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扶在二十有余、花一般的年纪坐过两次轿子。
一次是棺轿,他直挺挺躺在通身黝黑、顶上白纸黑字的奠丧棺木里,任由十几名恒家下人抬他到妻子的灵室,守灵一夜。
另一次是魂轿,恒扶覆面,手托妻子的牌位,阵阵阴风吹来,轿顶的符咒和铜钱串相继瑟瑟颤动,足有两人高的招魂蟠席卷着漆黑的轿辇奔向那教院。
恒家,朱门绮户之族,传闻庭院里的石头缝都能蹦出银钱来,这般大富大贵,即便是葬礼,规格都远超平民百姓八抬大轿的排场,途经之处无人不多瞧几眼。
茶馆小二接待完客人后偷摸到楼下躲闲,正巧与这阴森队伍打了个对脸,差点膀胱里的货交代裤子上,他回过惊,狠狠呸了一声:“晦气!谁家送丧从商家大道走!”
“哎哎哎。”
隔壁酒楼二狗子打断他的话:“别家是不行,商家可以啊。”
小二愣神,惊叹道:“竟是恒家的魂轿!去年他家女子不刚随阎王走了?一年不到又死了一个?”
二狗子撇着嘴故弄玄虚:“非也,非也,轿子里面的是那女子的丈夫,恒家的赘婿。”
恒家的赘婿?
茶馆小二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现,瞬时间搜索到了一樽棺木。
是了,令棋村里但凡亲眼见到这赘婿入门情景的人,绝不可能忘记,那可是把活人塞进棺材里,从令旗村步行近一个时辰,运货似的运到了安恒城,据说到了地儿也没给人放出来,硬生生让人和尸骨腐烂发臭的亡妻共处一室、共待一夜呢!
“作孽!作孽!”茶馆小二不禁愤慨,恒家糜乱酿成的破事,却要一无辜乞儿献身。
二狗倒是平淡,又说道:“这会儿携着招魂蟠,八成要把那女子恶灵和和赘婿一同送走了。”
“送去哪?”
“还能哪?”二狗翻个白眼。
“自然是灵气最足、最能压制怨灵的仙栖界—舜华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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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苑国历经祖辈多场战役,屡屡得胜,赢得了天下霸国的交椅,疆域的无垠广阔意味着资源的无穷无尽,在时间的磋磨下孕育出至纯的灵气。
穷极一生也只能在里找份活计度日的,为凡间人;能吸收万物灵气,打通灵脉,步入寻仙问药之道的,为仙界人。时至今日,人与人的划分不再局限在本初的血统、地域、文化,而是取决于一条灵脉。
界,便是几百年前得道成仙的上古大能开辟出的空间;仙栖界,则是为年龄稍小的青年才俊专门划分出的界域。
初代大能们注重仙与法之合道,故针对天才少年习法修仙有其限制,那便是两年内顺利结业于舜华书院,自后方可求教于大能,踏入江湖或仙家历练。
恒家如此大的麻烦,舜华自是想拒绝,奈何恒家开出的条件宽绰,再加上恒家是舜华教院刚起家时提供帮助的大家之一,诉求也仅是将那赘婿送入那服侍仙君们而开设的杂事科,几轮商讨后掌门拍砖定下,接人入院。
因此,恒扶看似奔丧,实则在上学路上。
周时吾扫射一番这立在教院门口的魂轿,内心极为地草。
虽说对恒家的封建早有所耳闻,入仙栖界竟还敢做出这幅衰人德行,院长大手一挥拂袖而去拿到钱财供那些天之骄子了,有没有考虑过手下人的死活。
周时吾咳咳嗓子,示意轿中人下辇,轿中却无声响,黑如墨的高轿似在默然滴血,十分可怖。
他不由得腿软,舜华教院人人皆仙法高强,除了他们杂事科的,周时吾仅是个灵脉半开的**凡胎,面对此情此景着实瘆得慌。
这时悠然的男声随着距离的拉进而清晰:“周师,此为何物?”
周时吾回头,忙拱手作辑:“楚公子,诀公子,此乃新入杂事科的学子,恒扶。”
楚非远含笑挥挥脸前折扇,挑头问同行人:“难不成死人也可入教院?”
诀翎不发一言,面若冰山,瞥了一眼轿子便收回眼神,似是对此不感兴趣。
周时吾讪笑道:“公子说笑了,这学子是为妻守寡期间来的教院,应他本家要求,才坐的这魂轿,只是不知怎的,里面的人迟迟不下辇。”
“原来如此。”楚非远凑上前去。
轿体乌木透来凉意,修仙之人五官敏锐,楚非远离其三尺多,就听到轿内人的呼吸声。
极其均匀。
他停顿几秒,而后并扇,掀开了轿子的帘。
里面“坐”着一个清瘦的男人,身型在修仙人士认遍地走的如今可称得上娇小了;身着染成黑白色的粗布衣裳,一对玉色胳膊牢牢抱住题名牌位,和过长的衣袖一同耷拉在腿上;脸前有副兽骨打磨而成的惨白面具,仅在眼睛处开了细长的缝,眼下点缀了青色和朱砂色的两道浓墨,整个人身上布满诡谲的气息。
如果忽视掉他歪七扭八的姿势的话。
楚非远哈哈一笑,乐道:“这位贤婿莫不是睡着了?”
