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淞淞在悬崖边找到薛珽。
她匆忙在他身边坐下，几乎是跪下去的，“薛珽，紫藤花神什么时候走啊。”
薛珽坐在悬崖边看月亮。今天晚上是满月，很像一个挂在上头，散发清辉的圆盘子。
“我也不知道。”薛珽觉得圆盘子也好看，旁边大喘粗气的淞淞也不能不搭理，“怎么，你不喜欢他，想着他赶紧走吗？”
淞淞手摆得像扑棱蛾子起飞时颤动的翅膀，“不，不是。我话都没和他说上几句。”
“哦——”薛珽忽然神情古怪地将她望了一望，“淞淞，你莫不是看上了他，才来问我的吧。”
淞淞断然否认，“不，不是。我话都没和他说上几句，怎么就会喜欢上他了呢。”
被薛珽说中了心事，淞淞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沉了一沉，又轻飘飘地飘了起来。
“那就好，淞淞。”薛珽似是被淞淞并不高明的否认蛮了过去，微微一笑，拍了拍淞淞的额头。
“你记好了，千万别喜欢招藤，也不要喜欢任何一个男人。男人是奴隶中的奴隶，阴沟里的脏水。”
他盯着她，漆黑的眸子像这悬崖峭壁下深不见底的深渊，“千万不要喜欢他们，不然伤心的就是你。”
淞淞被吓得愣住，“包括你吗？”
“当然包括我了，淞淞。”薛珽咧嘴一笑，露出在暗夜里未免白得过分的牙齿。
14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山上有个老和尚，老和尚身边有个小和尚。
老和尚感叹凡世之人多有嗔痴妄念，遂决意让小和尚再山上潜心修读佛法，不许下山。
及小和尚长大，老和尚为试小和尚的佛心，让其下山去，告诫他，山下的女人就是佛经上的妖怪，鲜花是毒草。
老和尚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等小和尚回到山上来盘问他，山下见闻里何物最好？
小和尚说，最喜的是妖怪，最好的是那毒草。
仿佛是看出淞淞的命数，也许更深一点，薛珽看透了世间男欢女爱的本质，告诫淞淞男人是脏水，绝不要去招惹。
他为了她好，出口却晚了些。不过，喜欢这种事情，即使早早被人警告过，恐怕也控制不住。
薛珽把男人说得愈是不堪，招藤的面容却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喜欢他。
爱招藤哪里，淞淞半点也说不上来。
只是招藤为她变出紫藤花，花霭在宁静的夜色流淌，永恒川流不息时，锦珩山中的雾爱上了柠烟仙山上蒙难至此的紫藤花神。
如果能、如果能时时刻刻见到招藤就好了。再大胆些，淞淞想无时无刻都待在招藤身边，像山里清晨起的清雾静谧地笼罩苍翠的山林。
淞淞闭上眼睛，回忆起薛珽的面容身形，一变而为他的样子。
从前，她只模仿着看见过的美貌女子不断地变换形影。而今，因为招藤，她变成了薛珽。
她想和他脸不红心不喘地说话，想用款款深情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注视他。
放在石桌上的古琴是招藤从薛珽那里借来的，琴弦以天蚕的蚕丝制成，故而弹奏起来泠泠清越。
招藤的手指纤长，拨起琴弦来，腕骨、手指自如轻盈地在弦上翩跹。
后山山林中几挂云杉树叶簌簌落下来，招藤的手蓦然停住，“薛珽，既然来听我弹琴，何必在后边遮遮掩掩呢？”
只因为薛珽在他背后，因此没被招藤瞥见，被叫住名字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神情。
“我只是想绕后山山道下来，可不是在后边遮遮掩掩。”
薛珽三步并两步，走到了招藤面前，潇洒地挑了挑琴弦，“我既是锦珩山的山神，锦珩山不管何处地方都是我的地盘。我想到你这来就到你这儿来了。”
“是啊，不仅锦珩山是你的地盘，连这把琴都是你的。”招藤手轻轻地按在了震颤未停的弦上。
今天的薛珽分外奇怪。
眼睛定定地盯住招藤，刻意掩饰住脸上表情，反而透出距人千里之外般的冷酷。
“怎么了？”招藤问道。
薛珽喉咙发紧，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道：“我昨夜在悬崖边夜观星象，发现你的红鸾星动。掐指算了算，发现你和淞淞的天命交集了几条线。”
他犹豫着问，“你觉得淞淞这……女子如何？”
15
“我和淞淞没见过几面，她还是个孩子。”招藤草草地答了一句。
他收束回发散的视线掷到弦上，“不如，我把方才的曲子再为你弹一遍吧。”
