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菊大会匆匆收场。突如而至的暴雨铁着脸肆虐盎然山野,皇室精心供养的菊花残败凋零许多。雨水灌溉,绿肥红瘦。
暂时无人顾得上它们,乱成了一锅粥。
远处天边沉闷轰隆的雷声,氤氲水汽笼罩起的暗夜下一座宫殿灯火通明,低头碎步、进进出出的宫女,捧着一盆盆浓郁的血水走出换清水,候公公守在门口慌中有序地指挥着。
男子吃痛的阵阵喊声传出门外,传进在外守候的太子和大皇子耳中。
“大哥,你说说这范闲会不会有事?这场景倒是像极了前阵子靖王世子府中的侍妾产子……”太子拘着掌,看似不安担忧地同大皇子攀谈,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又在酝酿什么“坏水”。
“一定无事。”大皇子心思单纯,压根没留意到身旁弟弟的不对劲,翘首盯着一直有人进进出出的殿门,面上的隐隐忐忑不似假。
烛火跃动通明的殿内,京都城鼎鼎大名的才女范若若失了分寸地急匆匆掀帘跑出,手上捏着一柄细而短的小刀。
锋利刀刃上滑落的血珠如同她额头上的汗,“啪嗒”渗入脚下实地,“不好了,大出血模糊住了切口,需要大剂量止血药。”匆匆吩咐一句,殿外罚跪的太医们忙不迭行动。
“若若……”殿内范闲虚浮颤抖的声音。范若若迅速提着裙子小跑入,“哥,你醒了?你别乱动。”
一块轻薄布掩在传说中有仙人之姿的诗仙身上,微微战栗的劲而有力身躯,抖落颈窝汇集的汗珠。布上斑驳染了许多块不同大小的狼藉血迹。
从朝气的鲜红到暮沉的暗色。
面色惨白,青筋痛苦地暴起,一双好看多情的眸子有些混乱,迷离地看向担架边的范若若,“我……这是怎么了?手术还没结束?……”
范闲昏了又醒、醒了又昏,颠来倒去的深夜,虽说只用到半麻,但神智早不清醒。
“哥,没事,你痛的话就睡一觉吧。”范若若没打算告诉他真实情况。
这怎么能睡得着?一边心中暗暗吐槽自己,余光时不时瞟向殿外,急道这太医院的人手脚怎个这么慢。
“……嗯……”范闲挣扎着欲坐起半身,直抽冷气的绞痛,狰狞五官,全身的冷汗湿答答地滚落,不忍惹人怜爱。
全身软绵绵地无力,体内空荡荡,失去真气如同剜去他一脏器似的。
“嗯……呃……”闷哼出声。
若若忙伸手扶住,抓了几个金丝枕头垫在范闲颈后,“哥,你现在还不能起来。”焦急关切地擦了擦范闲额前的汗如雨下。
实在顶不住范闲的询问眼神,若若偏开心虚自责的眼神,低声弱弱道:“伤口没缝好,就大出血了,我看不清,只能等太医院的止血药才能继续。”
范闲虚弱一笑,鼻尖的小痣一动,“我说呢……怎么还这么痛……没事……”
举起手,苍白的唇动啊动,想安抚妹妹的情绪。
半麻的身体,身上血液仿佛已与体内神经剥开,却又没剥干净似的。血液、组织液此类液体慢半拍流淌在体内,神经木木的,但腹上的切口实在太过有存在感。
周围一圈都抽筋剥骨般的疼痛,他有些迟缓的思维忽然想到了现代生活里的剖腹产。
颇好笑的,偏头轻笑起来,吓坏了范若若,连忙起身,凑近瞧着他,“哥,你别笑了,要不若若给你用上全麻吧。”
“不用……”范闲收起笑容,提起另一件事,“问出谁是主谋了吗……”
“这……”闻言,好似范闲开口、若若便能去摘下星星的心疼眼神却陡然迟疑了,她敛下眉眼静静无言想了会,“哥,你先好好休养,刺客的事等你好起来之后再管吧。”
“是李承泽。”范闲这话说的干脆,不知道的人连以为他瞬间没事了。
“……”若若闭口缄默,算是默认。
“还真是无情……”范闲轻轻的喟叹,杂糅了许多情感。范若若更加嘘声,恰逢一侍女慌慌忙忙地端上太医院煎好的药剂。
“哥,我们先喝药。”
……
静寂寒冷的深夜,滂沱的雨势弱了许多。
平静了很久的二皇子暂歇府邸内突然炸开一声杯盏碎落的声响。
“你说什么!”二皇子撩开帘子,宽袍飘逸,束衣带被随意丢在一旁,盯着面前阴影中汇报的谢必安,不可置信,咬字清晰地一顿一顿再问,“你说、范闲、怎么了?”
