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再想起，高考后是怎么担惊受怕地挨过去的，计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他只记得自己考得分数，678分，不上不下，虽然和范填还差了一截，但是已经能够挑到北京一些不错的学校。
范填走了自招，顺利被P校录取。
成绩出来之后就是填报志愿，有八十个平行志愿可以填。
计临的第一志愿和范填的大学一样，这是他打算冲一冲的目标，实在不行就后面的，反正在一个城市就行。
但是后来录取结果陆续出来，他发现自己被上海F校的计算机类专业录取，和那个家教姐姐在同一所大学。
计临明明记得，这所学校并不在他填报的志愿之内，他也从未填过计算机专业。
他返回去查自己填的志愿，满满八十个，没有一个在北京。
寒意从头冒到脚跟，他开始仔细回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反应过来之后疯了，直接坐车跑去了俞兰的单位质问她。
“我知道，你想和那个年级第一考去同一个城市。”尘埃落定之后，俞兰说起这件事，格外平静从容。
“所以你就把我的志愿改了？”计临红着眼睛，这一刻他多么希望是在做梦。
他报考的密码没有告诉任何人，但还是被俞兰猜到了。
是范填的生日。
“我给过你机会，如果你跟他就这么断了，我也不会为难你，想去北京就去北京。”
“可是你居然还对他念念不忘，我怎么可能放心放你去北京？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俞兰冷笑道。
“为什么不可以？我没有杀人放火，我没有抢劫犯罪，我只是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不可以？”
“凭什么我什么学校，和谁谈恋爱都要经过你的同意？你离婚的时候有想过我吗？你谈恋爱的时候有想过我吗？为什么我能接受，你就不能接受？！”
计临冲她吼道，吼到最后嗓子都嘶哑了。
“为什么？就因为你是变态！喜欢的人？你还说得出口？要不要脸！你喜欢男的！男的！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
“我们辛辛苦苦工作，给你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还送你出国念书，结果你呢？你是怎么报答我们的？你在国外就学会了这些变态东西？！”
“当初就不该把你送去国外，变成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俞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声音在颤抖，但她的气势丝毫不比计临差。
骂到最后，她开始哭起来。
“小临，妈妈求你，你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你明明有大好前程，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
计临木然看着她。
木已成舟，他再怎么生气，都不可能再去北京了。
他以前抽烟喝酒，染头发，他们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大反应。
可是他喜欢男的，却成了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成了变态，成了糟蹋自己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真是一个天大笑话。
“够了。”计临突然笑起来，这个笑却比哭还难看，“我知道了，你不想要我这样的变态儿子，那我们就断绝关系，从此之后，你再也不用害怕丢脸。”
“计临！你给我回来！”俞兰在他身后嘶吼，“你今天走了，有种永远都别回来！别喊我妈！”
不会的。再也不会了。
计临在心中冷笑。
他知道自己固然任性，他从小依赖父母，他不是合格的小孩，他们却是满分的父母。
他们给了他最优渥的生活，替他扫平人生路上的障碍，在中国，能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已经算是极其幸福了。
可是他不是机器人，他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己想过的人生。
计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恶毒的话，竟会从生他养他的母亲嘴里说出来。
言语暴力不像肢体暴力那样来得猛烈，疼痛。
但是每当他再度回想起这天时，俞兰的每个表情，每句话的语气都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成为一把无形的刀子，狠狠扎进心口。
他也有想过，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他真的是变态吗？
不然他们说起同性恋的时候，为什么脸上总会带着那样嫌恶又讳莫如深的表情。
计临麻木地走在街上，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不知道第几次，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掏出手机。
来电显示是范填。
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出成绩的日子，范填考了市状元。
范填证明了自己，也彻底扬眉吐气，二高的那些曾经不会再牵绊住他，他会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今天应该是个开心的日子。
计临深呼吸了几次，确认自己的声音没什么问题之后，按下了接听键。
对面传来范填有些急促的声音：“你在哪里？”
“怎么，想我了？”他插科打诨道。
范填心思缜密，一下子就听出了话音里的不对劲，虽然计临的语气是带着笑意的，但是声音却在颤抖。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你在哪里？”
“我当然在家啊，怎么了？”计临故作轻松。
