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姜菀笙感觉自己的嗓子很痛，有股股热流顺着脖子往外流，喉咙眼腥甜腥甜的，她想咳嗽，咳不出来，捂着脖子趴在地上回头时，眼前一片爆炸声，支离破碎！
她看到了父母全身流着血，母亲瞳孔放大看了她一眼，然后推倒了前面一个穿棉麻衬衫的长发男人。他们连骨带肉消失在她眼前，火光照亮了她歇斯底里的脸！
她说不出话来，像快被淹死了般呼吸也呼不上来。
卡在脖子上的玻璃片划破了她的手心，姜菀笙眼前渐渐模糊，耳边传来一阵一阵救护车的声音……
“病人脑震荡严重，其他没有大碍了，最近应该就能醒来……”一家医院里，医生对每天来这里打卡的一个精英人士说，不知道他和病床上消瘦的男人是什么关系，精英男士明明在病房外被护士们直呼冷面霸总，一到病床前，就焦急担心的样子像小孩子在等爸爸醒过来，医生摇了摇头，笑着走了。
姜菀笙沉睡在梦里，她摇着头，眼泪顺着眼角打湿了枕头，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痛苦的挣扎，可就是肢体动不了！
她的嘴唇无声的大张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不要！’最后一声寂静的嘶吼，她终于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了。
然后直喘着气，下午明媚的阳光透过不怎么遮光的窗帘洒进来，似乎给这狭窄昏暗的空间多添了丝没必要的暖，姜菀笙只觉得冷，全身被汗湿透了的冷，她抱着自己的双臂，已经好久好久没这样哭过了。
距离他们全家遇到连环车祸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一年。
而伴随着父母双亡，她也失声了近一年。
姜菀笙沉默地给自己烧着水，廉价宾馆的烧水壶不怎么好用，接头接触不好，总是断开，每次断开时，姜菀笙就伸手把插头推紧。
她不厌其烦地过一会儿推一下，过一会儿推一下，屋内断断续续的烧水壶嗡嗡响声……
她眼睛发直，手伸过去快摸到插头时，似乎打算做一件很危险的事，须臾，她一下手抖了一下，乖乖缩回来，然后用一根食指戳紧，烧水壶终于开始认真工作了。
喝了一杯热水，姜菀笙还是觉得嗓子很痛，半年前她出院时医生就说，这是她的心理原因，除了她的喉管当时被割破，导致后续无法发声，其他不应该感觉到痛了。
姜菀笙总是忍不住摸脖子，她忘不了那个痛，更忘不了当时父母在她眼前去世的画面，于是心麻木了，心里的痛就转嫁为脖子上的痛感，姜菀笙接受这种痛，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杯水喝完，洗了把脸，姜菀笙认真地铺着床。
然后，她坐在床边上，膝盖抵着墙，用手挡着透过窗帘落在她眼睛上的一道光，她突然笑了一下。
怎么那个时候熬过来了，现在就因为一些事打算寻死呢。
她为她刚才可怕的一瞬间念头感觉到心凉，继而，冰凉又麻木，活着吧，活着就是这样。
她对自己说，然后背着包出门，打算找新出租的她付得起房租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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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她大四快毕业，父母来看她，他们一起去旅游，然后就在高速上遇到了连环车祸，当时父亲为了不让母女俩受伤，尽力用主驾驶车头去碰撞前车了，姜菀笙被巨大的力道直接甩出车外！父亲当场死亡，母亲被压在车底下，她头上流着血，下半身被卡在车里了，回头看了一眼安全的姜菀笙，眼前有一个走过来的男人，在车撞上来的一瞬间，她拉了那个男人一把！
