弱模样,:“无碍,只是从离家到现在还未用过膳食,一时头晕脚软,让夫君见笑了。”
方昱凝眉,道:“是我疏忽了。等饮过合卺酒,我便立刻命人备膳。”
两人行至矮几旁,各执一瓢匏酒饮下。方昱随即唤来一名唤作“彩菊”的丫鬟,指为禾黛贴身侍婢,又吩咐厨房速速备膳。
一切安排妥当,他才略带歉意道:“夫人,家中无长辈主事,外间宾客尚需应酬,恐不能陪夫人用膳了。”
禾黛道:“夫君去吧,正事要紧。”
方昱道:“夫人用完膳不必等我,直接安歇便是。今夜恐怕难逃一醉,之后我会在书房歇下,以免扰了夫人清梦。”
禾黛乐见其成,温声道:“谢夫君体贴。”
待方昱离去,禾黛立刻唤彩菊伺候拆钗卸妆,又沐浴更衣一番后,顿觉浑身松快。腹中早已空空,她坐下将送来的菜肴汤羹一扫而空。
下人收拾干净退下,彩菊也去了外间守夜,卧房内重归寂静。禾黛倚靠床头,取出唤灵珠,刚念完令名,那头便接通了。
“云絮姑娘?你可安好?”是李悟宜急切的声音。
“一切安好。”禾黛平静回应。
“云絮姑娘,辨别之事如何?”张环的声音立刻切入主题。
禾黛直言:“方才我借故跌倒,贴近方昱心口处,听到了微弱的心跳声。”
“果然!”张环声音一沉,“方宅内外我多日蹲守,未见其他可疑之人,这邪修十有**便是这方昱本人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异常凝重,“只是没想到,他竟已凝出鬼心,这便意味着他已踏入高阶邪修之列,如此,就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了。”
李悟宜当机立断:“云絮姑娘,你务必留在方家,切莫轻举妄动。我会即刻传讯宗门,请前辈高人前来援手,快则三日,慢则五日,必能赶到。”
张环无奈叹息:“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历练途中动辄搬救兵,对他们修士来说,实在有损颜面,但云絮姑娘安危系于一线,容不得他们这些年轻弟子逞强。
禾黛却一针见血地抛出一个关键问题:“心跳微弱,固然可疑。但若他只是天生心脉孱弱,或患有隐疾呢?仅凭此一点,尚不足以百分百断定他便是邪修吧。”
通讯那头,瞬间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是啊!他们从一开始便笃定方昱是邪修,寻到一丝线索便急于盖棺定论,确实太过草率,思虑不周。
若方昱真不是邪修,贸然请来宗门前辈,不仅徒增麻烦,更会成为笑柄。
半晌,李悟宜沉声道:“云絮姑娘,你说得对。是我轻虑浅谋,关心则乱了。”
禾黛安抚道:“我知你是担忧我的安危。不如再给我些时日,待我寻得确凿证据,再作决断不迟。”
李悟宜郑重叮嘱:“好,姑娘务必万事小心,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嗯。”禾黛应了一声,随即便切断了通讯。
房内烛火摇曳,映着她沉静而锐利的眼眸。
未几,彩菊轻步行至卧房内,手里捧着个精巧的博山炉,垂首道:“夫人,家主心疼您今日劳累,特命奴婢点了些安神的熏香送来。”
一股檀香味扑入鼻腔,禾黛淡淡道:“放下吧。宴席可散了?”