招藤这般说了，薛珽只得顺从他，听他弹一首方才坐在山道上凝视着招藤背影听了一刻有余的招魂谣。
招藤到底对淞淞是何印象，接下去的十几日，天天晃到招藤身边来的薛珽始终不知道。
他每次想问他，或者已经问出口了，招藤总以各种巧妙的方式避过，好似没听见，或者答非所问。
薛珽不一定好奇招藤心里是如何想的，但是淞淞契而不舍地期盼着。
她分外地留意招藤身畔的风吹草动。哪怕只是去见招藤的路上，偶然撞见一只飞向他住处的青鸟，都能叫她心生疑虑。
我刚刚看见一只鸟飞到你这儿来了。招藤问薛珽左顾右盼看些什么，薛珽如是答到。
“是青鸟今日送信来了。”招藤淡淡地笑道。
“天帝特赦山茶花神出方山，让她寻觅流落人间的其余花神。此次人间灾祸，该由诸位花神齐心协力去解决。”
“我该离开这里去和她们会和了。”他看着薛珽，眼神似乎意味深长。
“你还会回来吗？”薛珽一听便蹙起了眉，一反往常地紧咬着唇瓣。
招藤从未见过薛珽在他面前露出这般慌张的表情，细细地打量薛珽，说：“应该不会了。”
薛珽眉头皱得更深，“不走行不行？”
“招藤，我……”不想你走。
薛珽话卡在喉咙里，只一双眼睛泛着如噙深意的光泽，忧虑地看着招藤。
那是薛珽绝不可能向他展露的眼神。
招藤心知肚明。
淞淞的化形术瞒得过肉眼凡胎，却绝不至于能遮蔽仙山上花神的眼睛。
正如招藤第一次将淞淞变成的兔子一眼看穿一样，他也看出了那日从背后走来的薛珽是淞淞。
招藤看穿却不戳破。
他不喜欢损人面子，更想看淞淞耍什么把戏。
淞淞问他对她有什么看法时，招藤其实并没有看出来淞淞对他的爱慕之情。只是他的确对她无甚印象，也觉得山中之雾不过是个孩子。
这十几日淞淞不断地来找他，纵使他心有十窍十窍都被堵住也该体味到淞淞的心意。何况，他有双清澈到看穿一切的眼睛和七窍玲珑心。
山中之雾淞淞喜欢他。
从淞淞望向他时脉脉含情的眼神里，他遗憾地判读出了这个注定要伤人心的事实。
淞淞不直言，他就一直当不知道。淞淞若直言，那就毫无转圜余地地拒绝她。
招藤在心中已打定了主意。
天帝特赦山茶花神出方山之事属实，所以，在他原来打定的主意之外，增加了个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解决方法。
离开锦珩山，和侥幸活下来的花神们会和，荡除人间的疫病，拯救苍生。
招藤可怜这山下水深火热里的黎民百姓，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喜欢，让招藤不走。
苍生为重呐!
淞淞突然恨起自己的识大体，恨她从一团雾中得了意识，有了人的喜怒哀乐。
她憎恨这些情感，它们让她觉得愉快高兴，却从她身上索取撕肝裂胆的代价。
晚上，在锦珩山悬崖畔抬头看月亮，只看得一钩残月吊在夜幕里。
“薛珽——”淞淞的哭声就是在他看这钩残月看得哈欠连连时奔来的。
锦珩山的悬崖畔多半能找到山神薛珽，因为他百无聊赖地要看月亮。
薛珽瞬间困意全消，极快地站了起来，“淞淞，你怎么哭得稀里哗啦的，发生了什么？”
淞淞哭了一天眼睛肿得发疼，呜呜咽咽地说道:“招藤要走，招藤要走了。”
“你是因为招藤要走了才哭的，”薛珽手刚搭到淞淞肩上，连忙收了回来，“淞淞，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他从未想到他竟一语成谶。
当时警告淞淞，谁都不要喜欢。否则，伤心的是她自己。
事实上，是他逗淞淞玩的戏言。哪知，真应了他的话——淞淞的眼泪成串落，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都是伤心至极最直接的表现。
“这就是喜欢吗。他要离开锦珩山了，我觉得心好疼，好难过、好难过。薛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
“薛珽，你有没有办法让招藤不要走？”淞淞红又肿的眼睛望着他，饱含着渴求里的一丝可怜，看得薛珽心痛不已。
“淞淞，招藤想走。我没有办法让招藤不离开。”薛珽为难地瞟了她一眼 刻意避开了目光。
“如果像允许你变成我的样子那么简单的话，我就不会到如今还是个山神。”
淞淞来找薛珽是为了寻求他的帮助如今薛珽爱莫能助，希望破灭。
淞淞惘然摇头，目中毫无焦距，“我绝不会让他走，让他离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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