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怎么了？”范填看向他的时候，微微皱了一下眉。
手？
被他这么一说，计临突然觉得左手臂有点刺痛，低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的伤，血水顺着胳膊滑下来，流成一小道。
他把校服短袖的袖口挽起来，皮肤上居然吸着一个黑黑的虫子，长得很恶心。
操，真是见了鬼了。
计临觉得世界上最恶心的动物就是那种皮肤表面软滑，还带褶子的环节动物，特别是蚯蚓。
当时有一条巨无霸蚯蚓在雨后的地面上疯狂扭动，对于刚上小学的他来说简直是地狱级别的场景。
之后他每次看到蚯蚓都避之不及，但偏偏他外婆就一点都不怕，从花盆里撬出一条**蚯蚓还高兴地用手抓起来给他看。
如果是单纯地受个伤就好了，偏偏还有个这么倒胃口的东西黏在他皮肤上，他瞪着手臂上的东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用手捉下来的话，他估计得恶心好几天。
“别碰它。”范填说着，手在外套口袋里摸了几下，掏出了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些粉红色晶体。
计临：“？”
这是要干嘛？
下一秒，他手里的那瓶矿泉水被范填拿走了，他把水倒掉一半，然后把那瓶红色晶体倒进瓶子里，拧上瓶盖晃动了几下，晶体肉眼可见地开始融化在水中。
之后范填很利落地打开瓶盖，抓住计临的手臂把水对着那条虫子倒了下去。
“嘶……”水碰到皮肤的时候，计临切实地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痛感，一下没忍住倒吸了口冷气。
那条虫子也随着水流被冲落在地上，愤怒地扭动伸缩了几下。计临瞄了一眼就扭开了头。
但随着虫子的脱落，血好像是打开了闸门，以极快的速度从伤口出涌了出来，一下子红了一大片，挺触目惊心。
范填抽出几张手帕纸捂住了他的伤口，“你先擦一下吧，我去要个创口贴。”
过了一会儿，老师跟着范填一起过来了，她用便携酒精棉给他清理了一下伤口，然后把一张大号创口贴贴上了。
“你们爬山的时候多注意一点，这里蚂蝗什么的确实挺多，每年都有学生被咬。”
“蚂蝗？”计临以前只在一些老人家口中听说过关于蚂蝗的传说，只知道这玩意会吸血，还没见过本体，这次居然碰到活的了。
“不过也不要太害怕，它没有毒性的，碰见了不要用手直接捉，吸盘可能会留在身体里，等它吸完血了自己会脱落的。”老师跟他科普道。
等它吸完血那得多遭罪？他想着，那刚刚范填往自己手上倒的是什么东西？看上去效果挺神奇。
老师叮嘱了几句走之后，计临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你刚刚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范填一脸镇定道：“砒霜。”
计临：“？？？”
啥？
啥霜？
大概是他的反应太搞笑，范填没忍住嘲笑出声，“你是不是被水蛭咬傻了。”
“靠，您好意思说我傻？刚刚谁从台阶上摔下来被我捡回一条命的？”
计临气成了一只河豚，他本来不太想提这件事，但是谁让范填嘲笑他呢？哪儿来的胆？！
“行吧是我傻，”范填的声音腔调里明显憋点笑，“把盐说成砒霜。”
“这是盐？”计临满脑子问号，“可以吃的那个盐？”
“是玫瑰盐，画水彩吸色用的。”他说。
“你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口袋塞。”他上次往范填口袋里摸餐巾纸的时候，就能感受里面有很多东西，有哪个人口袋里能塞这么多东西的？这尼玛是个哆啦A梦吧。
“这不就用上了？”范填说着看了他手臂一眼，他的袖管还卷成一团在肩膀上。
计临把袖子放下来，“算你牛逼。”
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应该是后面的人跟了上来，计临站起身，“走吧。”
范填问，“还比赛吗？”
“比个毛线，你再摔一次我可不扶。”
“行吧，那你走前面。”
“干嘛？”计临奇怪道。
“防止我再摔下来把你压死。”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不过计临还是自告奋勇奋勇走在前面，这座山上树木葱茏，石板台阶大概是常年晒不到太阳，裂缝里钻出许多浓绿的苔藓和不知名的草。
越往上走路就越难走，石板也越来越参差不齐，有几个隔得的间距很大，也凹凸不平的。
但走在这样一个能听见脚步回声的地方，耳边只有水流和鸟鸣声，在经历了刚刚那些惊险瞬间之后，计临竟然感觉内心无比平静。