“生/// 子。”持剑静立的谢必安,一动不动地不敢看二皇子。
他自然知道范闲生子这事有多荒唐,但这确实是在殿前打探到可靠消息。
“消息可靠?”他的二皇子殿下似乎没惊讶多久,似乎叹了口气,气势便弱下来,摸到椅子怔怔坐下。
李承泽没坐稳,从椅子上一溜滑到了地上。
制止谢必安就要过来扶他的动作,呆呆听着对方肯定的回答。
出神呆滞的大脑,那些弯弯绕绕的点子全部都凝固在体内,就地而坐,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脑袋。
范闲生/// 子?……
听起来是挺荒唐,但他也该清楚缘由。
飘浮的思绪忽然回到那天。……
抓起手边的茶盏心慌意乱地丢出去,茶叶浸泡开的青碧色茶水炸碎在屏风一角,两手交叠闷在脸边,指间一枚朴素的银戒泛着光芒。
谢必安一直没有问,向来不喜素净的二皇子殿下怎么会如此宝贵这戒指,好像是……那天与范闲同游船后才戴上的。
李承泽闭眼,藏起全部茫然。
范闲!
恶狠狠地暗想。
还保证什么绝对不会出事,结果自己先怀上孕了,还从未与我言明。
孩子都出生了,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才知道这事。
指甲狠狠掐进肉里,恨恨地咬牙,眼睛直直盯着一处,复合爱与恨的情感。爱他的解救也恨他巧语非要拉自己入泥潭共沉沦。
风光无量生在皇家的李承泽,向来听话。
君父说他的太子需要一块磨刀石,于是李承泽掀掀衣袍,听话走上这条无法回头的路。
听话地成为一块优秀的磨刀石,顺从既敬又畏的君父安排。太子仇敌、安之眼中钉。
那是唯一一次不听话,礼法教条下的叛逆。
“殿下如果能和长公主保持距离,我许你一世平安。”
破晓的黎明,清波泛漪的船头船尾,范安之的橄榄枝,他想接,他不敢接。
他的君父,能允许磨刀石生出自我意识吗?还有他们的关系,其实本就荒唐……
“殿下?”李承泽从恍惚中醒来,谢必安拿来了披风想给他披上。他笑了笑,示意没事,推掉。
起身,踉跄脚步跌跌撞撞,无意踢倒一盆娇艳欲滴的菊花,李承泽斜眼盯着“骨碌骨碌”滚下台阶、滚入雨幕中的花。
“这是,赏菊大会上的花?”
“是。”谢必安答。
二皇子殿下近来被禁足,一切见闻均来自谢必安的转述,“范闲是在赏菊大会上突发情况的,连夜就被送进了行宫,据说……”顿了顿,“惨叫连天,众太医都去了,殿内是范闲那妹妹在忙活。情况……似乎不好。”
“范若若?”李承泽想着范若若的医术,“惨叫连连?情况不好?”