她是医生，哪怕自己快死了，最后还是打算救一条人命。
姜菀笙一直在医院里不愿醒过来，医生判断她是心理原因，也没有别的家属来看她，就这样，姜菀笙用车祸的赔偿款，一直在医院住着。
当时有好多医生护士唏嘘，多么漂亮的女孩啊，这么小的年纪就遇上这种事，往后还说不准醒不醒得过来呢。
他们悉心照顾她，每天给她擦拭着身体，偶尔也会说一些当时车祸的八卦。
他们没注意到，姜菀笙有次在他们提到父母时，手指动了一下，晚上悄悄落泪。
半年后，她忽然醒过来了，当医生以为她接受不了巨大的打击，没想到她沉默又麻木，好似过去的每一天都在接受这件事，到现在，已经不会再歇斯底里了。
有一天，一些人过来说要把父母的骨灰交给她，她一愣，他们还有骨灰吗？
她哭着跟人走了，她出院了，出院前，有义务老师要教她基本手语，她摆着手拒绝了，只拿走了一幅画，一副她刚醒来时，就放在她床头柜上，据说是当时留在她母亲身边的一幅画。
画上是一只被蜘蛛网困住了的蜘蛛，蜘蛛可笑又无用的挣扎，左下角，几滴溅上去的血……
安葬了父母，姜菀笙用不多的钱和以前的同学合租了一间公寓，半年前谈的offer作废了，她找不到别的工作，干脆转行做游戏主播。
她以前就游戏打得相当不错，经常被男生女生们抱大腿，叫她“女野王”！
渐渐的，姜菀笙有了一点小名气，她在直播中不出声，只靠技术吸引路人，后续做视频时，会打一些字幕解释她当时的一些意识和操作，有许多人因此慕名来看教学！
但这还是小打小闹，没什么大名头，他们合租的一共有三人，连她在内的两个女生，还有一个大她一级的学长，学长据说工作很好，人也长得很帅！同居女生当时还说有这么一个男神室友把持不住！后来，为了分担房租，她又找了姜菀笙，没想到，这下又给她带来一点颜值暴击！
女生和姜菀笙合住一间卧室，学长住另一间大卧室，三人没住多久，女生忽然去外地出差了，家里就剩两人！
他们互不干涉的住着，学长早出晚归，一天，姜菀笙以为他晚上不回来了，在外面客厅直播时，忽然遇上了突然回来的学长，康澜。
康澜站在她身后，饶有兴致地看她玩游戏，她玩的角色是紫霞仙子，恰巧也是康澜的拿手英雄，他没忍住在她背后解说：“卡视野弦月新月拉进，强化普A，漂亮！”
随着他话音落下，是姜菀笙操作的紫霞仙子加了个盾满血飘飘然离去……
弹幕一瞬间爆炸了！看着屏幕上各式各样的提问：“这是主播的声音吗？好好听！”
“果然主播是一个高冷男神！”
“啊啊啊啊啊怎么还有给自己解说的，帅死了！”
姜菀笙一脸错愕，康澜却顺势坐在她身边，还示意她继续。
之后，他偶尔会在她有惊艳操作时解说几句，还被弹幕叫着“男神多说几句！”于是，尽管这一局姜菀笙发挥普普通通，效果却出奇意外的好！关注和送礼都涨了一大截！
一局结束，姜菀笙关了直播，站起来。
康澜不慌不忙地先说话：“不怪我吧，我也好久没打游戏了，看你玩瘾上来了。”
他故作亲密地食指中指交叉，弹了一下她额头，“没想到你玩得这么好！你是主播吗？做这个多长时间了？”
姜菀笙往后躲了一下，皱着眉，她抿着唇低头在平板上写字：“不怪你，谢谢你，”就今晚的收益来看，她的确是应该谢谢他，“我只是先试一试，”做主播，她都还没签约。
康澜看出她不想再多说，这一晚就先放过了她。
等姜菀笙进门后，他思索着：第一次见面他就被她惊艳到了！但是没想到她是个哑巴，后来，他们接触也不多，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面，康澜脑海里闪过她表情严肃打游戏的样子，挺有意思的。明天早点回来，他下决定。
而回屋后的姜菀笙有点后悔，她不该在客厅直播，还打开了话筒。
一直以来，她之所以开着话筒，是因为她喜欢另放一些背景音乐，以掩盖她打游戏的声音……这一晚，姜菀笙不太平静地睡下了。
第二天，康澜回来没有看到姜菀笙。
第三天也是。
他改变了策略，之后一两周多和她说说话，找机会一起吃饭，同在一个屋檐下，一方有意，还总是谈起游戏的话题，姜菀笙不可避免地和康澜慢慢熟悉了起来。