他大概是明白了为什么和尚要选择在山上出家了。
静。
但静着静着，计临突然意识到了一丝的不对劲。
“是我们走得太快了吗？”他回头问后面的范填，对方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一直垂着头跟他走，“怎么都没声音了？”
之前走快的时候还能听到人声，现在其实已经慢下来了很多，反而没声音了？
范填差点撞上计临的后背，幸好及时刹住脚，他闻声环顾了一下四周，“我也不知道，有可能走错路了。”
“靠，是不是要直走？我刚刚转了个弯。”计临说。
“有可能，”范填愣了愣，“不过你为什么要转弯？”
……他能说因为拐弯感觉上比较顺吗。
“再往前面走走看？”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点，发现已经没路了，一个山洞一样的地方堵住了去路，要上去只能爬。
果然是走错了。
计临觉得面子有些搁不住，他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是个路痴，但此刻还是感觉出来自己的操作太窒息。
还好令他无比欣慰的是，范填没有说让他尴尬的话，而是提出了解决方案：“原路返回吧，碰到人跟着他们走就行了。”
范填说着，往下走出两步，忽然又摇摇晃晃地蹲了下去。
“你怎么了？”计临简直要被他吓死，他也跟着蹲了下来，扶住范填的肩膀。
范填的体温顺着衣服传到手上，他这人看上去安静淡泊，像个机器人似的，没想到体温这么高，整得计临感觉酥酥麻麻的像是触电了一样。
不对。
温度是不是太高了？
计临抬眼去看范填的表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颜色也很浅，额头似乎渗出了点汗，黑色碎发黏在鬓角。
“你不会真的中暑了吧？”计临咽了咽口水，紧张道。
他从小就不会照顾人，要是直接晕过去了可怎么整。
“没事。”范填声音有些沙哑，他垂着眼帘，没有看计临。
先前那种拒人千里的感觉又来了。
“我给你测测温度？”计临伸出手背，想去触摸他的额头，却被猛地推开。
这一推猝不及防，且力气很大，几乎可以说是非常凶狠，计临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变故，直接被推得跌坐在地上。
他手撑在地上，一头雾水地看着范填，不知道对方在抽什么风。
计临蹲了回去，手心蹭了一地灰尘和黏糊糊的青苔，他的心情很烦躁，可是当他抬起头看见范填的眼神的时候，那种烦躁又被疑惑和担忧压下去了。
范填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难以言说的，痛苦的，冰冷的，绝望的眼神。
计临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才十几分钟，但是在计临的感觉里仿佛有半个世纪那么久，范填终于站起身，声音依旧低哑，但是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对不起。”他跟计临道歉。
“……没关系。”计临看着他，想问他为什么，但话在嘴里辗转，最终还是咽下了肚子。
他觉得范填看上去不想说，那就不问了吧。
回归到正道的时候，他们已经落在了后面，不过好歹没有在这山里迷路，到时候集|合时间还没赶回去就糗大了。
最后一点路修得非常窄，只能通过一个人，所处的海拔也非常高了，虽然知道肯定不会掉下去，但走过去的时候还是挺惊险的。
通过之后他们到了学校设定的终点，是个像寺庙一样的地方。
学校有个签到处，上面拉着一个红色横幅，他们走过去签了个到，还拿到了两个号码纸，13号和14号,是他们上山的名次。
一个男老师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到时候等班里同学都上来了拍合照。”
等他们走进那个庙里，计临才说了一声，“山顶洞人话真多。”
“谁？”范填一头雾水道。
“山顶洞人啊，就是年级主任，”计临说，“你不觉得他长得好像活在几千年前的人类吗？”
范填：“……”
“高一我好像对他还有所耳闻，貌似是四大名捕之一？”他踩进门槛，闻到一股浓郁的泡面味，里面原来有个小商铺，一群人挤在那里排队买吃的。
“四大名捕？”范填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传说。
“抓情侣抓迟到抓手机出名的，让我想想，还有三个是谁来着？”
“剩下的几个都在高三。”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