周时吾闻言立马上前,差点白眼翻到天上,哪来的莫不是?这四脚朝天的睡相简直不堪入目,牌位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软枕用了。
“咳咳,咳咳咳!恒扶!恒扶!!!”
周时吾发挥他在蓬莲教院,最有口碑的一项技能-大嗓门,远至五里群鸟颤翅而飞,恒扶也虎躯一震,猛地一起,脑袋一抖,磕在轿门柱子上。
“到!”
他顾不得脑门上的大包,硬气果敢地大喊出声,鲤鱼打滚翻腾出来,屹立在魂轿前。
楚非远从未见过如此好玩的人儿,别脸在扇后,笑得叫一个花枝乱颤。
诀翎也施舍般投来股探究的视线,扫过杵在轿前的...男子?他眉尾挑起,凡界男子竟如此矮小。
矮小的恒扶,刚梦见宅家打电动的美好时光,就被无情的狮吼揪住了魂,一时没反应过来,拿出了前世的做派,站起了军姿。
奶奶个熊,喊恁大声,死人都能从土里跳出来给你俩嘴巴子。
恒扶立刻装作无事发生,左手抱着牌位,右手轻轻撩起睡梦中杂乱的侧发,而后作揖柔声道:“在下恒扶,恒月明之夫,失礼了。”
远古的天苑国讲重男尊女卑,凡事要出门拜访的守寡之人,嘴上不可离忘夫的名,但在仙凡两界分家,灵脉独尊后,这种风气被视为封建残孽,凡间的世间爱情都不再是男男女女,更不要提仙家了,道侣死了另找就是,何来守寡一说?
恒家就是一小众守古的大家族之一,好,既然男女已不忌,那管你是男是女,只要是本家人,通通遵守古训。
如此,锁在女子头上的桎梏,化为了宽松的XXXXL号,因为要把男子和女子的头都夹住。
周时吾闻言不悦:“杂事科新弟子恒扶,既已来仙界,便不必再如此拘谨,唤自己姓名即可,你若已醒,且随我拜见教院掌门。”
恒扶迷迷糊糊:“弟子恒扶接旨。”
周时吾嘴角抽抽,不想再和这言行诡异的凡人多嘴,扭头就走,却见楚诀二人仍在原处看戏。
他谄媚道:“楚公子,诀公子,那我便带人走了,别脏了两位公子的眼。”
“周师何必说话如此绝情,我倒觉得有趣。”楚非远仅露出扇后一双美目,朝诀翎调笑道,“阿翎可是与我同感?”
诀翎不言,只是面上不再如初来时那么冰冷,先一步施展轻功离开了教院门口。
楚非远无奈地摇摇头,又看向恒扶:“恒公子,你快随周师进去罢,仙界不比人间,寒露伤身,小心风寒。”
这翩翩公子留下一句暖心的话就纵身一跃,消失在恒扶眼前。
按理说,区区凡间金铜臭气的老家族的赘婿,应为仙界世家-楚家公子的关心而感激涕零、手舞足蹈。
恒扶没有这样想。
因为恒扶他是一个现代人,现在讲解人人平等。
臭小子,看不起老子?
恒扶仗着覆面,狠狠翻了个360°五彩绚烂大白眼。
仙界不比人间~你就很牛吗?有本事把自己那身锦衣脱给我穿,你来换我这身粗布破烂,看你得风寒不!
还有这周事务,名字没格调就算了,都搁修仙界了怎么还有人的名字是谐音梗!最让人受不了的还是他那两面三刀的态度,给那两个美男子舔鞋底估计事务哥都要说句阿里嘎多,到恒扶这儿就是脏人眼睛,我呸!我呸!我呸呸呸!
恒扶皮下波翻浪滚,皮上不为所动,安安静静迈着碎步子,跟着事务哥去拜见掌门,远远落下一大截,恒扶也不急躁。
急也没用啊。
当初恒扶穿越到这里来,刚好是中彩票的两百万耗光的第二天。
他在床上吹着空调,寻思道人生有金钱虽美,但无美佳人实在寂寞,半夜脑子一抽,贤者时间把剩的钱全捐给了福利机构,还中二地批语“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心满意足睡去后,睁眼就在个茅厕旁边,成了一名凡间乞丐。
晃荡人世间讨饭一年,第二年被一老乞丐拐去修仙,太懒没修成;第三年被一神算拐去守灵,太懒挨揍,就习了些放到现代能被骂上万条的封建礼仪。
因此恒扶离周时吾远远的,步子也迈不大,此乃守寡之避嫌。
周时吾不愿搭理身后慢吞吞的鹌鹑,见其跟得上便没等,继续深入舜华教院。
恒扶闲庭踱步,只见周围景色瞬时变幻,他这终于是入到了教院之内。
山清水秀、移步换景,偌大的蓬莲教院似学生时期语文课本上的水墨画,青砖瓦黛,点缀朵朵奇花异草;左右齐齐排列出各分科区域,中间则是掌门和各长老、名师所在的万言堂,与学堂不同,建筑体乃是冰晶玉石雕刻而成,光下透出绚烂的彩辉,竟还能渗出一股子暖意,恒扶越是凑近越是咋舌。
啧啧啧,牛逼,办公室装修如此豪华,还带地暖,**到面上来了都。
周时吾一声吼叫又让心虚的恒扶站直了:“恒家——恒扶,已带到——”
恒扶:“......”
捧油,咱们说话能先来个预告吗?你跟那潮了的摔响炮似的,火还没点就滋哇乱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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