声音落入雨重里,渗人的寒冷裹挟他,裸露的赤足凝白了色。
玉面郎的荣光一点点寂淡,神情却未有波动。
/
次日天亮,蜷缩在檀木椅里的人受惊似的抖了抖身体,李承泽睁开眼,受不了强光般抬手企图遮住无孔不入的天光。
一直守在角落的谢必安,“殿下……”劝说回内室休息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
李承泽打起精神,唤入侍女理好服饰,“走,咱们今天去看看范闲。”
“什么?殿下!”谢必安拦住已经一脚踏出禁足府邸的二皇子,“您还禁着足呢,我替您去一趟吧。”
“那该多没意思啊……”李承泽去意已决,谢必安拦不住,也不会拦。
行宫殿内,提心吊胆了整整一夜的范若若靠着范闲床边入睡,额上许多汗,口中喃喃有词,像是被噩梦魇住了神。
忽而猛地惊醒,闪烁恍惚,喊着“哥哥”,手边床上的人动了动,若若忙查看起范闲的状态。
灵动清秀的面容血色稀少,清澈明亮的眼睛紧紧闭着,眉头皱起,仍困在手术的生痛里。若若心疼地擦擦范闲的汗,揉开他的眉毛。
切口已经缝上,但他隐隐有发烧之势。
殿外驳杂的人声响起,昨晚手术结束后若若嫌太医太吵,就已把他们都赶了回去,按理说此时不该有人在。
声音越来越大,床上的范闲明显被惊扰到,范若若气愤地提裙赶去殿外。
“二皇子?”若若惊讶,“你不是还在禁足吗?”
“我来看看你哥。”李承泽不理她问题,说着自己的意图,就要抬脚进入。
若若张开手,以身上前挡住李承泽,“不行。”
“为什么?”
“刺杀我哥的杀手是你派的。”
“杀手?”李承泽极为不解,“刺杀。”后退两步,忽然想明白一些事,勾唇恍然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若若……让他进来。”殿内,范闲声音传出。
平时会与他对峙铿锵有力的声音虚弱不少,李承泽走得犹豫踟蹰。若若守在门外,同谢必安大眼瞪小眼。
雨停清新空气暂留的殿内,李承泽慢慢走,范闲被屏风挡得严严实实,却露出了床边随处散落延伸的染血布条。
“……”李承泽严肃中默默咬住了后齿。
停在屏风前,眼波忧心怔忡地注视着屏风后的安之,并无跨过屏风的意思,“知道太子是怎么向我散播消息的吗?”
范闲轻声“啧”笑,“难不成是说我生子?”
李承泽难得哑口。
“还真是啊……”感慨。
“你……没事?”李承泽考虑了半天,挤出几个字。
“没事。”范闲知道李承泽这人别扭得很,主动开口宽慰,“我现在吃什么都香,身体倍好。”
空气里隐约被清新覆盖的血腥味,淡淡芬芳馥郁的花香,视线中刺眼的血红布条,宛如毒蛇信子,范闲床边扬起的布幡,像毒牙,一切都仿佛可以顷刻取走李承泽的命。
安危难保的幻觉中,李承泽一时急火攻心,“范闲!”呵止那满口谎话,“你知道……我昨晚,有多担心么?”
又想起什么似的,忙解释,“刺杀你的杀手不是我派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范闲抬起嘴角,恢复那副腹黑灰狼的模样,脑袋发涨晕得很,强撑着与明显失措的李承泽道,“是太子。也是他骗你来,为了让你殿前失德。”
“他?……”疑惑,不敢有更深一步的猜测。
“对,八成太子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范闲一锤定音,有些吓到李承泽。
“那怎么办?”
“放心,我自有应对。只是你擅自出府,还是赶紧回去吧。”
“好。”李承泽浑身尖锐的矛盾锋芒都放柔了许多,“那,你好好休息。”
车轴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李承泽踩着侍从的背下马车,走进禁足府邸内。
空旷而寂静的庭内,散落无数白菊花瓣,夹萧瑟的寒风呼呼吹入,花瓣踮足微微起舞。被薅秃了菊花梗爱答不理地躺尸在庭外。
李承泽脱鞋,懒洋洋躺上檀木椅,咬了粒晶莹剔透的葡萄含入口中,看着白茫茫一地的残花。
范闲的红,和他的白,或许生来对立。
“必安,处理干净。”李承泽没再留掷一丝目光,冷冷淡淡地嘱咐道。
想想彩蛋该怎么放上来呢〔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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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红白》泽闲/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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