彩菊将香炉小心置于矮几上,答道:“刚散不久。夫人可是在等家主?家主今夜很是高兴,席间多饮了几杯,连带着我们下人也沾光讨了些喜酒。不过家主吃了醉,眼下已在书房歇下了。”
禾黛颔首:“好,我知晓了。你也下去歇着吧,我乏了。”
彩菊应声,仔细将房内烛火一一吹熄,这才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去往耳房守夜。
房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几缕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格,在地面投下斑驳模糊的光影。方昱醉酒,府中值夜的仆役侍卫想必也多少沾了酒气,今夜是个探查的良机。
待到夜色深沉如墨,外面万籁俱寂,连耳房处也传来彩菊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时,禾黛悄然起身。
她利落地束起长发,换上一身紧束干练的夜行衣,身形如夜猫般轻盈敏捷,无声无息地推开房门。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庭院各处。婆娑的树影仿若摇曳的水草,缠绕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
禾黛侧耳倾听片刻,确认耳房内彩菊已然熟睡,这才轻轻合拢房门,整个人瞬间没入檐廊的阴影之中。她屏息凝神,足尖点地,沿着游廊抄手快速潜行。
行至一处僻静角落,禾黛自腰间乾坤囊中取出一枚灭魂钉。
甫一取出,钉身周围原本沉寂盘绕的浓郁怨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骤然唤醒,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齐齐往东南方向翘首以盼。
既然邪修以炼化怨魂增修为,其炼化之地,必是怨气淤积最重、最不易消散之处。禾黛此刻,正是要借这灭魂钉对同源怨气的强烈感应,直捣黄龙。
她不再迟疑,身影如鬼魅般掠出,朝着怨气指引的东南方疾行。穿过一道垂花门,又绕过几处假山回廊,途中凭借敏锐感知巧妙避开两队巡逻的侍卫。
最终,她的脚步在一座古朴庄重、散发着沉沉阴气的建筑前停驻。
月光下,只见青砖灰瓦,飞檐翘角,四个字的牌匾高悬于门廊之上,禾黛定睛一看,正是方家宗祠。
灭魂钉的怨气在此刻波动得愈发剧烈。
她的目光扫过落了锁的宗祠大门。
随即转向一侧,来到侧面的雕花木窗前,指尖灌注一丝从灭魂钉中炼化而来的煞气,如薄刃般无声切入窗棂缝隙,再轻轻一挑,窗栓应声而落。
她推开一条仅容侧身通过的缝隙,身影一闪,便如轻燕般没入祠堂内部。
祠堂内死寂沉沉,幽暗无比,禾黛掏出备好的火折子,凑到唇边轻轻一吹。橘红色的火焰骤然腾起,映亮了她脸孔前方的一亩三分地。
她静气凝神,感受着灭魂钉在掌心传递的指引。那股波动的怨气,最终将她引向了正前方的供桌。
她停在供桌前,前方已是墙壁,再无通路。看来这祠堂之中,必有密室。
眼下,她得需找到开启暗门的机关。
她抬起握着火折子的手,跳动的火焰自下而上,依次照亮了供桌上供奉的牌位。不多不少,整整七尊,恰好对应着历任家主及其亡妻们。
她伸出手逐一摸索、按压、甚至轻轻转动这些牌位,然而堂内纹丝不动,并无任何机关被触发的迹象。
她将火折子的光芒继续向上移动,照亮了供桌上方墙壁上悬挂着的神龛。
禾黛抬眼望去,眉心一凝。
不对。
寻常神龛供奉的多是佛像或祖先塑像,而眼前这神龛之中,供奉的赫然是一尊女子玉雕。
这玉雕工艺极其精湛,所刻女子面容清晰,美丽动人,却怎么看怎么奇怪。
禾黛凑近一看,终于明白怪异为何。
这女子嫣红的嘴唇弯成月牙状,仿佛开怀不已,可这眉眼却幽哀低垂,眸中还似有晶莹泪珠,分明就是在哭。
这又笑又哭的模样实在是怪诞不经!
禾黛心头疑窦丛生,伸手探入神龛,取出了那尊女子玉雕,准备再仔细察看一番。
然而就在玉雕离开神龛底座的刹那。
“咔哒” 一声。
神龛下方原本严丝合缝的墙壁,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一道暗门。门后,一条狭窄的石阶蜿蜒而下,直通深不见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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