“你在骗我，计临，如果你在家里，那为什么不给我开门？”范填深吸了一口气，“求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哪？”
范填找到计临的时候，他正坐在路边的秋千椅上，双腿一下一下地蹭着地面，眼神不知道聚焦在哪里，看上去空洞又迷茫。
他再也忍不住，跑过去一把抱住了计临。
明明是盛夏，计临的身体却是冷的，手也是冷的，扣上去，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我去不了北京了。”计临低哑的声音刺痛了他。
他本来该像骄阳般灿烂耀眼，现在却因为自己变得这么狼狈。
范填攥紧了他的手，“我知道了……没事，不管去哪里，以后我每周都来找你，好不好？”
计临点点头，“对不起，是我没有想到……我妈改了志愿，我应该最后再登上去查一下的。”
“没事的，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都没关系，等毕业以后，你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范填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
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这么卑劣自私的一个人。
哪怕明知道计临因此而痛苦，他也不想放手。
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就再也不想放手。
暑假期间，因为彻底和俞兰断了关系，计临暂时住在范填爷爷那里。
范填家里的收入来源就是他爷爷的退休工资，他平时还在别人家里做家教，暑假自然也会去。
因为认识的人脉广，计临也跟着做起了家教。
外婆给他留下的银行卡里其实还有几万块钱，但那些钱迟早也会花完，要想过完大学四年，他还是要必须靠自己做些兼职。
只是计临的家教做得很不顺利，他只教了一周左右，对方家长就发微信跟他说不用来了，并结清了之前的工资。
计临想知道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但是信息刚发出去，就发现对方把自己给删除了。
第二天，他收到一条陌生的短信。
「小临，回来吧，你这样之后怎么去上学？你难道非要这样执迷不悟吗？听说你在XX家当家教，我跟家长说，你是同性恋，会带坏孩子。他们是不是将你解雇了？现在你相信了吧？同性恋，就跟精神病一样，在这个社会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她简直疯了。
计临删除短信，并将这个陌生号码也拉黑了。
之后做的兼职也是一样的情况，不管是在奶茶店做奶茶，还是去超市当收银员，都会做着做着就收到一堆投诉，然后就做不下去了。
最后赚的钱扣下来，整个暑假一共加起来也就四千块钱不到。
计临这才对独自生活的艰难度有了实感。
以前的四千多块钱，对他来说只是一件衣服加一双鞋子。
可是现在他却要想办法用这些钱来维持生活。
因为学校要军训，所以开学提前了半个月，这段时间里，一直都是范填和他爷爷在照顾计临。
范填走的时间更早一些，计临觉得自己多待几天也没意思，干脆决定跟他同一天走。
走之前，范填爷爷把他的行李塞得满满当当，还给了他一袋卡通包子带在路上当零食。
范填爷爷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们谁也没说。
计临觉得他对自己像对亲孙子一样好，他觉得很愧疚，决心也会像孝敬爷爷一样孝敬他，但是永远也不会提他和范填真正的关系。
计临与范填在高铁站拥别，他看着范填离开，随后自己也上了去上海的列车。
学校的一切生活用品他都从简，交学费那天，计临去银行取钱，却被告知外婆给他的银行卡被冻结了。
银行卡写的是外婆的名字，而外婆早已过世，他去网上搜了搜，原来继承人有资格冻结逝世者的银行卡。
计临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他不懂这些法律知识，当时应该提前问一下范填的。
现在他全身上下加起来就三千多，学费加上住宿费却要7700。
他只能暂时用借贷填上了这个缺口，幸运的是，额度刚好够。
不幸的是，交完空调和wifi费用，他身上一分钱都没了。
那天晚上，范填打电话来问他开学是否顺利，他却不好意思告诉他说自己已经身无分文了。
不想他担心自己，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拖累他。
计临吃完了范填爷爷给的包子，又饿了一天，隔天加到学校跑腿兼职群，总算赚到了点钱。
他去买了两个馒头，就着学校教学楼免费供应的热水吃了下去。
那一个月，为了赚钱还贷，他瘦了七八斤，范填来找他的时候，看见他的状态就猜出了不对。
那是计临第一次见到范填发这么大的脾气，他脸色都快气得铁青，狠狠攥着他的手，带他去饭店吃饭，全程没有说一个字。
晚上回校的时候，范填抱住他，靠在他的颈窝，哭了。
“我不知道，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的话，你还要隐瞒我到什么时候？”
“如果作为你的男朋友，我都不能给你提供帮助的话，还要我这个男朋友来做什么？”
眼泪滴落进他的衣服，顺着锁骨滑了下去。
滚烫的。
“对不起，计临。”
范填的声音脆弱得像在秋风中颤抖的蝶，像是随时都会碎掉。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不想听到对不起，我想听你说你爱我。”他纠正道。
“我爱你，下次不要再瞒着我了好吗？求你了。”
计临轻轻点头。
自那之后，范填每个月都会往他手机里转三千块钱。
他甚至做到了尽可能每周都来找自己。
计临知道P校的学习任务很繁重，因此他每次都告诉范填，不用这么频繁来找他，他也需要上课。
这是实话，毕竟他根本不擅长理科，高考填志愿填的都是文科专业，最后却被录取了工科专业，线代学得他一个脑袋两个大，时时担忧期末会挂科。
范填转给他的钱，他一开始退了一些回去，但是最后还是辗转会自己手里，并且被威胁，退钱回来就是不爱他。
计临无奈的笑笑，只能替他把钱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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