计临回头看，居然是上次那个送草莓给范填的女生。
她手里正端着一碗泡面，晃了晃左手袋子里装着几个茶叶蛋问他们，“吃吗？”
本来是不饿的，但是一闻到那个味，计临的饥饿感就被唤醒了，胃还十分不听话地低低叫了几下。
于是他就接了个蛋，指了指那边的小商铺，“谢谢，你泡面是在那里买的吗？”
“是啊，他们那边提供热水的，不过要自己泡。”
周思宁跟他们聊了几句之后又跑到其他地方去了，计临就排进了那个泡面队伍里，范填一个人坐在远处。
他本来觉得周思宁很可能是范填女朋友，但现在一看好像又不太像，没有一起爬山就算了，遇到了也就是讲几句话就跑开，如果真是一对那关系也太塑料了吧？
计临想到这又摇摇头，觉得自己有点想太多了，人家是什么关系又管他什么事。
轮到计临的时候，就只剩下酸菜牛肉面了，他买了两盒，加了两根香肠喝一瓶矿泉水，就花了八十五。
不得不说，景区的泡面简直是天价，而且山上只有他们一家店，几乎是占了垄断的优势。
计临突然生出大胆的想法，以后他老了可以一边在山上当和尚一边卖泡面。
计临把泡面端过去，分了一盒给范填，又把水递给他。
“谢谢。”范填拧开水喝了一口，“多少钱？”
“你就别跟我算钱了吧。”计临撇撇嘴，他都请自己吃过多少次饭了，还这么生分。
等他们吃完以后，又有一大批人登上了山，吴荣小黑都上来了，还有几个12班跑得快的同学。
等到快下午一点的时候，班里的人都差不多齐了，范填问最后上来的那个同学，“老师呢？”
那个同学爬山累地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说，“她，她说不用等她了，她在半山腰等我们下去。”
“美华这体力不行啊，怎么鸽我们。”有人在旁边调侃。
“她说，上一次来这里她只走了三分之一就下去了，这次已经打破记录了。”那同学说。
“那就一起先来拍合照，拍完了各自下山。”范填说。
一个班的人站在庙前，给他们拍合影的是他们班的物理萌萌老师。
萌萌是个男老师，人不娘，名字也和萌不搭边，但是在给他们布置夺命难题的时候总是喜欢撒娇卖萌求原谅，以致于落得个“萌萌”的称号。
他们站的这个位置正对着太阳，计临都快要睁不开眼了，他觉得这照片拍出来绝对很丑。
萌萌老师喊了一声，“今天累不累？”
班里人拖长了声音喊：“累————”
他又问：“我帅不帅？”
“不帅————”
咔嚓几下，照片拍完了，班里同学看到萌萌老师委屈的表情，顿时笑作一团。
下山的时候计临走在后面，范填本来跟他差不多高，比他稍高一些，但走在下面的台阶就看上去比他矮了一点。
他看着夕阳透过树林的光斑落在范填头发上，总有一种想伸手去抓的感觉。
“喂，范填。”他这么想着，就喊出了声。
范填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计临看着他浅色的像玻璃珠似眼睛，忽然有些失语。
过了一会儿，范填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怎么了？”
“哦，没怎么，你还难受吗？”计临想起他之前的样子，还是觉得有点后怕。
“没事。”他回了两个字，就迈开步子继续下山了。
计临看他现在走起来步子挺稳的，也就放下心来了。
虽然说下山比上山轻松一些，但是对于腿快走断的人来说，走路都是一样累，计临觉得他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长的路。
回程的大巴车上依旧在放着鬼片，但一大半的人都无心观看，累得睡着了。
回去以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大部分人又累又热，连饭都懒得去食堂吃，就去超市买了点面包小零食。
计临去食堂吃了一顿，晚自修回来的时候感觉快热炸了。
虽然班里电风扇已经开到了最大档位，但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他背上出了很多汗，湿了的校服短袖黏在背上。
烦得他根本看不进书，把校服领口的几颗纽扣解了，抖了几下领口拿语文课本扇风，却越扇越热。
现在已经入秋，但秋老虎来的时候甚至能比得上六七月那么热，班里有些人拿出了自己的小电扇在吹风，计临低头逼迫自己再看了几秒的书，终于忍受不住，想走出教室透透气。
但当他走出抓着栏杆看向外面的时候，似乎捕捉到了中午的那个山顶洞人的身影，计临大概是被热晕了，突然鬼使神差地吼了一嗓子。
“开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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