看他一点不介意自己发不出声音的事，还耐心地每次等她写完，姜菀笙渐渐放下了戒心。
他再提出打游戏时在旁当画外音，似乎也不意外，从那天后，姜菀笙的直播间总是有很多人要求她说话，她被立了高冷男野王的人设！这人设很受欢迎，但相应的，如果她一直沉默，人气也会慢慢下降很多。
康澜似乎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他笑着说：“反正这对你挺好的，就当帮我也过过游戏瘾。”
姜菀笙思虑再三同意了，尽管她以后无比后悔这个决定！
“这一波打不过，先走！”
没想到姜菀笙在草丛里躲了一会儿，又残血上去了！收割了对面两个人头……
弹幕：“哈哈哈哈哈哥哥是要给我们演一波吗！”
“打个龙吧先。”
没想到姜菀笙又借龙回了半格血，眼看龙都快打完了，她又冲上去对面红区，把对面射手和辅助杀了！
弹幕：“哇啊！上头上头！”
姜菀笙发现，康澜虽然对这个角色的操作很了解，但有时候想法跟她不同，简单来说就是意识一般，所以造成了这个画音错位的现象！
但弹幕看起来没发现，而且，他有时候解说还是挺好的，“躲草空a两下，弦月新月借兵线新月飞人强化普攻！新月剑芒锁人穿插普a！新月强A double kill！”
弹幕：“啪啪啪啪啪，虽然听不懂，但帅就完了！”
“主播操作这么强，没想到解说也溜！你全能吧！”
“简单来说，这一段连招就是aa133A3a2a3A。”
“……”
他们的直播越来越火，康澜每天陪姜菀笙直播的时间变长了！姜菀笙又以专业的态度学习这个角色，实力越来越强！直到有个富豪一掷千金把她送上了平台首页！也成了她的榜一大佬！
因为他送的礼物价值太高了，有几乎上千万！于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姜菀笙成了名声大噪的游戏主播！且被封为实力新星！
眼看合作挣钱越来越顺利，姜菀笙在康澜面前也爱笑了许多。他们有说不完的话，康澜每次说完，就温柔地笑看着她写。
姜菀笙有时候也难受，她不能和他正常说话。
朝夕相处对一个刚从深渊出来，且封闭了大半年的女生来说，是致命的，却也带着诱惑的香气。
于是，当他再解说错时，她不再皱眉，踌躇怎么改正他的说法，只是在他责怪对抗路一直出去送死（实际牵制让其他人发育）时，抬头隐晦地看他一眼……在自己故意断大被他说失误时，低头笑一下。
姜菀笙在赶去支援的路上，拉了一下视野，他对队友说：“等等我，马上到”，已经转头冲进对家野区的姜菀笙不得不再回来去快打完了的团战晃一圈……什么收益也没得到。
他立马意识到自己错了，摸了摸她头道歉，然后对观众说：“我的错……”
弹幕都在直呼：“哥哥怎么会有错！”
还有人叫主播露脸时，说声音好听的绝对丑，他冷笑着说：“抱歉，我从不为我的颜值焦虑。”
姜菀笙手抖了一下，紫霞仙子停在原地，发出语音台词：“我真幸福。”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靠着康澜的半边身体，好像渐渐热了起来，开始烫人。
姜菀笙在高地杀了三个人还丝血逃出来时，语音台词说：“我才明白一件事，原来爱一个人，是多么的痛苦……”
当她回城再出来时，康澜忽然靠近她的耳朵，“爱一个人不痛苦，对吗？”
他们忘了看弹幕，康澜直直盯着她，姜菀笙眼里只有眼前这个笑着的温柔男神，她紧张着，恍惚着，如同周遭被泡进温水里，“嗯，”她点点头。
就当姜菀笙以为每一天都会越来越好，她也会慢慢接受父母离开嗓子变哑留下的阴影时，一件事的发生，彻底让她心如死灰。
康澜截下了一份给她的线下主播游戏赛的邀约，他想替她出席，只因为那份邀约出价180万，近乎他十年的工资！平台还打算亲自见面谈一谈签约的事。
姜菀笙什么都不知道，等知道时，他已经在那场线下赛直播里大火了！
不管他操作有多稀碎，一点不像曾拿过巅峰赛国一的人！（是的，姜菀笙这几个月的游戏水平，已经到达了最顶端！所以平台才不惜下血本！）也不管他游戏过程中路径有多离奇，总是和队友脱节！但他的脸火了！声音好听的人还有这么一张帅气的男神脸！外加他笑着解释自己紧张，除了学校上台领奖没见过台下这么多人，大家都原谅他了！
后来扒出他名校毕业，在校时成绩优异，康澜一下子多了好多女友粉，且比以往直播中姜菀笙的形象更受人欢迎！
没人不喜欢一个具象化的，打游戏打得好，又帅又有文化的男主播！
尤其对比周围，一个比一个死宅，打游戏的怎么会不飙脏话呢，他显得尤其突兀，在台下疯狂喊老公，台上其他主播翻白眼时，他笑着招招手，默认了这个称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康澜得到了180万还不算，他顶替姜菀笙的账号，和平台签了约。
平台那边也没仔细留意，反正签约后那一千多万的礼物他们能分好多，所以热情地和康澜签了约，最后，从对方办公大楼出来时，他要求对方封了以前那个账号和直播间，理由是，他想重新开始……
他就这样彻彻底底斩断了姜菀笙的后路，从容的和对姜菀笙说‘爱一个人不痛苦’时没有任何区别！
当姜菀笙发现直播间被封！她的账号被举报违规！而康澜另起炉灶时，整个人又气愤又寒冷！
她没认清他的样子！她也只能用摔杯子代替自己的愤怒！她质问他，而康澜拉着她的胳膊跟她解释：“莞笙，反正你也不能说话，直播间是我们两个人做起来的，往后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好吗……我白天上班你也可以继续玩……”姜菀笙哭着摇头。
他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不管她的情绪再大，康澜还是重新开始直播了，不论游戏质量，他露脸直播很快竟赶上了和以前一样的热度！
弹幕里全是疯狂的女友粉，有操作粉的偶尔质问一两句，都会被踢出去……康澜辞职了。
姜菀笙愤怒，一天！她在他直播时冲进他背后写：“这个账号是我的！以前的主播是我！”
康澜眯了眯眼，看着她举着的平板，把她送出房，然后进来重新对观众说：“那是我女朋友，以前嗓子哑了，最近看你们好多争着当我女朋友，有点太焦虑了，”他宠溺的表情对着镜头，点了点自己的头。
弹幕立马明白，“脑子不好啊？”
“哥哥怎么会找一个哑巴女友啊？她配不上你！虽然挺漂亮的！”
“等等我去扒扒她的身份……”
姜菀笙看到好久不用的大眼仔账号上好多涌入辱骂她的人，看到有人竟然加她通讯现实里骚扰她，甚至说出：你父母活该死时！
她有想过直接冲进去和康澜同归于尽！可最后，还是一场无声的痛哭结束了这件事。
他对她说：“你可以去报警，但相信我，只会越来越扯皮，莞笙，不划算的，不如跟我一起继续做，我又没说不给你回报……”
他对她露出怜悯的眼神，伸出手要拉她。
姜菀笙起身，一个巴掌甩过去把他的脸打偏了！这是她长这么大最过激的一次！
康澜！你让我认清一个人可以有多么虚伪！人渣！假意温柔！他是骗子！骗了她的感情还骗了她的钱！
一无所有甚至比半年前更痛苦了的姜菀笙离开了那里！
她咽下这些伤害，紫霞仙子说得对：原来爱一个人，是多么的痛苦……
或许姜菀笙爱的不是这个人，是那束把她拉出来的光。
没想到，这束光是地狱里折射出来的。
-
很久很久以后，当有个人问她，当初为什么就那么算了时，她说：“我怕，我的身体每一个器官都快竭力，收集证据什么的，我没有了和一切做抗争的力气，就这样活着吧，行尸走肉的过完这一生，我甚至连寻死的勇气也没有。”
想到爸爸妈妈最后的挣扎和努力，她不可能主动寻死。
姜菀笙抱着自己的胳膊走在街上，忽然，被塞进一张宣传单！
是出租房子找室友的，她低头看了一眼，抬头，送宣传单的是一个小孩儿，小姑娘脸黑黑的，却笑得灿烂又傻气，“姐姐，你真好看。”
她张嘴，无声说：“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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